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蘭佐其實不太明白他和戈里亞諾怎麼會發展到這種地步，他記得他們以前感情還算不錯，尤其是在戈里亞諾進入音樂學校之前，年幼的戈里亞諾幾乎是想要成天黏著他的，但如今會對著他撒嬌的戈里亞諾似乎已不復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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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深深地嘆了口氣。走到鋼琴旁，掀起琴蓋，彈起他們以往聖誕節在聖雷多聖母堂音樂學校唱起的曲子，一首《聖徒應當歡喜》自他的手指間流瀉，輕盈美好的樂音響起，將他的思緒拉回那段舊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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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十四歲的聖誕夜，愛蘭佐與其他閹伶學生被要求到附近的村莊教堂唱聖詩。結束後，村民各自回家，只留下音樂學校的學生們在教堂中暫住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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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蘭佐領完麵包，選定一張長椅要坐下來享用晚餐時，他發現長椅上蜷縮著一名男孩，衣裝單薄、身材瘦弱，在察覺有人靠近後，男孩驀地起身，抬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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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怎麼還在這裡？今天是聖誕節，你不回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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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說我不能回去。今年的收成不好，我若跟著他們回家，就得多一份聖誕節晚餐，他們負擔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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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打算待在教堂裡不回家嗎？你的父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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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和媽媽已經死了，我平常都住在姑姑家的馬槽裡。」男孩天真地說，「是姑姑一家人收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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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聽到這裡，愛蘭佐已大致了解男孩的背景。他柔下聲音，問道：「你叫甚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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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里亞諾．貝里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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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戈里亞諾，既然你沒有晚餐吃，我把我的麵包分一半給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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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可以嗎？」戈里亞諾瞪大了眼，盯著他手上的麵包，嚥了下口水，「你真的願意分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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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愛蘭佐將麵包掰成兩塊，把其中較大的那塊遞給戈里亞諾，「來，這給你，快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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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里亞諾滿懷感激地接過麵包，對著他道謝：「謝謝你，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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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蘭佐一楞，知道戈里亞諾誤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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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小姐，如果要叫，也應該是先生。」他無奈地望著大口啃咬麵包的某人，「雖然是閹伶，但我仍是個男孩，你看，我也有喉結的，只是不太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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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蘭佐捉起戈里亞諾的手往自己的脖子上放，在觸到某塊硬骨的剎那，戈里亞諾觸電般地收回了手，艱難地嚥下嘴裡的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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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先生。你長得太漂亮了，我以為你是個女孩……」戈里亞諾紅了臉，話語慌張，「先生，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個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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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我就把這當作是讚美了。」愛蘭佐笑了笑，在戈里亞諾身邊「還有，你不用叫我先生，我應該也沒有大你多少歲。我是愛蘭佐．波伽俐，今年剛滿十四歲，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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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里亞諾嘴裡正咀嚼著麵包，無暇回答愛蘭佐的問題，只得用手比出了一個「八」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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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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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蘭佐垂下眼眸，他就是在這個年紀時成為閹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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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歲那年，窮困的父母將他送進音樂學校。那時專門訓練閹伶的音樂學校，說穿了就是孤兒院，為了在禮拜時能以最美的聲音稱頌上帝，孤兒院裡的年幼男童便會趕在變聲期之前被閹割，以保留他們悅耳婉轉的男童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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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蘭佐在懵懂無知的年紀，被迫以未來的某些事物為代價，換取天籟美聲。十四歲的、進入青春期的他，已經略略在某些社交場合明白了他身分的特殊性，亦逐漸明白他長久地失去了甚麼，不論是具象的，或是具象之外的。他困惑、後悔，有時憎恨，但無論是多麼強烈的情緒，都無法使他的人生重新再活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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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遲了……」想起這一切，愛蘭佐不禁低喃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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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甚麼？」戈里亞諾偏過頭看他，「你剛才有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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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沒事，我只是在自言自語而已。」他看了眼他手中所剩無幾的麵包，「這樣夠嗎？要不要我把我的份分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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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用了，先……愛蘭佐，我吃飽了。剩下的麵包，你自己留著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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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那我就不客氣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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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蘭佐闔眼祈禱，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輕誦禱詞的嘴唇柔軟如花瓣，幾綹金髮垂下，掩映那人的虔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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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里亞諾看著愛蘭佐宛若天使般的側臉，心裡驀地震了一下。他把天使的模樣雋刻盡心底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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