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喬木稿件大募集

微風吹過的大樹下

公車裡,看著窗外的景物越來越小,離開了這地方,我明白,那個有著童年記憶的大樹下,伴隨著曾經的美好時光,將被風吹向很遠很遠的國度,永遠的離我而去。      

那時候,山丘還沒有剷平成為小公園,一棵大樹昂昂挺立著。

「鍾璦采!來追我啊!」男孩調皮地吐著舌頭對女孩喊。

「邱凌,等等我!跑慢一點啦!」我在後面努力地跟上他的步伐。

兩個人嘻嘻笑笑的奔向山坡,

漸漸停下腳步,在一棵榕樹前,緩緩地抬起頭看見它神聖而老邁的皺紋,我們都收斂起玩笑的臉,認真地許下承諾。

「璦采,十年後的今天我們再回到這裡,把這些挖出來。」邱凌晃晃捏在手中的信封袋。

「恩!不見不散!」把因手汗而些微皺褶染色的信封袋遞出去,他輕輕的把它們放在小鐵盒內。

「先說好喔!誰都不可以偷偷先看,不然就一輩子當乞丐。」他拿起刀片在樹幹上用力刻了幾刀我看不懂的符號。

「我才不會偷看咧!」對著他大叫。

我們汗流浹背的躲進大樹的陰影下,掏出口袋裡的手巾為他擦汗,就像親人一樣。因為我們都來自同一個地方,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姊妹,只有彼此。

孤兒院,我溫暖的小家庭。

夕陽下,打開兩瓶雪碧,一口氣灌下,屬於我們年少的狂妄。

那年夏天,我曾經以為我倆相依相伴的日子會持續到永遠,或許就這麼過了一輩子。在一天清晨,院長滿臉欣喜的把我找去談話。

  消失了十三年的母親回來找我了!從未謀面的母親......我恨過她,恨她的無情,怎麼能夠狠下心拋棄我!但,現在我心裡更多的是憾慟,百感交集,或許,我早就原諒她了吧。

「小采,你要想清楚,如果覺得不習慣,要再回來也是隨時可以的。」果然,院長最後還是想挽留我,就如同我捨不得這裡。

「我想清楚了!」從小就渴望真正的親情,我忍住所有情緒堅定的說。

抱著期待和不捨,著手收拾準備離開的東西。

「你在做甚麼?」邱凌靠在我房間門口悶悶地問。

「你明知道我在做甚麼!」那天和院長的談話,我早就知道他一字不漏的聽進去了,但這就是我最害怕面對的,內心裡最不忍割捨的人。

「你真的要走?丟下這邊的一切,自私的離開?」他開始大聲。

「對!不行嗎?難道我連擁有親人的權利都沒有嗎?你只是因為羨慕我而已...」為了掩飾情緒,我狠下心來胡言亂語。

「夠了!那這個家對你來說到底是甚麼?我,對你來說是甚麼?」他哽咽地說到最後一個字。

我的眼淚在聽到他那隱忍的聲音後不爭氣的落下,

「這不過是一間孤兒院!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以後還是可以聯絡的。」一開口我就知道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來不及反悔,我狠狠的傷了他的心。

「不需要!所以你最後還是堅持離開,那就當你從來沒出現過吧!你真的可以走了,我沒有過你這個朋友。」他冷冷地說。

那一日我們不歡而散,之後的連續幾天都很少看見他,在走廊上遇到連眼神也沒有交會,難道在我離開之前,他也要只留給我一個冷漠的背影嗎?越想越氣,那麼就這樣分開吧!

偶然經過一個暗著的房間,裡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走進一步,看見一張張紙片灑滿一地,撿起來看,竟然是孤兒院的照片,有我,有邱凌,還有其他快樂珍貴的回憶。床上黑暗的身影背對著我,顫抖著。

看見這一幕,那些先前的賭氣都消散了,只想過去給他一個擁抱,但我眼裡卻一股熱氣湧出,摀住嘴,輕輕地往回走了。

坐在書桌前的木椅上,呆望著一天一天空虛的房間,四處打量一圈,已經白的徹底了,我想帶著所有的回憶離開。

拿起桌上因上次吵架被邱凌摔壞的相框,裡面的我們還是笑得很開心,但那觸目驚心的裂痕,我只看見這些將只是曾經了。把它收到行李袋中,收拾好即將離開的心情。

我黏了一張便利貼在邱凌房間的門上,寫著「我要走了!明天早上七點在那裏等你」

隔天一早,母親開車來接我,一見面沒有預期中的雀躍,只有坐立難安,她答應先載我去和邱凌約定的地方。

慢慢地走上斜坡,每一步都在思考等會要做些甚麼,走著走著終於望見那棵大榕樹,卻不見愛穿白色T-shirt我那最熟悉的邱凌!

停靠在大樹前,眺望著遠方的景色,腦袋一片空白,他沒來......

蹲在樹幹旁,我掏出信紙和筆,想留下些甚麼,心中有千言萬語,卻隨著我淺淺的淚痕化成一句

「下一次再見面,我們都會是微笑的,希望你也找到幸福。」

一陣暖風吹起我的瀏海,一旁樹葉的沙沙聲似乎也在替我吹奏離別的樂曲。

      不知道待了多久,我已經在車上聽媽媽又是愧疚又是興奮的說個不停,而我的心思卻飄向遠方,再回頭看一眼那已遠去的山丘,依舊只有草木和那棵大樹,只是,

我沒看見另一邊追在後頭也漸漸遠去的單車……

回過頭對溫柔的媽媽笑笑,她遞給我一杯冰奶茶,我想,不再留戀,抱著對未來小小的期待離開吧!

來到了新家,看見媽媽再婚的爸爸,還有一個小女孩,是差我三歲的妹妹,他們待我就像電視演的一般真誠、溫馨。我也轉到附近學校就讀,每天早餐都是由媽媽一手包辦,放學順便走去妹妹的國小載她,回到家和媽媽分享今天發生的事,爸爸下班回家時,對他說一句「您辛苦了!」,晚餐大家就圍在圓桌旁一起聊天、吃飯。我得到了從所未有的親情,那些溫暖讓我不曾後悔過離開。

這些有著家人陪伴的幸福歲月,甚至讓我幾度認為自己就是在這個家庭長大的。

不過好景不常,幾年之後,父親的公司投資失利破產,父親也病倒了。單靠媽媽微薄的薪水根本入不敷出,房租好幾次被催繳,最後媽媽迫不得已,帶領我們走向一條不歸路。她借了高利貸。

借了錢後,才勉強能維持家境,不過我們都很清楚這不是長久之道。

那時候開始,我就接了好幾分臨工,在大學上課時也毫無娛樂時間,因為我利用每一分時間認真讀書,為了學校頒發的獎學金。

而年僅17歲正要考大學的妹妹,無奈也只能幫忙賺錢,後來甚至被迫休學。

討債集團已經不是第一次來我們家了,這次他們的手段不再是噴油漆、打破家具了,

“不要碰我……嗚嗚……救命啊!”

我回家一打開門就看見這副景象,一個粗暴的男人扯著妹妹細小的手臂,另一隻手拿著刀子玩弄她的頭髮。而旁邊還有兩三個男人抽著菸。

“啊!”我驚呼,腿一下子癱軟,但一想到妹妹還在他們手上,就強迫自己堅強的走過去。

“放開她!快點放開她!”我衝過去死死的咬那人的手。

只聽見那人叫了一聲,而我卻突然感到臉上一熱,原來他的刀子在抵擋的時候劃過了我的臉頰。

把妹妹擋在身後保護她,不管臉上的血已經滴答如雨的落下,惡狠狠的瞪視他們。

這時,為首的男人走來前面,挑起我的下顎,“這裡又來一個膽子大的。”他轉頭和他的同伴發出猥褻的笑聲。

接著他拿起刀子在我渾身發抖的身體前比劃,“這顆腎能賣多少錢呢?”當刀面指到我肚子時,他輕聲的問了一句,而我卻感到一股冰涼之意從腳底湧上。

“嘶啦——”他一刀割破衣服,冷風隨即慣入,此時我身上只剩下一件內襯了。

“嗚嗚……”我嚇到說不出話,抱著身體退後了幾步,面如死灰。

“我們會盡快還的!放過我們吧!”妹妹在後面忍著害怕的哀求。

“盡快?這句話不知道聽了幾遍了!那些人最後的下場……”他詭異的笑了下。

“我發誓,半年內會還清的!請不要傷害我們!”好不容易停止啜泣的我發下狂妄之語,只想著趕快脫離險境。

“不行,半年太長了,最多只給到三個月!”旁邊一個男人吐出一口菸。

“好,三個月,我一定會還清,拜託放過我們吧!”我跳入了挖好的坑,三個月,太短了,但辦法之後再說了。

“你知道規矩吧?下次…就沒那麼簡單了……”他又用刀背拍拍我的臉,然後一把將我推開。

率領其他人走出家裡。

等他們一走,才發現自己已經腳軟的攤在地上發抖,和妹妹抱頭痛哭。我們默契的沒把這件事告訴媽媽,不想再增加她的負擔,媽媽每天除了去照顧爸爸,還要工作,已然憔悴許多。

而我內心一直想著那三個月的期限,搬家逃走是不可能的事了,於是我決定不再打工,以我的學歷,有希望能面試不錯的公司。

在一家又一家的面試後,在等消息的時間我也不放過任何打工的機會。

但是眼見就快三個禮拜了,沒有一家公司與我聯絡,隨這時間推移我的心也漸漸冷卻,難道真的沒辦法了嗎?此時手下的滑鼠剛好點到一個交友網站,銀幕彈出來後,裡面滿滿的留言寫著‘一夜三萬’、‘高價包養’等字眼,被逼到走投無入的我竟思考著上面寫的東西。

“邱凌,怎麼辦?……”我看到一直在桌上我和他的合照,開始哭泣,這些年來,我越來越少想起他,但每每難過時,總會拿起這相框,對著它訴說。

這時,電話響了起來,我馬上把網頁關掉去接電話。

聽完電話後,喜悅之色溢於言表,有一家公司臨時決定試用我了!

一到公司就職,馬上預領幾個月的薪水,雖然有點過分,但為了我的家,我不惜做任何努力。

三個月的期限馬上就到了,但錢還是不夠,那幾天我整日戰戰兢兢的,謹慎的囑咐妹妹先留在學校。不過幾週過去了,都沒有任何人來家裡,我覺得奇怪也暗暗鬆了口氣。

後來我在公司穩定工作了幾年,漸漸存了不少錢,足夠維持家境,並幫妹妹辦了復學。

經歷了這些事,我瞬間成長了很多,也看透了很多事,現在那幫混混來討債我也有能力應付了。

在公司裡,表現十分受到讚賞,同事們常說,我的眉眼就像是經歷風霜般老成,而我也淡笑表示回應。

這次,我向公司請了一個月的長假,打算讓好好放鬆疲累的身心,去各地旅行……

收拾行李時,

“小采啊,真是辛苦你了!都怪爸爸沒用!”父親握著我的手說。

我搖搖頭“不,是我們以前太不懂事了,讓爸爸那麼累……”

母親在一旁擦著眼淚,

“小采才幾個月就消瘦了那麼多,這次好好休息,把身體養回來。”

“恩!”我點頭表示知道了。

和妹妹相擁離別後,我搭上了旅途的火車。

首先,我要先去一個地方。

拿起我和邱凌的合照,百感交集,我們的十年之約到了呢……

照著地址到達那令我已平復的心再次不安分的地方,懷著忐忑的心情,尋找那棵不確定還在不在的大榕樹。

沒有目標的在小公園裡晃著,突然一陣風吹來,把地上落葉吹向某一個角落,我視線沿著那些葉子緩緩上移,是一棵樹,上面刻著一個奇怪的符號,明顯是剛刻上沒多久的。

撫摸著樹紋,那是我認得的符號,那是屬於邱凌的。

複雜的心情湧上心頭,迫不及待的奔向前用手挖開那些土,摸到了一封信,還嶄新的就像剛埋進去,信的背面寫著「別來無恙」,清秀的字跡,那是他啊!

打開信後看見的是涓涓流水佈滿整張紙:

「鍾璦采,我來了。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的約定?

將近十年沒見的你,過得好嗎?

自從你離開後,我也努力的力爭上游,

每次想起你,我都暗暗發誓要更加勤奮,去市區找你。

我很後悔當初沒和你好好道別。

還有對不起,以前沒辦法接受你丟下我們,自己一個人離去,也抱歉當時候不懂得,你想要的幸福……

我不久後也離開了我們家,很快的有了一番成就,現在已經是個小老闆了。

我還是常常回孤兒院探望院長,他們都蒼老了許多,

而就在幾年前,他們好像搬到別的地方了。

順便告訴你一件也許你會驚訝的事,其實我在兩年前得到你的消息,就迫不及待的去打探更多,知道了你住的地方和你們家的事,但我沒去見你,因為我怕,怕你已經忘記我們之間的一切了。

所以選擇默默的幫助你,

還記得那時候的電話嗎?我透過了一些管道,讓原本那家公司已內定的人選多空了一個位子。

還有那些可惡的小混混,他們沒再找過你們麻煩了吧?我還清了那些錢,且早已通知警察了。

    最後,說了這麼多,並不是要你的謝謝或甚麼,

只是想讓你知道,儘管我不能陪在你身邊,

卻是一直的在背後看著你,所以你不用擔心跌倒,

我會拉住你,守在你身後,保護你。

這些,不知道你有沒有機會看到,

總而言之,對不起,也謝謝你。

                                                                                                                                                        邱凌」

(原來那些巧合都不是命運,而是有那麼一個人,一直關注著我,為我付出了那麼多   但我卻把這個人漸漸埋沒在心裡……

就算你願意,我也再沒有一點資格接受你的保護了)

淚一滴一滴地落在紙上,模糊了上面的字,我連忙用手背抹了下眼睛,胡亂擦拭信紙,但只被剛剛挖過土的手弄得更髒。

把信收好後我忍著淚水翻找著我們十年前放入的時空膠囊,卻怎麼也找不到,我絕望的跌坐在地上,把臉埋進膝蓋。

突然背後被人輕點了下,回過頭看見一個拿著氣球的小女孩,

她說:「大姊姊   你怎麼在這裏哭呢?」

我淚眼矇矓的看向她,擤了擤鼻子「我沒事呢   我只是很想很想見一個人......」

小妹妹頭歪了一下天真地問:「那為什麼不去找他呢?」

「我...我和他很久沒見了,可能一切都變了…」我開始對著她胡言亂語,她怎麼會懂呢.....

「那大姊姊很喜歡那個人嗎?」我點點頭

「那你們很好很好嗎?」

「恩....」曾經算吧!

「那就好了啊!我和我最喜歡的男生每次吵架完過沒多久就和好了喔~大姊姊只要去找他就好了呀!」看著她,就像在述說兒時的我和邱凌,我突然很想和她說,無論如何,請珍惜這段時光。

「啊!我媽咪在叫我了,掰掰喔!」那小天使朝我揮了揮手就跑走了。

我一個人傻坐著,看著天空發呆,但沒多久她又折回來,

「啊!差點忘了早上有個哥哥說如果看到一個女生在那棵樹下找東西,就把這個給她。」

「喏」她把手中粉紅色的氣球遞給我,氣球的底端綁了一個鐵盒子,我小心翼翼地接住,將它拆下來,正要把氣球還給小女孩時,氣球一溜煙的從手中掙脫飛向陰鬱的藍空,

「啊!」小妹妹露出失望的神色卻又馬上對我甜甜一笑,

「姐姐沒關係啦!希望你的壞心情也向它一樣飛得遠遠的!」

「這次真的掰掰囉~」小天使真的走了,隨著漸漸暗下的天色,公園裡的人們也三兩成群的回家了,我打開鐵盒,看見兩張內容一樣的紙條,不同的是一個是他曾經青澀的字跡,一個是曾經稚嫩的我,

上頭都寫著簡單的四個字『我喜歡你』......

(沒見到你的心情既是鬆了一口氣,卻也讓我墜入更深的絕望

錯過的時光   錯過的我愛你   擦身而過的我們   我明白   我們沒有回頭的機會   這些所有的一切   將永遠無法復返)

公車裡,看著窗外的景物越來越小,離開了這地方,我明白,那個有著童年記憶的大樹下,伴隨著曾經的美好時光,將被風吹向很遠很遠的國度,永遠的離我而去。

「下一站:『中杞二村』,下車的乘客請小心地上濕滑,謝謝您的搭乘。」

恍惚地從回憶裡醒來,手中還緊揪著那兩張紙條,眼中一片霧氣,分不清是淚水還是窗邊的雨珠,外面的景物隨著「嘎」的一聲煞車緩緩停下。

我茫然地走下車,靠著站牌喘氣,雨水打濕了全身,嘴角含進淡淡苦澀的鹹味,看向不遠處破舊的房屋,曾經伴隨我長大的孤兒院早已沒人居住。

我打算在這裡停留一夜,最後一次撫摸這個陪伴我度過那些日子的地方。接著,繼續我一個人的旅行。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的,每一次沉重的步伐踏在泥濘上,都使我更加的狼狽。

模糊的視線,隱約的看見一抹撐著黑色雨傘的人影佇立在大門前,我走近他,正想看一看是誰那麼晚了還在這裡徘徊。

一個低沉的聲音出現:「我等了妳十年。」

突然,一股拉力把我扯進溫熱的懷抱中,

「傻瓜,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了。」

就算隔了一輩子也認得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我愴然淚下,像個孩子一樣大聲地哭著。那一刻,他丟下傘緊緊地圈住我顫抖的身體。雨中,一次又一次認真地重複著,在頸邊呢喃,『我很想你』…

(一個生澀而溫柔的吻,化解了心中千言萬語,或許我們都和曾經所熟悉的彼此不同了,但卻仍固執的記得心底深處沒變過的情。

未來的路還很長,就讓從親人變為戀人的我們一起走下去,重新加熱這份遺失已久的愛吧)

此時,另一邊,陰鬱的天空逐漸晴朗,樹下的落葉飛往空中,似乎在拼湊著那些遺失的歲月,也把我,我們,帶向更遠的未來......

我們的愛情,得來不易,因此更加珍惜,

在微風吹過的大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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