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喬木稿件大募集

004. 梟回故土

      一個月後,蘭北慶霖機場的出關口,向晚溪奉父之命,可謂膽戰心驚天人交戰了一番後,還是乖巧的來等決定回國的孟九瀟。

      向豐哲為了說動女兒可是軟硬兼施,日日說的向晚溪耳朵都要長繭了,最後向晚溪捨身為父,還是投身極有可能動搖集團的反叛陣營。

      雖說加入了,她卻還愛腦補,諸如什麼——站錯派被鬥倒、輸的陣營一敗塗地,甚至還一時腦熱查了資產海外轉移,津津有味的看了半小時,忽然發現自己只是電視劇上頭,訕訕的關了頁面。

      而她已站在機場卻還仍為這多餘的擔憂困擾的時候,忽地覺得,周遭的人似乎靜了下來,視線全凝聚在了一點。

      孟九瀟走出了入境口,慵懶捲髮散在身後,寬鬆的灰色衛衣搭黑色小腳褲,簡單的穿一雙白鞋,明明是最普通不過的穿搭,卻不知怎的就是引人注意。

      許是那雙帶點疲憊的桃花眼,又或許是她整體穿搭就是輕便好看又高級,也可能就是個簡單的原因——她很漂亮。

      總而言之,她出場的時候,確實是吸人眼球的。

      不過也就是剎那之間,畢竟這是紙醉金迷的蘭北市,帥哥美女多的是,一瞬的驚艷,那也不過就是瞬間。

      向晚溪忐忑的搖搖手——儘管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見了孟九瀟就莫名的緊張。

      或許是因為在米蘭的那次還未開始就結束唇槍舌戰吧,見了她總尷尬的很。

      孟九瀟走過來,向晚溪立刻迎上前說:「堂姐。」

      她頓了一下,才哦了一聲,露出禮貌微笑:「晚溪,又見面了。」

      這下氣氛又更凝滯了。

      這稱呼對二人來說其實有點尷尬,他們的父親甚至不是同個爹生的,這在其他家庭裡早疏遠的天高皇帝遠了,只是這對異父兄弟關係好,現在他們這對血緣關係遠的要命的堂姐妹才又湊在一起。

      在義大利時兩人還挺親近的,那是因為都不知道有什麼事即將發生,但現在情況不同,意識到了孟九瀟歸來便是風雨欲來,向晚溪就本能的不自在。

      而孟九瀟呢,她則是太多事情積在心中,從機上就若有所思,見了向晚溪察覺她的不自然後,自然也不知如何應對。

      突然沒話說了,也不是多熟,十多歲時分開就沒再見過面的,這之間的隔閡要消除也要一段時間,孟九瀟試圖緩解此刻的不自然,隨手一指:「要喝咖啡嗎?我請妳。」

      於是這對蔓延著尷尬的堂姐妺又去到了一邊喝咖啡,位置甚至不坐彼此對面,如此便不會對上眼而彆扭。

      吃人嘴軟,喝東西也是一個道理,向晚溪終於肯說話了:「飛機飛很久吧?」

      孟九瀟失笑:「妳上個月不才飛到米蘭去一次,這時候又問我這個問題,是忘記了嗎?」

      向晚溪哀怨:「堂姐,我就是想找妳說話啊。」

      懂了,向晚溪大概是那種很難處在寂靜凝滯狀況的鬧騰性格——從她說這段話還手舞足蹈就能看出來。

      感覺少根筋,意外的還挺可愛嘛。

      孟九瀟覺得有趣:「飛17個小時,在倫敦轉機一次。」又說:「妳和我閒聊這些,不如跟我說說——醫院那邊是什麼情況。」

      向晚溪頓了下,微詫的看向孟九瀟,後者仍然帶著她嫣然的笑,托腮望著機場的各種分離與相會。

      「目前,妳該喊伯伯跟姑姑的人幾乎都去了,守在那裏等著孟董的遺囑吩咐。」

      「然後趁這最後時刻多獻點殷勤,讓老父親知道自己才是最關心他的人,刷點好感度,對吧?」孟九瀟都猜得出他們到底是何居心,笑了下,喝了口咖啡又問:「他們現在肯定都巴不得誰離開——對了,妳說幾乎,那有誰沒去?」

      「我們姑姑,宋夫人,覽河姑姑。」

      孟九瀟先是微愕,接著似乎又不怎麼意外:「她的確不會想去那看見伯父們。」

      緊接著話鋒一轉,孟九瀟的眼瞇了起來:「所以,現在要到病床前,都得先過望泉二伯那關,對吧?」

      向晚溪這時才覺得自己淌進混水了,這水太深了,但她或許出生就已經被訂好派系——他父親是孟覽江的同母哥哥,她註定是得在這一派系中生存。

      她手心冒汗,其實她也還沒確定自己到底在站哪派,還真是上陣就有人遞劇本,她躲也躲不過。

      「是,COO就算人不在那,也派了助理,輪班制的,所以誰去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意料之中。

      孟九瀟似笑非笑,語氣也倒不是多在乎:「啊,我能想作是在防我嗎?這麼大陣仗啊。」

      這似乎是觸到內部了,但向晚溪知道自己的身分在孟家根本是個遠的不能再遠的小卒,於是帶著戲謔語氣去試探:「咳,孟小姐,方便請教,這次這趟回來,妳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還拿了寶特瓶偽裝成麥克風作出訪問的景況,孟九瀟目光緩緩挪到瓶身上,唇角一勾,語帶保留:「我啊……」

      向晚溪勾起了興致:「請說。」

      孟九瀟慢慢的說:「結婚?搶家產?找真相復仇?」

      這些聽著都帶感,向晚溪點點頭,感覺自己就已經身處韓劇中的財閥家,雖說自己的角色肯定是小跟班,但是——這種走在鋼索上的刺激,確實讓人著迷。

      孟九瀟美眸一挑,看向了期待的向晚溪,搖了搖頭。

      向晚溪震驚:「妳難道沒有什麼打算嗎?」

      「打算?」她觀察了堂妹許久,啟唇一笑,不溫不淡:「哪有什麼打算。」

      *

      那一晚向氏父女離開後,孟九瀟權衡利弊,想了很久。

      未婚夫是在她還沒被趕到東南亞前就訂的婚,當時也是兩個小娃娃,本人都當父母在玩笑,誰知道長輩們是玩真的,想要把他們湊成一對。

      回國?不回國?

      不回國,去法國加入大公司,不論是做衣服還是做包,也可以進VOUGE之類的,成就很高,說出去都風光,還是自己喜歡的職業,她一定能做出一番成就。

      回國?就是結婚吧,只有這個可能……

      不。

      孟九瀟撳下打火機,昏暗的房間小小的火苗燃燒著,映在她的眼裡,把她眼裡的野心放到最大。

      不結婚,不進家業,那回國她要幹些什麼呢?

      不對,不該這麼問自己,應該問——她能幹什麼呢?

      她看著窗外點了菸——學設計搞創意的花錢傷身壓力大,熬夜不睡沒精神,當咖啡也沒了用途,香菸就是個讓人又愛又恨的東西。

      菸味把她媽媽引上來了,方時黎狠狠的敲著孟九瀟房門:「孟九瀟,妳忘了這個家戒菸這件事是不是……」

      然後,門開,她看到的是女兒意外堅毅的眼神。

      方時黎湧起了一絲不安,回家時遇見了向豐哲和他女兒,這不是好事,那裏有人前來,那就代表,她可能就要失去——

      「媽媽,」孟九瀟望著母親:「我想回蘭北。」

      方時黎看著她,房裡只點了盞夜燈,母女倆一立一坐,相對無語,眼神卻都說明著什麼。

      果然,直覺是真的。

      這個人生曲折,從最具潛力設計師Lily到五夫人,再到被全家驅趕到東南亞,喪夫後帶著女兒到米蘭的女人,命運給她很多坎坷,但她卻始終堅定,直視目標,從不言認輸。

      但是堅強的她,卻唯有一個不願放也不能放的軟肋。

      方時黎猛地搖頭,聲音尖銳:「不許回去!」

      孟九瀟心中咯噔,儘管早知事情發展,但是她還是難受。

      她騰地站起,反應同樣激烈:「我為什麼不能回去!那是我們的家,我們的故鄉,人總要歸鄉,我要回去,我得知道很多事情的答案——」

      「沒什麼答案,沒有什麼答案!」

      十年前將丈夫下葬,帶著女兒奔赴義大利的那刻,方時黎已經沒有再把那當成家了。

      她是逃出來的,她知道,那個地方太可怕了,會奪走她的珍寶,她失去了Lily這個身分,失去了愛她珍惜她的丈夫,她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女兒!

      小九是她唯一還守住的東西。

      方時黎情緒激動的不可收拾,她發洩一般推翻了孟九瀟的人模,將桌上的設計原稿全推落在地,又撲過去握住孟九瀟的手央求:「妳不准回去,小九,那個地方太可怕,就跟媽留在義大利好不好?」

      那個平日喜怒不形於色的母親,聽到這件事,居然會性情大變?

      太不對勁了。

      孟九瀟震驚的問:「媽,妳在怕什麼?——我們是昭國人,蘭北是我們的家,爸還在那,妳到底怕些什麼?」

方時黎的眼眸倏地收縮。

      往事歷歷在目,她做出第一件屬於自己的衣服、與亦敵亦友的覽河競爭當家設計師的位置、與孟覽江相遇,這段感情修成正果,他們是全公司祝福的一對。

      然後,九月,小九就出生了。

      方時黎還記得,孟覽江抱著她,和她一起看著熟睡的嬰兒,溫聲的說:「謝謝妳出生了,小九。」

      她亦伸手,碰碰嬰兒軟糯的臉頰,幸福油然而生:「謝謝妳來到這世界,謝謝妳來當我們的女兒。」

      夫妻倆相視而笑,她俊逸的丈夫捧著仍還虛弱的她的臉,溫柔且深情:「也謝謝妳,時黎,謝謝妳成為我的妻子。」

      往事如煙,吹了就散,那如夢一般的美好,終究碎於一場夏日暴雨。

      唰啦啦的,全沒了。

      方時黎近乎發狂的扒拉著孟九瀟,她開始語無倫次的懇求:「不要回去,真的,小九,不要回去——」

      「媽!」孟九瀟一喝,手上力道大了些,強迫方時黎正視自己:「媽,妳得把話說清楚,別像個謎語人一樣,我根本不懂,為什麼我不能回去,為什麼妳這麼害怕!」

      孟九瀟蹲下來,望著哭的狼狽的母親,慢慢的說,就像是巫女,慢慢的吟唱著咒語:「妳到底,在怕什麼?」

      方時黎有一瞬失神,突然間,什麼點醒了她,她猛地甩開手,孟九瀟重心不穩踉蹌在地,就聽方時黎失措的說:「我沒在怕什麼!」

      「妳不能回去,妳是我帶出來的,妳是我唯一保護著的東西,小九,妳不許走——」

      「媽!」孟九瀟騰地從地上站起,一把攥著了歇斯底里的母親的肩,狠狠一震,本鎮定的她也因為這些話開始脫軌:「我不是妳的所有物!我已經要二十六歲了,我要走要留,要去哪都是我的事!」

      「妳如果要留我,妳就要把事情說清楚!」母女倆的聲音都大了起來,方時黎看著這所謂『她唯一保住的東西』,她的女兒,無措的瞪大了眼。

      這樣的對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我不是妳的東西,媽,我是獨立個體,我要回去,我得回去。」孟九瀟聲音雖哆嗦著,語氣卻是堅定的,她喘著氣,從地上站起,看著仍舊茫然的方時黎,又一次重複:「我要回去。」

      整理完一片狼藉,凌晨,孟九瀟看著電腦螢幕,手搭在鍵盤上發呆,她在C鍵上徘徊很久,然後,終於開始打字。

      【親愛的Costa老師,希望這封信並沒有打擾到妳的休息,來信是想告訴妳,我決定放棄LV及Gucci的機會,下個月,我打算回到我的故鄉昭國蘭北……】

      孟九瀟親手把所有的退路都斬斷了。

      沒有退路才會拚,因為已經賭上一切,所以只能奮力一搏爭取成功。

      *

      拿著咖啡走出入境大廳,七月刺眼的艷陽讓孟九瀟眼睛刺痛,她戴上了墨鏡,而後頭,是替她拉著行李的向晚溪。

      她注視著這於自己而言已是嶄新的蘭北市,看著這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眼眸越來越深。

      她突然停下腳步,心不在焉的向晚溪險些撞上,立刻嚷嚷:「姐,妳怎麼走路走走就路中間停下多危險啊!」

      孟九瀟沒有立即回答,她手插進口袋裡,莞爾一笑。

      當時方時黎心裡重重一震,淚如雨絲串成著珍珠一樣撲簌簌的滾落,她搖著頭,攥著孟九瀟的手發抖著:「那是一個吃人的地方……我們好不容易逃出來了,為什麼妳、為什麼妳還要回去!」

      「因為那個吃人的地方,」孟九瀟緩慢的蹲下來,溫柔抬手抹去方時黎的淚:「媽,那裡,有我要找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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