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喬木稿件大募集

現在的現在(下)

###   熟悉的家

木沐的出院手續辦得比預期快得多。

木沐清醒後,經過兩週恢復、觀察與評估,醫療團隊做出結論:她的記憶缺損雖然明顯,但不具進一步惡化風險,情緒穩定,行為自律,無自傷念頭,且具備完整自理能力。身體傷口癒合良好,腦部影像顯示損傷無重大遺留病變。這些數據放到任何一個一般住院個案上,結果都是一樣的:該出院了。

主治醫師將幾張文件放在她面前時語氣平淡,只提醒她記得回門診檢查,心理諮商雖非強制,但若覺得需要,醫師也推薦幾處。病歷上留下的註記是「逆行性記憶缺損,病患主觀情緒辨識能力完整,認知系統穩定。建議定期追蹤。」

他們沒有特別關心後續,那已經超出他們的責任範圍——至少在制度內是這樣。

出院那天是個晴天。木沐自己提著不多的行李,拎著一袋藥品與紙袋,獨自站在醫院一樓的出口。映芝也來了,只是比她早一步等在外頭,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看上去像是來接一個勉強算熟的朋友。

「要傘嗎?」她沒頭沒尾問了一句。

木沐看了她一眼,搖頭。「天氣預報沒說會下雨。」

「氣象⋯⋯不是很可靠。」映芝低頭嘀咕了一句,接過她手上的藥袋,語氣有點不自然的補了一句:「妳這個拿久了手會痠。」

她們搭計程車回到熟悉的社區,兩人一前一後上了樓。503室的門一打開,木沐站在玄關愣了幾秒。空氣裡有一點芳香劑的味道,不刺鼻,但與記憶中家該有的氣味不符。眼前的空間一塵不染,物品整齊得像是為了拍照才排好位置。

她沒有馬上進去,而是站著掃視整個室內的格局。

「這裡⋯⋯好像有點熟,只是乾淨得像展示屋了?」語氣裡聽不出情緒,只像是在口頭記錄觀察結果。

「我幫妳打掃過幾次啦⋯⋯那時候妳昏迷,我怕妳回來以後覺得髒,就順手整理了一下。」

「嗯,謝謝妳,感覺整理得很好。」她點點頭,脫下鞋進屋,把行李放到沙發旁。走了一圈後,她自己摸到了遙控器,開了電風扇。動作自然,不慌不忙,但眼神仍在環視,像是在確認這些「有點像自己弄出來的環境」究竟是熟悉還是只是仿真。

映芝靠在門邊,看著她在屋裡來回走動,一會摸一下鍋蓋,一會打開冰箱看裡面有什麼。

「妳冰箱裡的東西⋯⋯我有換過一次,有些過期發臭了,我就丟了。妳常喝的豆漿我也還幫妳買幾瓶放著。」

「謝謝妳。」

「不會啦⋯⋯妳那時候躺在醫院,我⋯⋯」她話說一半就斷掉,像是突然發現自己快講到不該講的段落。

木沐回頭看她,並未追問,只是淡淡一笑。「妳幫了我很多。我都知道。」

映芝沒接話,只默默走進廚房,把剛才拿回來的藥袋放進碗櫃旁。她的背對著木沐,沒讓對方看到她此刻臉上那種說不上來的表情。

木沐回到書桌前,拉開抽屜,看著裡面整齊排列的文具、手冊與便條紙。這些東西似乎都沒被動過,但她自己知道——那些東西之所以沒變,是因為那個自己從來就不會讓這些東西亂掉。

她輕聲說了一句:「比我想像中容易一點。」

映芝從廚房探出頭:「嗯?」

「我以為回來會很排斥,結果還好。這裡⋯⋯的確像是我住的地方。」

她坐了下來,打開筆電,畫面亮起,是一個登入畫面。她輸入了密碼,沒有遲疑。接著又打開了瀏覽器、幾個資料夾、和一個尚未完成的專案原型。她眉頭稍皺,但只是短暫停頓,然後開始整理版本號、查看日期、找尋最近一次提交的紀錄。

「妳還記得怎麼用?」映芝看著她熟練的操作,有點驚訝。

「操作是習慣,不是記憶。記憶是一段影片,習慣是妳每天練的肌肉。」她語氣平淡,然後關掉畫面,把筆電合上。

「我想先適應幾天。妳不用一直陪著我。」

「喔⋯⋯嗯⋯⋯我知道了。」

「不過——」

木沐的語氣稍微停頓了一下。

「如果妳哪天想說一些沒說完的話,我不會拒絕聽。」

映芝怔住了,想說什麼,卻什麼都沒說。只是點了點頭,轉身走回門口,手握著門把,站了幾秒,才終於開口:「我⋯⋯我再來看妳。」

木沐點頭,沒有挽留。門關上的時候,她回過頭,望著客廳那角落的布偶,伸手輕輕扶正它的腦袋。

她不是那個摔下去的自己了,也不是過去那個總是推演結論的人。她現在像一張留著折痕的紙,被人打開來,攤平,再重新寫上新的內容。

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也不急著知道。她只是把自己收進這個空間裡,安靜、完整、等待發酵。

###   陌生的方式

木沐回到503室已過一週,日子開始像鐘擺一樣穩定的搖動起來。

她清晨七點起床,不設鬧鐘。醒來之後先泡一壺花草茶,再打開筆電檢查郵件。最近沒有新的合作案,多是舊客戶回來詢問修改排期,或者業務合作意向,但她回信的速度總是延後幾個小時,不是疏懶,而是她在重新釐清:這是不是自己的方式?

她發現,這些東西她仍能讀懂、能維護、能修改,但並不是她最熟悉的後端領域,反而都是前端工作,每一筆決策的判斷與傾向都明顯不同。她認知的自己,很在意執行效率,而細看這些檔案,其思考脈絡卻是「這個設計的長期壽命」,「使用者是否真有可能點到這個按鈕」,或者「我自己會不會想點它?」。那些程式碼中湧現的細節差異,像是她正在讀一個被自己接手的陌生工程——碼能跑,但思維路線已換人。

「所以⋯⋯我辭職,放著大好前途不要,離開稻江,搬來風城,改接前端案子?」她早已從旁人的講述中知道這些,但此前毫無實感。

她也開始慢慢整理自己的住處,清出床底的箱子、廚房角落裡未打開過的抽屜。這些雜物有些帶有情緒殘留——她不記得這些物件的來歷,但她知道,自己還不想丟掉它們。

映芝三天會來一次,有時買豆腐,有時提著蛋餅、有時是沒理由的拎一袋青菜,聲稱「妳一定又忘了買菜」。

她進門的方式總是彆扭。先按門鈴,等木沐來開門後才低頭擠出一句:「我剛好下班順路⋯⋯就買了點東西。」然後不等回應就自顧自的走進廚房,把塑膠袋擺進冰箱,一副「我只是順手幫妳而已,不是特地來」的表情。

木沐從不拆穿她。她會跟著走進廚房,幫忙把菜洗好,然後兩人像幾乎從未分離過那樣,一左一右的處理著晚餐。有時會聊點電費帳單、有時說附近新開的超市,但一旦話題滑向「那段時間」,映芝就會突然閉嘴,或是轉移話題草草收尾。

木沐沒有追問。她很清楚,這一切仍在進行中,但不是用「挖」的方式進行。映芝還在懼怕,她知道。只是她沒想到——這樣的恐懼其實比自己的遺忘更沉重。

某天晚飯後,兩人坐在沙發上,木沐抱著筆電處理工作,映芝翻著她放在茶几上的設計手冊,裝作有興趣。

「妳這個配色⋯⋯為什麼會選這個藍?我記得妳以前不喜歡這種偏灰的色?」

木沐手指停頓一下,過了一秒才回答:「可能是我變了。」

「哦⋯⋯也是啦⋯⋯人都會變嘛⋯⋯」

「我以前真的不喜歡這個色?」

「嗯。妳說過這個藍沒有存在感,像廣告預設背景,太懦弱。」映芝說得慢,但仍是說出來了。

「現在看起來不錯。」

「我也覺得⋯⋯現在好像滿適合妳。」

她們就這樣維持著這種節奏,不前進、不倒退。像是彼此都站在一個無名的邊界上,誰都知道對面是什麼,但誰也沒跨過去。

晚上送她出門時,木沐突然開口:「妳最近總是三天來一次。」

映芝回頭:「啊⋯⋯我沒有特別算啊⋯⋯就剛好啦⋯⋯」

木沐看著她,語氣平靜:「妳可以不用那麼努力。我一個人也可以照顧自己。」

「我知道啊⋯⋯我也不是特別來照顧妳,我就順便看看⋯⋯」

「映芝。」

她叫她名字的語氣不像平常那樣平淡,反而像是要說什麼之前的預備。映芝頓住,低頭看著門把。

「如果有一天我記起所有事,妳會離開嗎?」

這句話不是試探,也不是溫柔。它只是如實陳列在那裡,像她對一段程式寫下的註解:若條件成立,則跳出此段。

映芝沒有回答,她只是咬著下唇,像小學生忘了帶功課本一樣,愣在門邊。

「我沒有逼妳說實話,」木沐語氣重新恢復平穩:「我只是想知道,當我們不再站在這個模糊區域時,妳會選擇怎麼做。」

映芝用力握了一下門把,像是為了穩住什麼。

「我⋯⋯不知道。」

這不是逃避,也不是拒絕,是最赤裸的回答,她真的不知道。木沐點了點頭,沒說再見,也沒挽留。門輕輕關上的聲音在夜裡顯得特別明亮,像是一種還沒下定的鐘聲,在空氣中飄浮著。

她站在門口一會兒,轉身走回客廳,坐下,把筆電合上,雙手交握放在腿上。

這段日子,她學會了怎麼一個人過日子,怎麼不去催促別人、怎麼讓每個句點成為省略號。但她也開始意識到,那些模糊不清的感情與記憶,遲早會抵達某個臨界值。

等時間再推一步,她會記起。

###   無法重構

木沐坐在桌前,正在把一份份頁面手動拆解成靜態檔案。這是個她以前大概不會做的決策——太花時間,太沒效率。但她最近的節奏就是這樣:手動操作、慢速完成、不尋捷徑。她不是失去能力,而是想讓自己體會所有細節。

這週映芝只來過一次,帶了一些秋葵和枸杞,說是有抗氧化的功效。她像平常一樣不談任何關鍵話題,只聊食譜、天氣與某場商展,但木沐敏銳察覺——她笑得更多了,互動得更「自然」了,但在這些底下,是比以前更深的不安。那不是單純的愧疚,也不是單純的留戀,而是某種強行裝作沒事的行為模式。

她把這點寫在筆記:「過度控制,有話不說。」

這幾天,她幾乎不再刻意「想起來」,也沒有主動打開什麼紀錄。她只是照常生活,一邊觀察,一邊把收集來的訊息在心中排成一張表格。

第一個確定的是:她曾經試圖輕生。

這不是醫院說的,也不是誰明講的,而是她自己推斷的。從傷情的判斷、從陽臺欄杆的痕跡、從自己接觸到的種種線索。

她記下這些,但沒告訴任何人。她知道自己必須確定下一個問題:她為什麼要輕生?

她不是個會衝動行事的人,她知道這一點。若那時候真有這個行為,動機必定充分,而且經過完整演算。也因此,現在的她無法排除——那場行為,是由一個「曾經被說服的自己」發動的。

「我會在什麼情況下說服自己去死?」她對著自己的內心問。

下一個關鍵點:映芝知道這件事,卻沒有主動提起。

她試過幾次問些擦邊的問題,例如「妳當時有看到我跌下去的樣子嗎」、「妳什麼時候發現我出事的」,但映芝每次都閃躲,語焉不詳,這是明顯的逃避。

木沐推導出第三件事:是映芝讓她輕生的。

不是蓄意傷害,而是事件發生的關鍵觸發因素。否則不會出現這種等級的逃避——也不會在事件過後仍這樣照顧、補償、陪伴。普通朋友斷聯就斷聯了,甚至就算是普通戀人,發生爭執後也不會留這麼久,像守著什麼燙手山芋一樣,一邊逃避事實,一邊又不肯走。

不論是她的衣櫃、冰箱的共同物品、還是Tether中留下的訊息,全都顯示出——她們的關係非常緊密。不像朋友,也不像鄰居。

她在某一刻停下所有推演,只是在腦中默念一句話:「我們⋯⋯曾經相愛?」

語言一出口,她自己都感覺到那種奇異的動搖。不是動情,是某種——拼圖終於組合成功時的失重。她沒哭,也沒有什麼劇烈反應。只是靜靜坐在那裡,讓這個結論在她腦中慢慢安靜下來。

她曾經愛上映芝。然後,那段感情崩解了,讓她選擇死亡。而現在,她還活著。

她曾經想過是不是爭吵、是不是出軌、是不是背叛——但沒有任何跡象支持這些假設,而且她想像不出自己會因為這些原因而做極端選擇。

這幾個推論沒有矛盾,但她想不通的是——為什麼映芝仍留在她身邊?

若是映芝傷害了她,出於愧疚,那走完醫療流程就可以全身而退了;若是她傷害了映芝,對方更沒有義務留著。她想了很多,想不出太多合理的情境,有些可以自圓其說,但終屬牽強。

木沐拿出筆,寫下兩字:「愛過」又在最後打上了個大大問號。

她閉上筆記本,決定今晚跟她談。這不是對質,不是審判,而是一次必要的釐清。她要知道自己當初為何選擇死亡——這樣,她才知道這次要怎麼活下來。

她從來都不怕結論,怕的,是那種不能下結論的停滯。

###   請先處理前提

夜色灑落,燈光很亮,但空氣裡沒有聲音,顯得冰冷。木沐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腰背挺直,雙手交握在膝上。她沒喝茶,也沒拿手機,像是在等待一個必然要來的結果。映芝坐在她對面,縮著肩膀,眼神四處游移,像是想逃走但找不到出口。

木沐語氣如常:「我知道我曾經試圖輕生,我知道妳知道原因,卻一直沒有說。」

「我不知道妳怎麼——」

「妳沒有告訴我。沒有人告訴我,但這並不難推理。」

她語氣並沒有責備,但太直接了,讓映芝難以招架,最後只好低著頭咬著下唇。

「我推測那是一場完整的行動,不是情緒衝動。當時的我一定經過思考,確定了一切,才會選擇執行。」

她說得極冷靜,像是講別人的故事,但那正是讓映芝最害怕的——她知道這樣的木沐,比任何情緒失控都更可能將事情逼到一個「合理但殘酷的結論」。

「我⋯⋯我不是⋯⋯不是不說⋯⋯」

「只是妳不敢說。」

「不是⋯⋯不是⋯⋯」她聲音顫抖,眼眶泛紅,「我不是故意要騙妳⋯⋯我、我只是⋯⋯」

木沐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安靜而誠實等待。她已經推理到邊界:她們曾經相愛,那段關係突然崩毀,崩毀之後她選擇了死亡。但她怎樣也推不出導火線——那必然是一個她無法想像的變數,一個她現有人格結構中完全不存在的認知漏洞。她無法繼續推論,因為那裡必然藏著某種荒謬——荒謬到超出邏輯框架,導致她的大腦選擇遮蔽它。

這種情況只可能是:那個變數太失序、太顛覆,必須由當事人給出原始資訊。

「那妳⋯⋯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我為什麼要死。」

這句話太過直白,映芝的手瞬間握成拳。她開不了口,臉色透出一層蒼白,像是所有逃避堆積到臨界點的那一秒。

木沐沒有催她,只是靜靜等待。

終於,映芝低聲開口,像從喉嚨裡擠出來。

「是因為我⋯⋯拒絕妳。」

木沐眉頭輕微動了一下,但沒有說話,只是盯著映芝。她認為這不太可能是理由,至少放在現在的自己身上,不成立,自己不會因為這種幼稚的原因選擇離開。

映芝終於哭出聲來,幾乎是崩潰式的喊出來:「我以為妳是男的!」

木沐怔住了。「妳以為我是男的?」她第一次在語氣裡露出一點明確的訝異。

不是驚訝那句話,而是那句話與她所知世界的邏輯完全斷開。

「妳說什麼?」

「我、我一直以為妳是男生!從第一次見面到、到⋯⋯一直到那天!妳什麼都沒騙我,是我自己腦補、自己誤會、自己⋯⋯自己愛上了妳,然後⋯⋯然後⋯⋯」

她縮著身體,聲音破碎到幾乎聽不清:「直到我們更進一步⋯⋯上面⋯⋯我摸到妳的鋼圈⋯⋯底下⋯⋯什麼都沒摸到⋯⋯我才發現⋯⋯才知道我愛上的根本不是我以為的⋯⋯我當下⋯⋯很震驚。我後退了,很明顯的退開了。」

空氣凝固了。

木沐睜著眼,像是把所有感官全數調動起來,只為確認這句話不是幻聽。不是她沒聽懂,而是她根本沒預設過現實世界裡會有人「真的、從頭到尾」搞錯她的性別。她坐直身體,語氣卻出奇溫和:「所以那天⋯⋯妳當時才第一次知道我是女的?」

映芝點頭,整張臉埋在膝上,哭得發不出聲音。

木沐閉上眼,一瞬間腦中像有一整條封鎖的記憶通道被開啟了。不是某個畫面閃回,而是語言、觸感、場景的排列重新對齊:她記起那個瞬間——映芝伸手,手指觸到她胸口時那種驚懼,那個縮手的反應,那個明顯而刺痛的退卻。

緊接著,從搬來風城,到兩人相遇,以及之後半年間的點點滴滴不斷湧現。

她記起來了,不靠情緒,不靠衝擊,而是被事實召喚出來。她睜開眼,聲音沉下來。

「妳不說,我可能永遠都推不出這件事。」

木沐站起身來,慢慢走到陽臺門前,一如當晚,這個動作險些讓映芝魂飛魄散,驚慌失措的起身攔阻。卻見木沐的指尖撫過鎖頭,那個位置以前沒有鎖,是她前幾天加裝的,鑰匙還特意託給房東,讓自己打不開這個門。她輕聲開口:「我預測過這個結果。」她回過頭,看著還在哭泣的映芝,微微一笑:「我預測,如果真相讓我重新回到那個邏輯終點——死亡是合理的——那我可能會再次做出同樣選擇。」她一字一句,不快不慢說出那些準備過的步驟:「所有門窗加鎖,丟掉所有藥品、刀具⋯⋯要購買又是一大筆錢。」

木沐嘆了口氣,從口袋拿出一張折得四方的便條紙,攤開來,上面只有一行字:「妳已經做過一次結論,這次請先處理前提。」她看著這張紙,呆愣了一陣子,把紙摺好,放回口袋,坐回沙發。

映芝抬起頭,眼淚還在眼眶裡,語氣發抖:「妳現在⋯⋯還是那個妳嗎?」

「不是完全一樣的我了。」木沐平靜說,「我記得了,但我不是回去了。我只是帶著這些記憶,繼續成為現在的自己。」

「那⋯⋯妳還會⋯⋯再⋯⋯」

「不會。」

語氣堅定,乾淨。

「我知道世界不合理,我知道人是會做錯的、會愛錯的、會以為自己能承受事實,但其實根本撐不住。這些都還是一樣。」木沐低下頭,像是在思索最貼切的詞語,但最後也只是搖了搖頭,說:「不會了。」

映芝撲過來抱住她,像是終於崩潰到無法再管任何邊界。木沐沒有推開,只是輕輕回抱。她不再是那個會把愛情推入程式碼裡演算得乾乾淨淨,然後得出「錯誤,請刪除對象」的自己。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