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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天選之人

      我出生在穿越異世界稀鬆平常的時代。

      距今百年前,人類迎來災難浩劫。末日餘生,雖然多數人頑強地存活下來,但這個世界卻因此出現了「裂縫」。

      最初,「裂縫」沒有固定的稱呼。裂縫、時空縫隙、世界洞……在世界聯合政府的裂縫研究機構成立前,對於這種「突發性穿越現象」,人們存有許多不同的稱呼與主張。

      有些目睹者形容:「空氣就像是撕開了一條縫,把人給吞了進去!」

      亦有人說:「車子撞上後人直接蒸發,我還以為是我眼花……」

      又或是:「一覺醒來人就不見了,可完全沒有出門的痕跡啊!」

      離奇的異象令人心惶恐。有人視其為災厄延續,是上天沒能讓人類滅絕再次的殺伐行動;亦有人認為此乃神明恩賜,是讓人類放棄現在的世界、重獲新生的機會。

      而不論畏懼或嚮往,當時人民僅有一個共識──一旦掉進「裂縫」,便不可能再回到原本的世界。

      直至十年後,隨著局勢漸趨穩定,世界聯合政府正式設立了研究裂縫的相關機構,由各國頂尖的研究員帶領,開始深入調查歷年來攀升的「失蹤案件」。

      當首批報告一出,過往認知也隨之被推翻,更帶來了令人震驚的新發現!

      原因無他──某位研究員發現了一個案例:一名失蹤八年的少年憑空從原本消失的房間冒了出來,且模樣與過去並無差異,嚇得承接房子的住戶差點以為撞鬼。而發現是活生生的人後,住戶直接報警,少年被帶去做筆錄,因此留下了相關紀錄。

      「我就像做了一場很長的夢。」

      「掉進裂縫後,我到達了另一個世界。那是與人類世界完全迥異的地方,我在那裡擁有了一個新身份、新家庭,甚至腦內被灌輸了陌生的『另一人』的記憶。那種狀況就像是我取代了某個原本存在那個世界的人,而我清楚知道,我要代替對方完成『某個使命』。」

      「只要完成使命,有個『存在』就會實現我的願望。我可以選擇留下,也可以重新回到原本的世界……我為什麼回來?」

      「警察先生,請你想像看看。你分明知道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也不是身邊人所熟知的那一人,卻還要扮演對方、欺騙對方的家人朋友,行動跟說話只能照著被設定好的『劇本』走,每天活得心驚膽戰,就怕出了差錯會被直接抹殺──你說,我為什麼要回來?」

      筆錄日期是兩年前,上面註記「精神異常」。

      畢竟「裂縫」雖然早已廣為人知,但從沒聽說掉進去又回來的案例。加上少年在末日時就已失去家人,失蹤是同住友人上報的,而友人早已不幸過世。無人可以作證下,被當成受刺激而神智不清也莫可奈何。

      但研究員沒有將少年所言當成胡話,主動接觸與報案的住戶成為室友的少年,又進行多方驗證,最後在多數裂縫研究員的認可下,將其作為研究機構成立的第一個突破性發現,慎重向大眾宣布:「掉進裂縫後,是有機會能夠活著回來的!」

      消息一出,頓時引起喧然大波。

      而當少年成為先例,陸陸續續又有人被發現也是「裂縫回歸者」。只是害怕被其他人視為異端,才隱瞞著沒有說出口。

      裂縫研究機構在一一訪談每位回歸者後,將口述的經曆編撰成書籍紀錄,累積到一定數量後,終於初步規整出一套規則邏輯,之後便以官方名義正式發布了「裂縫求生守則」。守則中,除了將現象正式定名為「裂縫」,更將掉入裂縫的現象通稱為「穿越」,掉入的人則是「穿越者」。

      守則的推出大大提升了落入裂縫後存活與回歸的可能性。而到我出生的這一年,穿越已經不再是讓人感到恐懼的現象。

      人人都讀著相關的故事長大,學校也將其列為國民教育課程,只為了哪天不小心掉入裂縫時可以自保。甚至最近開始流傳「一生沒穿越過一次就白活了」的說法,彷彿這是什麼值得追趕的潮流。

      但實際上,裂縫研究機構將穿越現象規制化後,更有專門監測與蹲守裂縫的專業人員存在。民眾亦可以透過聯合政府發配的裂縫警示手錶,在裂縫出現前就趕緊撤離。除非嚮往穿越、主動報名當穿越者去新出現的裂縫裡進行研究任務,否則在政府管制下,已經很久沒人突然掉進裂縫裡了。

      我父母工作單位的友人梁姐還跟我吐槽,他家兒子說過:「如果在現代還會被動穿越,那一定是天選之人。回來後肯定要買張樂透,說不定能一夜暴富。」

      老實說,身為一個在私人公司的打工仔,我承認一夜暴富聽起來還是很吸引人的。其實去當專業穿越者薪水也很高……前提是要能活著回來領。

      光是這個前提,我就敬謝不敏了。

      人果然還是該腳踏實地。每天準時朝九晚五、三餐吃飽、一覺天亮,這樣就足夠幸福了──

      是的,明明該是這樣的。

      我茫然地睜著眼,蔚藍晴空萬里無雲,身下是柔暖如毯的青青草地,耳邊傳來鳥鳴啁啾,花香與暖陽的氣味本該將人托得昏昏欲睡,我卻清醒地不能再醒了。

      腦袋隱隱作痛,方才大量湧入腦海的畫面仍過分清晰。出生時的嗷嗷大哭、幼年時家人的溫暖陪伴、少年時顯現魔法天賦後的驕傲肆意……接著,是一場宴會的記憶。

      修長的手指握著酒杯,用力到指尖泛白,而視線移轉到不遠處相攜而來的一對男女,瞥見那張俊逸優雅的臉上露出繾綣笑意,我幾乎是與記憶的主人同步了情感,一股怒火上湧,同時間玻璃破碎聲與尖叫聲傳來。

      手上的酒杯摔碎在那對男女的跟前,紅酒濺灑,暗沉如血地流淌開來。

      「你說你沒空,這就是你的要事?」少年嗓音氣得發抖:「你是不是以為我好糊弄?我可是維埃文家的人──你竟敢這樣對我!」

      被指責的男人臉上一瞬驚慌,但隨即又拾回從容態度,面露不解:「維埃文少爺,我不明白您為何如此生氣。魔法塔一向不參與祝禱宴,但我是代表瑟雷家族前來向帝國致意……」

      而女孩眨了眨眼,語調柔柔地詢問:「哥哥,這就是你常常提到的那個人?」

      「……哥哥?」少年愣住。

      「啊,對。維埃文少爺應該是第一次見到。」男人恍然大悟,摟住女孩的肩,眉眼帶笑地介紹:「這是我妹妹,她方通過考核──明日將正式進入魔法塔。」

      女孩溫和一笑:「之後要請維埃文少爺多指教了。」

      滿腔怒氣隨著對方自然的態度漸退,少年嗓音變得困惑:「我……我弄錯了?你沒有……騙我?」

      「沒關係的,維埃文少爺。我沒同你說清楚,是我的錯。」男人幾步走近,高挑的身形帶來壓迫感,而後對方俯身,一句話驀然竄入腦中。不是用說的,而是直接以魔法傳音:『不過洛亞,你吃醋的樣子真可愛。』

      熱氣噴灑在耳邊,帶來酥麻的觸感。幾乎是記憶裡男人湊過來的瞬間,我就整個從沉浸式回憶中驚醒,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靠啊!什麼鬼!

      然而「維埃文少爺」的記憶還在自動播放著。

      我麻木地看著那個笑容虛偽的男人用著甜言蜜語撩撥天真小少爺。而男人的「妹妹」表面裝得乖巧文靜,眼裡的嫌惡都要溢出來了。

      周圍的看熱鬧人士嘀嘀咕咕,如果這世界有八卦板,隔日頭條大概鋪天蓋地都是「維埃文家少爺闖入宴會鬧事,只為搶奪一男!」、「魔法塔驚傳三角戀,其中一人是親妹?」

      人言可畏,何況是這種現場上演的。不論真相到底如何,人們眼裡看見的就是維埃文少爺跑來鬧事「抓姦」,結果卻鬧了個烏龍;而瑟雷家兄妹氣度良好,完美凸顯了維埃文少爺的囂張跋扈。

      誰會知道,是瑟雷家養子先撒謊有工作要事,放了維埃文少爺的鴿子,只為陪妹妹參加宴會。而所謂的「妹妹」,其實是青梅竹馬的戀人,不過配合情勢演了場戲。

      為了取得魔法師世家「維埃文」的幫助,瑟雷家選擇了美男計,哄騙無知的維埃文幼子,讓其在不清楚對方有未婚妻的情況下,介入了他人的感情。

      可知之後真相暴露,瑟雷家卻反咬是維埃文少爺死纏爛打。他們家傑理恩只是太過溫柔,才讓小少爺產生了誤會──簡直放屁。

      「穆洛亞.維埃文」並不是笨蛋,他只是純粹地想信任熟悉之人。

      在發現一切後,少年雖然錯愕,卻仍想當面詢問傑理恩是否有苦衷。如果是這樣,就算不作為戀人,而是多年好友,他也願意提供幫助。

      然而最後一幕,卻是被男人從魔法塔頂推落的記憶。

      一雙藍眼冷漠地注視著他,彷彿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墜落的過程,穆洛亞的情緒從驚慌、困惑到恍然大悟,唯獨沒有憤怒。

      天真地認為自己在對方心中好歹有一份情誼的小少爺,在被封印魔力推下塔頂的瞬間,終於清醒。

      ──原來,他什麼都不是。

      從畫面抽離,我歎口氣。

      陽光燦爛、鳥語花香,過去只能在書籍紀錄看見的形容詞,如今真實展現在眼前,我卻完全開心不起來。

      在我接收的記憶中,穆洛亞墜塔後,並沒有就此死亡,而是莫名的重生──回到了那一切還未開始的年歲。然而即便此生想要改變命運,卻依舊無法違抗「天命」。

      做出了不同舉動,也會被強制修正;說出口的話無法控制,只能唸著「臺詞」。

      就算全身上下排斥接近前世殺害他的男人,但一切卻還是朝著最終死亡結局邁進,避無可避。

      ──他將作為「被欺騙情感的天真少爺」這一角色,再度於十七歲那年死去。

      可穆洛亞不甘願。

      他是維埃文家的少爺、是百年難得的魔法天才。他有他的驕傲,並非隨意可拋棄的一介棋子!

      若終究要死,那他不如使用禁術、獻祭生命。只求接收他人生的繼承者,能打破輪迴,實現他的心願──

      而我,就是那個倒楣被選中的繼承者。一覺醒來,直接被動穿越,成為了十六歲的穆洛亞.維埃文。

      那句開玩笑的「天選之人」,彷彿還是昨天的事。

      ……喔,確實是昨天沒錯。

      我認命閉上眼,心如死灰。

      「……回去就買張樂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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