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喬木稿件大募集

第三章

      我仍記得那天應徵咖啡館的情形。

      我永遠記得雨欣姐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不是詢問我的姓氏,也不是對我身家調查,而是用幾乎溫柔得令人眼熱鼻酸的語氣輕語:「一個人獨自在台灣生活,爸媽都不在妳的身邊,一定很辛苦吧?」  

 

      我怔忡,說不出任何佯裝無所謂的話。  

 

      為了眼前溫厚善良的女人,我當下暗自決定無論如何都要來這工作,最後我也如願應徵上了,同時認識了筠熙姐。  

 

      第一天上工時,筠熙姐熱情的在我臉上親了一口,我措手不及,臉紅耳熱好半晌都沒能回神。而雨欣姐竟是一點也不意外的嘆氣,寵溺揉著她的頭輕斥,「筠熙,別把人家嚇跑。」  

 

      雨欣姐妳也生氣一下啊!我在心中哀號,趕緊逃離筠熙姐的魔掌。  

 

      「抱歉啊小左。」雨欣姐湊過來安慰,拍拍我的頭。「筠熙很喜歡小孩子。」眼神上下打量,她笑說:「尤其是妳這種的,她最喜歡逗小孩子了,妳別介意。」  

 

      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對啊!「像我這種是哪種?」滿臉黑線,雨欣姐饒富興味地一語未發離開吧檯,留下我在那炸毛。  

 

      「像小老虎啊!會炸毛的那種。」筠熙姐好心替我解答,我差點一頭撞上賽風壺。  

 

      我深呼吸口氣,吸氣、吐氣,默默塞給筠熙姐點的水果茶,看來我以後的在這的日子不好過啊。即便如此,我仍然喜歡雨欣姐跟筠熙姐,喜歡她們的互動與扶持,也喜歡她們的音樂。

 

      更喜歡在這打工的日子。那時的我總想著,我能在『遇見』裡,遇見我生命中的那個人嗎……

      「小左。」阿杰走出休息室,瞥我一眼,「妳知道便當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看的嗎?」聽到阿杰揶揄的語氣,我這才回神,瞪他。

 

      「不准覬覦我的便當,誰都別想!」我拿遠便當,不讓阿杰這個大壞蛋有機可趁。

      阿杰翻了一個優雅的白眼,走向研磨機前邊道,「妳再不吃我就接收了。」  

 

      「我吃!我吃!」老師特地送過來的愛心便當,我才不會給別人。我打開便當的霎那,那股熱騰的白煙似乎讓心裡某處最柔軟的地方悄悄融化。  

 

      我不是第一次吃便當,可是這是我第一次吃到別人專程買給我的便當。

      而這個人,還是與我僅僅一面之緣的老師。  

 

      我一口接著一口,吃得比平常緩慢許多。一方面是捨不得那麼快吃完,另一方面是,老師的笑容不知為何停留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老師遞給我便當時,是那麼真誠的笑容。  

 

      「給妳。」我的左手邊忽然多了一杯飲料,一瞥,我頓時垮下臉,面有難色瞅他,「阿杰……你明知道我不敢喝黑咖啡,苦死我了。」  

 

      「可是我也說過。」阿杰面無表情地道,「妳就像杯黑咖啡。」  

 

      阿杰目不轉睛的視線逼得我不得不喝。我試著用阿杰教我的方式,先用舌尖品嘗咖啡的原味,讓苦澀停留舌尖,然後緩緩嚥下,別急於喝第二口,試著感受味蕾回甘的香甜……當我沒說,苦死人了。  

 

      阿杰勾起嘴角,拍拍我的頭,拿走黑咖啡後換了杯拿鐵。「小孩子還是喝拿鐵好了。」  

 

      「這是哪來的根據!」我瞪他,意指老師也是喝拿鐵。  

 

      他指著拿鐵上精美的拉花,說真的,我覺得會做拉花的人非常厲害,而且我曾跟阿杰學了兩個星期,但是我大概沒什麼天分,連拉個弧圈都有問題,於是我就放棄了。  

 

      「這次的拉花為什麼只做愛心的右半部?」我眼前的拿鐵拉花只有右半邊有弧度,我不禁嘆這到底怎麼弄出來的?  

 

      「哦。」又是這樣討人厭的淡然語氣,「妳的老師我只做左半部。」  

 

      我手中的拿鐵差點灑出來。  

 

      我瞪了眼阿杰,他只是無所謂地聳聳肩,「不用謝我。」  

 

      「你走開。」我白了眼他。  

 

      「拿鐵的苦澀因為牛奶變得柔和;焦糖瑪琪朵因為焦糖而口味豐富。」他邊擦杯子邊說:「嗯,真是不錯。」  

 

      「駱英杰!」我拿抹布丟他。   他順手接住抹布,皮笑肉不笑,「小左,妳依然是黑咖啡,目前為止。」

      我沒有聽出他說的『目前為止』,代表了什麼。

      不再理會他的我專心吃便當,在昏暗的燈光下,我偷偷瞄了眼坐在前方的老師。她專心凝睇舞台,而我悄悄挪了位置,目光剛好落於她優美的側臉,真的,很迷人。

 

      我忍不住微笑,朝著老師的背影輕聲道謝。「謝謝妳的便當。」   儘管我想謝謝的,不只是便當,還有……

 

      「妳在幹嘛?」  

 

      突如其來的問句我嚇得差點跌下椅子,許海岑走路都沒有聲音的嗎!我穩住心神回頭瞪她,「妳是不會出聲叫我嗎!」  

 

      「阿左。」她淺笑,「現在叫了。」  

 

      算了,還是別計較,免得氣死我自己。

 

      「怎樣?妳要走了哦?」我起身收拾便當邊問她,她跟在我後面答,「嗯,明天同一時間、同一杯。」  

 

      我皺眉,將紙盒丟進垃圾桶邊瞟了眼她,「幹嘛跟我說?」  

 

      「明天見。」   許海岑丟下這句話後竟頭也不回的離開,也不看看我滿臉的錯愕,有人這樣霸道無理的嗎?

 

      「思婷。」   

      我一僵,猛然抬起頭,那雙清澈溫柔的眼近在咫尺,心不住一緊,與老師的獨處總是讓我手足無措。

      老師欲想伸出的手滯於半空中,卻又不著痕跡地抽回。我看見了,看見她神情閃過一絲及不意察覺的憂傷。

      而我與老師之間的距離,好像就這樣被拉開了。

      「妳為什麼看到我總是這麼緊張?我很可怕嗎?」

      被動的親近、被動的拉遠,不就是一個對學生關心的老師嗎?為什麼……我竟有些心酸......

      「也不是很可怕……只是不小心恍神了。」我別開頭,垂眸,因而錯過了她的驚慌失措,最後,僅是一聲長嘆。

 

      「那妳上班加油,我先走了。」

      聞言,我猛然抬頭,見她已然轉身離去的那刻,我竟一時心慌了,不禁伸出手拉住她。當老師錯愕地回頭,我給不出任何解釋。

      為什麼?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老師那雙明亮的眼眸全是我渺小的身影,所有的慌亂與不安在她溫柔的目光下,被熨燙得服服貼貼,胸口一股暖意流淌,我終於輕輕放開了手。  

 

      「那個……謝謝妳的便當……」  

 

      她啞然,然後失笑。「我以為妳叫住我是有什麼特別的事。」她摸摸我的頭,「便當好吃嗎?我不知道妳喜歡吃什麼,所以照自己的口味買了。」  

 

      我點頭,老師微笑叮嚀道,「妳也別太晚回去哦!」這次我沒有在做出任何踰矩,只是安靜地目送她離開店裡。

      在老師推開門的那刻,我走出櫃台喊住她,後而深呼吸口氣。「老師。」  

 

      一雙炯炯有神的眼溫柔地凝眄我。  

 

      「妳是一位……」我微笑,「很好的老師。」  

 

      她愣了半晌,跟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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