吸完雪茄,我走進客艙,座位已滿,而空氣如此窒悶。我走入有階梯可上達甲板的門廊,一個帶著兩個小女孩的年輕女子坐在那兒。我從架上取下一個小折凳,整個人裹在披風裡,坐在梯子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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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甲板上透入的潮濕空氣,雖挾陣雨掃下,卻尚且悅人。雨滴沾在羊毛披風上,梯子的上端幾階在滴水。甲板上蓋著行李的一塊黑色防水布,一個角落形成了一個小池,小小的流泉不斷從其中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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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年輕女子,坐在客艙門口的另一端,從手提包拿出一本書,很快便忘卻四周的一切。_然而,她的安靜未能持久,因為那孩童中年紀較小的、穿得過多且一頭亞麻色捲髮的,開始哭了起來。年輕的女教師不得不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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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絲白斯還要聽,」年紀較大的女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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較小的則用哭聲肯定了她的解釋:「還要聽彼德的!還要聽彼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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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羞羞臉,麗絲白斯,讓這位我們不認識的先生看到妳這樣!」那年輕女子小聲說:「妳想『人家』也會想聽彼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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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抽泣,咬食指,又大又不滿的眼睛看著我。那眼神清楚在說:「他為什麼不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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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不自在,覺得自己很礙事,讓那位年輕女教師更為難了_她一定十分希望單獨跟她的學生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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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準備離開時,她給了我很有意思的一個眼神。這一眼,多麼有意思,我想她自己都沒有察覺。這一眼,很明顯的告訴我,有我在這裡陪伴,她是高興的。儘管那高興的理由並不讓我很得意:「她不希望再講彼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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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她微笑一下,意思是告訴她我明白了。於是,我坐得更舒服些,極為泰然的面對那小女孩的怒目。能這樣簡單的為我可愛的芳鄰效力,在我而言是件愉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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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我發現她長得很好看,甚至可以說是美麗。她的輪廓清楚,頭髮、皮膚、眼睛皆為褐色,初看下有點南方長相,但鼻子則完全是日耳曼式的,短、直、謙和。她的唇有一種稀有的魅力,因為形與色_這色,當然是出於自然之手,調和的十分完美。人的唇,通常只是形美或色美,或兩著不相協調,因而互相破壞。而此處的唇,卻是完美的化身。至於圓潤的小下巴和臉蛋的曲線,我則從未見過更秀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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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本小小的厚書開始引起我的好奇。庫柏和華爾特.史考特的德文舊譯本,往往都是小開本,而我已斷定她的文學屬於這可敬的一類。但書頁突然被一陣風吹動,顯示那是更為嚴肅的一類_是本袖珍字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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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發現更引起我的興趣,使我的眼光中帶上了某種情感,想像著生活中的重擔是如何迫使她不得不接受女家教之職,而每有空閒時,則立即,用最快速、最枯燥的方式增加知識,生硬的吞下一劑字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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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個年輕少女的影像,以艱辛的生活為陰暗的背景,其唯一的效果只能是增加了她的亮度,使她的浮雕更加凸顯。如果她是時髦的、慣壞了的女子,用一般性文學作品在打發時間,則引起我的興趣將不及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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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娜》Gjellerup 18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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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娜》是191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來自丹麥的Gjellerup之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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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採用第一人稱敘事,突出體現了Gjellerup回憶、內省的風格,表現了「愛而不得其愛」的主題,深入的刻畫了女性的心理。明娜是一位追求純淨的柔弱女子,她的初戀是一位畫家,他擁有她過去的所有有價值的回憶,卻只把這當做一場遊戲。後來明娜遇到了芬格,兩人的感情越深入,就越難容忍對方的隱秘。然而,感性最終壓倒理性,明娜最後選擇了畫家,卻沒能得到幸福,反而失去了一切。全書充滿了一種對命運無法把握的悲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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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藝學院的這一學期過得十分疲倦。德勒斯登開始熱得不堪忍受。更糟的是,我住在舊城的一條小街上,雖然乾淨,卻不很明暢。我想念丹麥的南方。易北河的傍晚雖然美景如畫,卻少了清涼之感。晚上九點到十點之間,當我為呼吸一口新鮮空氣而拖著步伐爬上著名的水沼台地時,溫度計仍滯留在八十八度左右。從另一方面說,這也算是一種安慰,毫無疑問的我有權感到悶熱,而在陶尼阿芒咖啡屋外吃一杯冰淇淋,坐在柱子間,聽著河對岸的溫納花園音樂廳傳來的音樂,是一種情有可原的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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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樣一個晚上,我下了一個妄膽的決定:在即將來臨的暑假到鄉間去。至少對我而言,這樣的決定相當冒失,因為我既有繁重的課業又慣於非常節儉。我想要去的是薩克森瑞士,位於德國東部的一座山脈,而在最後一口冰淇淋尚未融化之際,我已決定要到萊丹,在那裡租間小屋。萊丹是個小小的幽靜處,給我一種稀有的、溫柔的、田園詩般的印象,儘管我像大部分的旅人,僅在黃昏經過時瞥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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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某日近中午時,我在一個小火車站下車,走過幾片果園,前往津渡。這一帶,易北河在耕地間蜿蜒,耕地則漸漸依緩坡上升,化作起伏的鄉野,其上覆蓋黑松林,松林之上是高懸的岩石。「上萊丹」就在這兒,錯落著幾座豐饒的農場,玉米田和綠草地之間則散種著果樹。河對岸是連綿的山巒,只在中央有一處缺口,上萊丹小村就從這缺口露出。這村除了兩間小旅舍外,幾乎一無所見,新旅舍光禿禿的,舊旅舍樹木則過於茂密,兩者各在奔入易北河的晶瑩小溪一邊,而易北河則急速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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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船,像泅水的狗,斜斜地前進,由側擊船身的河水作為動力。船就繫在一條鏈繩上,鏈繩固定在浮筒,兩端則高栓在河岸,船伕只需將桅杆上的滑輪所繫的連接鏈拉緊,就可獲得所需的動力與方向。雖然如此,船伕仍不斷用衣袖揩汗,而那張臉,遠比我前一晚在動物園所見的西奧克斯印地安人更紅。但此處,在他的領域當中,你不會驚訝他的膚色與汗水,因為彎曲而滿是石壁的河岸如一面凹鏡,展向南面,其焦點則落在萊丹前方。船伕與我皆同意,我所選擇的不是涼爽之地。不過此處離蔭涼多樹的幽谷卻不甚遠,何況我也不是個輕易改變決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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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這次也有命運手指的撥弄,而這又十足證明此事具有相當的重要性,否則不至引起命運的干預。無論如何,日後我若曾追悔,當時何以不允許自己被炎熱給嚇退,而我曾追悔嗎?直至今日,已經五年了,我仍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有一位十分著名的作家曾說,「在憂傷的時刻,沒有比快樂的往事更令人憂傷了。」當然我沒有勇氣去辯駁這句話中所含藏的真理,特別是它廣泛地流傳,幾要成為箴言之際;但我卻要說,假若回顧之中沒有快樂,那實在更為可悲了。以這樣的認識,我願盡我所能,回憶萊丹及其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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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的難題,是找一個住處。兩家旅舍都只剩下最差的房間,索價又貴。我從這一家跑到另一家,多次越過小溪,爬上窄小的木板台階,從溪這頭的鞋匠家,到溪那頭的麵包師傅家,再往錶匠家,又過河到食品雜貨店家,但他們的房間不是已經出租,要不就是兩間一組,而付兩間的房錢實乃超出我的預算。最後,那遠在松林背後的鄉村學校,是我剩下的唯一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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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是假期,我便大膽地敲老師的房門。不久,老師出來了,看似還半睡半醒,好性情的臉上帶著開朗、幽默的笑容。不錯,他有兩間房出租,但要一起租。我向他道歉,給他帶來無益的打擾,他則安慰我,說我可以在鄰近新蓋的別墅公寓找到單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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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墅慢慢在我眼前現身,看起來非常漂亮,綠窗板向屋內推開,紫藤攀牆,陽台則遮蓋在樹葉之下。房子建在高地基上,我腳下的花園則由一連串的梯地組成,梯地間有開花的灌木碎石小徑相連。此處種種的引人入勝,雖使我這貧窮的學生吃驚,而我卻下了決定,即使只有頂樓的最小房間,我也要,而且不論價錢如何,因為我已打從心底厭煩再東奔西跑,挨家挨戶的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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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羣淑女與紳士出現在陽台上引起我的疑惑。實則,這房子越看越不像「公寓」,當我在小徑轉彎處差點兒與一個女僕相撞時,她解除了我的迷惑,她用優越且嘲諷的口吻說:「真的,我們這裏倒是不出租房間的,你說的那棟可以在小山頂上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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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她說完,我感覺的竟是鬆了口氣。到此刻為止,我在找的那房子,都被目前這棟別墅擋住,而當我終於看到它時,卻一點也不感歡喜,它相當突兀的矗立在藍天之下,幾乎連灌木的遮掩都沒有。在從近處看,這房子似乎不太適合居住,一堆堆的碎石,石板與木板隨處亂放,大部份的窗子仍未完成。走進之後,一陣可怕的強風吹過,門砰的一響,地下室則傳來一個粗啞的女人聲音,用低俗的德語惡聲咒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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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男人在打磨石階,一個年輕女孩在擦拭地板走廊。她轉頭向我,漂亮蒼白的臉上有一塊紅印,猶如剛被狠打一掌。我問房東或房東太太在不在,女孩隨即奔往地下室,赤裸的腳在木地板上留下印子。不久女孩回來,後面跟著一個粗壯的女人,她寬闊的嘴巴,顯然就是剛才那咒罵之聲的出口處,她用圍巾擦拭笨拙的手掌,我猜想,這手掌跟那年輕女孩的臉,該是有過密切的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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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房間,先生?」她說,「好,你來的正是時候,如果你要單人房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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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這粗魯的女人對女孩吼道:「去擦妳的地,小娼婦!為先生帶路不是妳的事,對不對?來,在二樓,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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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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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進一間相當寬敞的房間,光線與空氣充足,因為窗子都還沒裝上,連窗框都還沒上漆,牆雖然用灰色的壁紙糊了起來,卻仍舊透著濕痕,房子雖然通風,我卻感到霉味相當重。在我尚未開口的時候,她已經開始誇獎屋子的好處,說原先的住客何等滿意,全然不理會這房子根本還沒有過任何住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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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及房租,比我的預算還多十先令。她說這已經是減價了,她們的房子比任何一家都好又便宜。這兒沒有易北河擾人的河霧,也不至於太靠近山谷。在這樣的高度我可以呼吸瑞士空氣,也可以從最好的角度觀看全村,而且還有屬於旅舍的林蔭散步場,客人如果不想走遠,可以就近散步。她一邊強調「林蔭散步場」,一邊將兩隻髒胳臂攤開,表示它的寬度。最後,我們談妥。她答應在一星期內,也就是我暑假開始時,把一切準備好。我給她半個克朗做訂金,十分快樂的告別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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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俯瞰易北河台地上的「朝臣」餐館小吃了一頓後,我向侍者招手,卻發現他與一位我認得的人在說話_是那位小學老師。他正抽著煙斗,這顯然是他以此自得的嗜好,而此時又沒有學生在場讓他耻於抽煙。那菸草極香,事後他告訴我,那是真正的老阿爾斯塔德,而他喝的則是蒙肯啤酒,這在在表示他有高雅的口味和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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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看到了我,立刻打聲招呼,祝賀我找到住處。他說,整個薩克森瑞士,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去處了,這裏有許多人跡罕至的勝地,我若想要探訪,只需他帶路便可。接著他問我是哪裡人,當他聽說是丹麥,便說他一八六四年也在丹麥住過。顯然地,他不願令人感到侷促,又想找一個有趣的話題,這個他成功了,因為他曾在柯爾丁駐防許久,而那裡我是十分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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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興奮不已,問我記不記得這座農場,那棟房屋,這片森林,那座山巒,用他的煙斗在彩色桌布上畫著不同的地點位置。他最想知道的是,粗壯的老拉爾森是否還擁有那石頭廄房和綠籬笆農場,而他的兒子又是否繼承了產業_因為他與老拉爾森之子曾同住弗蘭斯堡的軍醫院。接著他談起令他受了傷的那場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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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說這段談話是愉快的或不愉快的,只是其中含有某種吸引人,又全然一派德國態度的東西。不過,儘管在我覺得一切似乎都不該是那個樣子時,這場戰爭所留下的個人敵意卻如此之少,也足以叫人欣慰。於是我利用他短暫的停歇,問他此處那棟精美的小別墅屬誰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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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的侍從官,齊德利茲。每年夏季,當他不在皮尼茲隨侍國王的時候,都在這裏。顯貴人家,卻過著相當隱退的生活,他也捐了不少基金給學校。嗯,我想起來了,他們有一個家庭女教師,你有機會親眼看到的,真是個好看的女孩,跟我略有點親戚關係。她的事我知道的倒不多,實則她對人相當迴避,我真希望她能迎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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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時,江輪發出了鳴笛聲,我向老師道了再見,便匆匆趕往坡下的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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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之後,早上八點鍾,我出發了。照例,我總是最後一分鐘才上船。等我安置好行李,開始向四周眺望的時候,船已行至亞爾伯橋。德勒斯登顯現出它典型的側影;高臨在水台地上方座座美麗的堡壘,在碧空映掩之下顯得明晰悅目。天氣相當沁寒,因此我披上方格旅行披風。在航行過三座城堡之後,市區已難以分辨,而到達洛希維茲的時候,雨,開始落下。還不是雨,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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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只是飄點雨絲而已啊,」一個肥胖的德勒斯登人,在他太太詢問的表情下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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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在對岸的布萊斯維茲停靠時,新上船的客人立即走入客艙,女士們也從積水的甲板上消失,隨即,男士們也一個個離開。那令人沮喪的事實再也無法隱瞞,大雨來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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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起一根雪茄,走進吸煙室,裏面充滿了人與煙。天氣是唯一的話題。一位正在喝午餐前啤酒的長髮教授獨排眾議,說這樣的熱天,這個時節下起雨,則非到九月無法轉晴。雨滴始終在艙頂甲板上啪噠作響,當聲音停止,卻開始傾倒起來。四周的陰沉,使人在這異樣的黑暗中幾近目盲。從瀉著雨水的窗口,幾乎看不到兩岸藤蔓的陽臺和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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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完雪茄,我走進客艙,座位已滿,而空氣如此窒悶。我走入有階梯可上達甲板的門廊,一個帶著兩個小女孩的年輕女子坐在那兒。我從架上取下一個小折凳,整個人裹在披風裡,坐在梯子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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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甲板上透入的潮濕空氣,雖挾陣雨掃下,卻尚且悅人。雨滴沾在羊毛披風上,梯子的上端幾階在滴水。甲板上蓋著行李的一塊黑色防水布,一個角落形成了一個小池,小小的流泉不斷從其中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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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年輕女子,坐在客艙門口的另一端,從手提包拿出一本書,很快便忘卻四周的一切。_然而,她的安靜未能持久,因為那孩童中年紀較小的、穿得過多且一頭亞麻色捲髮的,開始哭了起來。年輕的女教師不得不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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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絲白斯還要聽,」年紀較大的女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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較小的則用哭聲肯定了她的解釋:「還要聽彼德的!還要聽彼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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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羞羞臉,麗絲白斯,讓這位我們不認識的先生看到妳這樣!」那年輕女子小聲說:「妳想『人家』也會想聽彼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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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不自在,覺得自己很礙事,讓那位年輕女教師更為難了_她一定十分希望單獨跟她的學生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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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準備離開時,她給了我很有意思的一個眼神。這一眼,多麼有意思,我想她自己都沒有察覺。這一眼,很明顯的告訴我,有我在這裡陪伴,她是高興的。儘管那高興的理由並不讓我很得意:「她不希望再講彼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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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她微笑一下,意思是告訴她我明白了。於是,我坐得更舒服些,極為泰然的面對那小女孩的怒目。能這樣簡單的為我可愛的芳鄰效力,在我而言是件愉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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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我發現她長得很好看,甚至可以說是美麗。她的輪廓清楚,頭髮、皮膚、眼睛皆為褐色,初看下有點南方長相,但鼻子則完全是日耳曼式的,短、直、謙和。她的唇有一種稀有的魅力,因為形與色_這色,當然是出於自然之手,調和的十分完美。人的唇,通常只是形美或色美,或兩著不相協調,因而互相破壞。而此處的唇,卻是完美的化身。至於圓潤的小下巴和臉蛋的曲線,我則從未見過更秀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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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本小小的厚書開始引起我的好奇。庫柏和華爾特.史考特的德文舊譯本,往往都是小開本,而我已斷定她的文學屬於這可敬的一類。但書頁突然被一陣風吹動,顯示那是更為嚴肅的一類_是本袖珍字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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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發現更引起我的興趣,使我的眼光中帶上了某種情感,想像著生活中的重擔是如何迫使她不得不接受女家教之職,而每有空閒時,則立即,用最快速、最枯燥的方式增加知識,生硬的吞下一劑字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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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個年輕少女的影像,以艱辛的生活為陰暗的背景,其唯一的效果只能是增加了她的亮度,使她的浮雕更加凸顯。如果她是時髦的、慣壞了的女子,用一般性文學作品在打發時間,則引起我的興趣將不及一半。儘管這興趣應當是無私的,使我不至想去騷擾她,然而我卻忍不住想跟她搭訕。我慚愧的承認,我並沒有達到目的;除了兩次上扶梯時,期望她會問問天氣轉晴了沒有之外,我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只是她一句話也沒說,於是我一籌莫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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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想了好幾種自我介紹的話而都說不出口時,那年紀小點的女孩喊起冷來,可憐的女教師解下自己的披肩把女孩包起。由於我是個對冷敏感的人,所以能夠同情她解下披肩的不捨,尤其是看她把雙臂裹得緊緊、小下巴埋在披肩溫柔皺摺時的那份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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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感到時機已到,禮貌地將我的披衣脫下,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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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客氣的拒絕了。「你自己也需要,」她說,「你可能會著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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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否認,因為我已感到頭寒,並打了兩聲響亮的噴嚏,以致年紀小的女孩嚇了一跳,那年紀較大的則努力忍笑。此刻,我除了說要去吸煙室不需要披衣外,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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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我沒有妨礙你抽煙。」她說。我則回答我絕不會用這種事讓她難以忍受。這一點我相當固執,因此顯出一種我本沒有的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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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過去了,」因為天氣顯得更涼了,因此我得以告退,並把我的披衣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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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窒悶的小吸煙室,點了雪茄,叫了啤酒,毫無疑問我這話頭搭得不算成功_因為它強迫我告退。假使我更大膽些,我該提議共用我的披衣,而即使這不可能,至少也可以叫那小女孩坐在我旁邊,用我的披衣蓋著她。總之,我做得像個傻瓜,更使我懊惱的是,我原先的座位比現在的舒適得多了,何況我現在已感到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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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身動了一下,停了。甲板上,他們在拖箱子、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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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到了碧爾納。我漠然地看著鎮上的小房子,叢叢綠樹,和教堂那高高的帳篷似的屋頂,但對它的衛城、日光岩則較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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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它是城堡,現在則已成為一座大精神病院。卡納雷託的畫筆,常使這一帶生光,但他筆下的景緻總是比現在明亮,猶如大自然希望松緩它的沉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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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一束日光突然射在這城堡的塔尖上。現在,當我回想這景象,我似覺得當時是手指從天而降,指示那建築,引起我的注意,並在我心中留下預感,以便我日後得以回想。而這景象,在此刻,我用精神之眼看著,直至淚眼逐漸模糊,不得不把筆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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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時,卻除了想到天將放暗之外,我並未感到任何暗示。當城牆與塔尖開始緩慢移向右方,日光逐漸增強,擴展,我甚至似乎看到一片藍天。在陡斜的教堂屋頂完全消失在視界之前,我可以在上面看出一抹沉重的鉛色。但雨還是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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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逐漸進入沙岩區,雨勢漸減。吸煙室的旅客消失了,一個個的,他們的腳步聲從甲板上傳下來。我也上去。雨還落得很重,在霧光中,雨滴如珠,但由於垂雲漸消,難以理解為什麼雨還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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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較低的舊採石場的石壁,在此段是棕紅色,猶似打了蠟;而從右邊起伏的岸上,泛白的綠色森林頂,在雨霧裡閃光。那停了片刻的雨又沉重起來,但藍天卻在雲縫之間透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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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下艙梯,發現那小群人還在門廊中。女教師不看書了,也沒講故事,因為她那小折磨者平靜地睡了。這次我不待她問「天晴了麼?」而徑自告訴她似要好轉。她以欣悅的微笑做答,並感謝我將披衣借給她們,一邊把披衣小心折疊,由於衣服很大,我必得幫忙,並因我的拙笨而使她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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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廊的空間,只足以把披衣拉平,其後我們以慣見的態度相互試探,直至兩人的手相碰。在我尚未能說出一句話之前,她已匆匆說聲「謝謝」,衝上梯子,把叫醒小女孩的事留給她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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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霧與閃光的甲板,不久就站滿了人,但凳子還潮濕不能就坐。只有幾滴雨自空中閃爍而下,空氣則潮濕而溫暖;其上,天空已呈碧藍,河谷則仍充滿清亮的水汽,岩石梯地上的樹木,每棵都似乎是一個小煙囪,從其中藍色的輕煙纏蜷而出,化入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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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河水的閃亮幾乎令人目盲。在棱堡的垂直岩石腳邊,萊丹的幾處房屋業已在望,在房屋後面,則是崎嶇斷裂形狀怪異的一堆甘姆瑞格岩石,這是一個星期前我從旅舍的窗子曾經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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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自己那一小包行李,發現在防水布下全未受潮。由於這件事佔去了注意力,我沒有時間尋顧我那美麗的旅伴,等聽到「萊丹,amsteuerabsteigen」(德語:船靠岸之意。)這聲喊,我又帶著行李匆匆走向船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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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我到達船尾,卻極為歡喜地發現,那灰色的面紗飄在旅客行列的最前端,片刻間,那女教師便帶著她的兩個小學生通過船上的通道了。只是在我還未叫到搬夫之前,她跟那兩個孩子都已消失在眼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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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介紹這本書的片段,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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