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人空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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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最早接觸到這句成語時，怎麼都想不透為何「空巷」是用來形容人很多──尤其在那場世紀級的瘟疫之後，這個詞彙只會讓我聯想到在疫情之下，世界各國大大小小的都市被迫封城，所有街道見不到任何人影，商家的店門深鎖、住宅下的騎樓淨空，缺乏整修的雜草漫過人行道，沒有車輛通過的馬路號誌默默地切換紅黃綠，平常無時無刻轟炸耳膜的都市噪音被枝葉掉落在地上的窸窣聲取代，彷彿連空氣都為之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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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面臨著人類即將滅絕的末日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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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那樣的記憶無論如何都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對於眼前景象才有更衝擊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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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人空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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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如整個城市的人都從街道上消失了一般──但此時他們不再是被迫待在家裡防疫，而是成千上萬地聚集在這塊河堤公園裡的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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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的燈光倒映在河面上，將黑夜照得宛如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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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形狀的旗幟與布條在人群之中揮舞、張揚，嘈雜的人聲在舞台音響稍事休息時此起彼落：儘管整個晚會已經進行了兩個多小時，天空飄起了若有似無的毛毛細雨，但台下的男女老少仍熱情地站在廣場上，人數也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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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十二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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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略帶乾啞的嗓音將我的注意力拉回到舞台後方。身旁那位頭髮斑白的男子看著台下黑壓壓的群眾，大概是憑藉著自己多年的經驗以及事前的場勘，估算出聚集在廣場上的人數。他對著在自己身邊另一側的女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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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現場記者，我們已經達到三十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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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都是在這裡舉辦造勢晚會──所以我們早就知道，這個廣場包括河堤另一岸的空地，最多只能容納十五萬人──於是最終，我們決定在舞台前放置紅色塑膠椅，稍微拉開人與人之間的間距，這樣在視覺上才會看起來像是擠滿了更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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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早在上週發布的新聞稿，我們已經宣稱將超過二十萬人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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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把附近鄉里的黨員都動員過來，人數還是不夠嗎……我輕嚙了自己的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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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後，舞台後方的場控區桌上幾台同時播放影像的平板電腦，均看到各家媒體同時直播的畫面：在河堤公園的支持者人數突破三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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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那些記者都知道，這裡只容納得了十五萬人。當然，在這個城市另外一頭舉行造勢晚會的對手陣營不會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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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自己在撒謊，對方也知道我們在撒謊，但我們還是必須撒謊，同時對於對方的謊言也心知肚明──這就是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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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差不多了。都準備好了吧？」儘管是對我提問，但男子的目光仍透過厚重的眼鏡，緊盯著舞台下的群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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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手輕壓著掛在耳朵上的通話設備：「A101，A101，狀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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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01準備完畢。」另一頭傳來答覆，於是我對男子回覆：「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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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回應，只是在布幕的側後方凝視著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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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的聚光燈緩緩切換，將大部分的燈光匯集於舞台正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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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人影從後方緩緩登上舞台：身形略顯單薄的女性，穿著特別引人注目的服飾：深紅色貼身上衣，裝飾著金黃色的吊穗肩章與多爾曼肋骨型繫紐，搭配黑色百褶裙與高筒靴，一身看起來像是啦啦隊員般的打扮，然而她身上側掛著鮮明的授帶，清楚標示著一個阿拉伯數字以及她的姓名，在在顯示她正是這場造勢晚會的主角──即將迎接明天開票結果的候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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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此時她必須暫時把主角的位置讓給另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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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將手中的麥克風靠到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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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鄉親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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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語停頓了幾秒鐘，讓台下的觀眾把注意力拉回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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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今仔日的參加。看著大家如此熱情，我心底真正足感動，也足感謝。這場選舉，毋是我一個人的選舉，是這個寶島、這個國家的選舉，是在座每一個人的選舉，我相信，有著大家的支持，咱一定會打贏這場選戰，咱絕對會贏回咱的故鄉，大家講對毋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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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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叭────叭─叭叭─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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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欲聾的汽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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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前佈署在群眾中的暗樁在恰當的時機炒熱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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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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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隔了一段時間，在群眾的歡呼聲停歇後繼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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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今仔日猶閣有一位特別來賓，要來到現場，共大家作伙打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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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落，舞台的燈光漸漸轉暗，而台下的群眾也出現驚疑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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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先前沒有任何人想到「那傢伙」在最後一刻，會選擇這裡作為決戰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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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前也沒有特別通知媒體……包括對手陣營，應該都以為我們早就放棄這塊必敗的選區，過去三個月來的民調低迷，傳媒的風向也都轉去支持我們的對手：在那些人看來，我們誇大其辭的造勢晚會人數，只是在做徒然的垂死掙扎──確實，我們是在掙扎，然而包括「她」在內的我們，都沒有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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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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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的音響傳來鼓聲陣陣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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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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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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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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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舞台的燈光再度緩緩轉亮，一個背著燈光的嬌小身影跨步走上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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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在群眾裡的暗樁也配合著節奏開始帶著所有人呼喚。五顏六色的旗幟如颱風來臨時的浪濤般翻滾，刺耳的汽笛聲穿破雲霄，與支持者縱情的喊叫聲交織成又喜又狂的前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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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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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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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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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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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身影高高舉起左手，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指比出看似向天空開槍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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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電吉他的聲響壓過群眾的歡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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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士鼓也隨著麥克風傳來如鈴鐺般清透的女聲打起節奏：「One、Two、One、Two、Three、Fo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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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兩側同時噴出乾冰。所有燈光有如煙火般瞬間炸了開來，照亮舞台與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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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高不滿一百五十公分的女孩，穿著跟那位候選人類似的衣著，但肩上多了金色的飾緒，頭上也戴著扣著紅色環帶的黑色大盤帽，此外在腰際後方還繫專屬於個人特徵的紅色大蝴蝶結，垂下來的緞帶跟著類似燕尾服般的分岔後擺一同跟隨節奏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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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秀的五官透過些微的舞台妝使她的面貌可以不被強光掩蓋，然而綁在雙耳後方的過肩雙馬尾依然透露出她的稚氣──但她的年幼，是她能夠獲得廣大支持的理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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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登場的四年前，略顯清澀的她甚至還沒上國中，而此時女孩已經非常熟練地站在被競選旗幟、布條、螢光棒環繞的舞台上勁歌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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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這位女孩就是這個島國的國家元首、三軍統帥，我們的「現任大總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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