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天傍晚，玻璃窗與布簾子把病房和夕陽隔開之後，我就再也沒和多洛莉絲說過一句話。她晚餐依然沒吃下多少，但與午餐相比多了一點。後來，她沉沉地睡著，一直到現在，稱職的太陽正照射大地的中午時分，布蘭琪給她送來了餐點，她才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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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點被放在一旁，我倚靠在窗邊，默默地看著布蘭琪為多洛莉絲擦臉、整理頭髮。這日復一日的程序既冗長又無趣，想必餐點已不如剛送來的時候美味。我轉過頭，透過簾子縫隙望了一眼窗外，院子裡有人，樹上的綠葉輕輕搖動著，看來今天有風，應會是舒服的一天。趁著多洛莉絲被布蘭琪帶到廁所去，我拉開窗簾，推開窗，立刻感受到拂面的風。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聞到了春天的糖霜鎮獨有的味道。我不明白多洛莉絲為何不喜歡把窗打開，這時候的風並不怎麼冷，傳入耳中的聲音也稱不上是噪音，讓春天的味道來調和病房裡的刺鼻氣味，那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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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多洛莉絲會像昨天一樣，用嫌棄的眼神看著我，讓我把窗戶給關上。可她從廁所回來後，只是拿起湯匙和叉子，一口接一口地吃著午餐，什麼話也沒說，這樣的多洛莉絲反倒讓我擔心了起來。我把椅子拉到床邊坐下，多洛莉絲卻看也不看我一眼，她該不會是腦袋開始不正常了吧？我心裡這麼想，卻心口不一地問出這樣噓寒問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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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洛莉絲，晚上睡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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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瞥我一眼，我稍微放下心來，只因她終於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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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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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是太好了，見你今天胃口也挺不錯的，是因為天氣好，所以心情也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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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今天的飯菜味道不錯，跟天氣心情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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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這樣啊。」太好了，雖然說起話來不太像她，但多洛莉絲的精神非常好，我止不住內心的喜悅，希望我的表情和語氣不會顯得不得體，她之前那段時間的沉默確實是嚇了我一跳。這樣看來，我花了一晚上擬好的計劃並不會白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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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你今天依然不快樂嗎？」話說完，我才發現這無論從什麼角度來想，都是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多洛莉絲也皺著眉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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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還記得吧？你吩咐我的，讓我幫你找到不快樂的理由……昨天瑪利亞來看你的時候，總覺得氣氛不太對勁。我就在想，應該就是因為她吧……我說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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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不容易把話說清楚，只見多洛莉絲嘆了一口氣。不知為何我突然有點緊張，像是等著猜謎答案公佈一樣，我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仿佛電視中的益智節目會出現的音效在身後響起了，多希望多洛莉絲能夠稍微加快公佈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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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是吧，瑪利亞總是不聽我的話。」多洛莉絲緩緩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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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這對我來說簡直像是中獎一般的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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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開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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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不起、我有點太興奮了。那我們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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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開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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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叫多洛莉絲的快樂計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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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你自己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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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這必須由你來完成。我答應過你，說我一定會幫助你，所以我會把我力所能及的事都做好，於是我做了這個。」我翻開手帳本湊到多洛莉絲面前，邊指邊說。這是我花了一晚上寫的滿滿的兩頁。多洛莉絲無法說清楚她為何不快樂，因此我們只能一個接一個地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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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的，人類的不快樂指的就是負面情緒，所以只要消除了那個負面情緒，你就能獲得快樂了。但是，不公平的是正面情緒就只有快樂一種，負面情緒卻有很多種。於是，我根據你與瑪利亞的情況思考過了，從你最有可能擁有的負面情緒，其中包括憤怒、憎惡、害怕和悲傷，通過向瑪利亞實施個別的對應行動，來消除你的負面情緒，這樣你就會快樂了，你認為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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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怎麼樣。」她用平淡的語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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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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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一點也不有趣……瑪利亞今天會不會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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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有趣的事，我是認真的。還有，瑪利亞一定會來的。」我絕對不能讓多洛莉絲覺得沒了我的幫助也不會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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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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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絕對會來看你的，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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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什麼我要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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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也沒別的誰能夠讓你相信了。我當了好多年的收割者，這些經歷告訴我，瑪利亞就是那種還會再來的人，我相信她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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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到我耳邊的風聲雨聲我都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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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洛莉絲抬起頭，望著前方說道，一陣輕風吹了進來，吹動她額前銀白色的髮絲。我知道她的這句話不是說給我聽的，是說給她自己，這只不過是她的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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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房門處傳來了聲響，我有種不好的預感，這聲音來得真是不合時宜。我轉過頭看，門被打開了，走進來的果然就是瑪利亞。她還帶著兩個我沒見過的人，看起來不過十幾歲。不、我沒時間猜測那兩人是誰了，我得先向多洛莉絲講解計劃裡的行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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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洛莉絲，瑪利亞來了！」總覺得今天的多洛莉絲有點不對勁，為了讓她更專心，我試著激起她的警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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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利亞？」她眨了眨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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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瑪利亞！待她來到這坐好之後，我會按照計劃給你指示，你只要跟著我說的做就好了……多洛莉絲？」她竟看向了窗外，這不是完全沒在聽我說話嗎！怎麼就我一人在那瞎慌張，我可都是為了她啊。我湊到她眼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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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洛莉絲，你還看得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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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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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聽得見我說話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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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聽得見。」見她點了點頭，我稍微放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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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會你可別忘了，要仔細聽我說了什麼，然後照著我的話做，這樣你就可以找回快樂了，你清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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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知道了。」多洛莉絲輕輕地點了一下頭，眼裡看來卻是充滿疑惑。不管怎麼說，我也沒其他的辦法了，只能硬著頭皮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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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媽、我是瑪利亞。」瑪利亞站在床邊，就在多洛莉絲面前，但她卻朝我的方向呆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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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洛莉絲，瑪利亞叫你了。」我拍拍她的肩，怕她以為我想對她說的話還沒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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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來了。」她像剛回過神，終於看向瑪利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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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是瑪利亞啊，我來看你了。」瑪利亞說話的語氣跟昨天不一樣。雖昨天的語氣也相當溫柔，今天卻像是哄小孩一樣的緩慢和輕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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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瑪利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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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你知道瑪利亞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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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利亞……？瑪利亞是我的小女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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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對了。還有，這是我的孩子，傑和密爾娜。」瑪利亞朝那倆孩子招了手，他們立刻走向前，來到瑪利亞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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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好。」原是面無表情的兩人，來到多洛莉絲面前即朝她微笑著說，長得較高的傑還微微鞠著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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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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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我的孩子是你的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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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孫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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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洛莉絲說完，瑪利亞稍微揚起嘴角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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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來了茉爾的小蛋糕，給你當飯後甜點，你想現在吃嗎？」瑪利亞舉起了手中的小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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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洛莉絲點頭。瑪利亞離開床邊，到一旁的桌子上把小蛋糕裝盤，我趁機又拿出了手帳本，湊到多洛莉絲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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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時候了，多洛莉絲。」我見她專注地看著我，於是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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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憤怒的情緒。憤怒是一種保護自己的情緒。當人們的利益與安危受到威脅時，人們就會憤怒。如果你感到憤怒，那是因為瑪利亞侵犯了你的邊界。既然她冒犯了你，那就讓她向你道歉，這樣你便成功保護了自己，憤怒就會消散。來吧，讓瑪利亞向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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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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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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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利亞正好捧著盤子走過來，我滿懷期待地注視著多洛莉絲，見她已準備開口，呼吸的節奏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的動作在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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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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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多洛莉絲脫口而出的話跟我想象的怎麼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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