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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往事成風

第四章     夏尹希

「尹澄!我要比要大的那一支啦!」我穿著燈明國小制服的小小身影,正對著河邊同樣是燈明國小的哥哥喊著。

「你到底有沒有聽到啊!」

「聽到了、聽到了!」將褲管捲至膝蓋的夏尹澄從河裡走出來,將一支支芒草丟給我。「喏,毛最多的。」

我接過了芒草,興奮地在河堤上跳呀跳。

「這樣一來就有一百二十支了!我們快回學校吧!」

我一邊高興的說著,一邊用最快的速度往學校的方向跑去,將夏尹澄遠遠的拋在腦後。

「喂!尹希!妳等等我啊!」夏尹澄艱難的拉著褲管,光著腳ㄚ跟在我的身後。「喂!尹希!」

我停下腳步、轉身回頭,嘆了口氣後拉起夏尹澄的手繼續往前跑,還不忘嘲笑他幾句。

「你這樣也想當校隊隊長?跑這麼慢,你別做夢了!」  

夏尹澄一聽,尷尬的臉紅並甩開了我的手。

「誰說我跑得慢了?就來比比誰先到學校!」

「來啊!你以為我會怕你嗎!哈哈……」

兩個白色的身影在樹林裡穿梭,輕盈的步伐和銀鈴般的笑語,總是在夏日午後留下最美好的風景。

只可惜往事已成風。

  「兩個都給我站好!」訓導主任拿著藤鞭,臉色難看的面向兩人。我和夏尹澄兩人就在訓導處前罰站。

「蹺課溜到河邊玩耍,回來還翻圍牆,有沒有紀律啊!」說著,主任粗大的藤鞭便連連往夏尹澄小腿肚抽去。  

「哦!」夏尹澄被這用力一抽,痛得跪了下去。

「哥哥!」我想要過去扶他,卻也被抽到一鞭。

幹……什麼東西,這力道還不小耶。

「你們兩個明明是學校裡最優秀的學生,為什麼要屢犯校規、處處受罰?」訓導主任不解。

夏尹澄和我默默地低下頭假裝懺悔,私地下卻竊竊笑著——你這魔鬼就等著去死吧!

這時,校門外響起了警鈴聲。

「來了。」我們兩人得意地揚起嘴角,忍著不笑出聲來。

「我們要以體罰學生逮捕你,請跟我們到警局一趟。」  

訓導主任丟下了藤鞭,急急忙忙跑向後門。

「站住!我們命令你站住!」警察們跟了上去。

「誰要站住啊!我只是給他們一點教訓而已!」

此時是下課時間,學校的師生們都趴在欄杆上,看到訓導主任被捕,爆出了歡呼和尖叫聲。

「尹希,妳站得起來嗎?」夏尹澄向我伸出了手。

「嗯。」我牽著他的手、跟在他身後,兩人瀟灑的走出訓導處。我可是十分驕傲有個哥哥、這麼像漫畫裡的超人。  

『卻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失去他。』

  「哥,老師剛剛說明天生物課要抓青蛙耶。」我悄聲對著前方的夏尹澄說。「哥,我們現在去好不好?」

夏尹澄自從升上國中之後安分了許多,他立刻轉頭制止我胡鬧,要我好好上課。

「放學再去,況且早上才剛剛下過雨,水流很急。」

我不滿的噘起了嘴,哀怨的看著夏尹澄的背影。

「哪有,也才水多了一點點而已啊!你不去我自己去,這種課教的都是我早就知道的是,不上也罷!」

「喂、喂……」

「老師!」我高高舉起手,臉色難看的看著台上驚詫的生物老師,作勢暈倒。「老師!我可以早退嗎?」

只見老師放下手中的課本,慈愛的看向我。

「怎麼了,夏尹希?」呵呵,我的演技可不是蓋的。

「老師,我突然頭好痛,是真的痛哪!」我撐住了桌沿。

「真可憐!好啊,讓班長送你到校門口吧。」

我看向班長林琳光,她正用嚴厲的眼神看著我,似乎在暗示著:『我早就知道妳的詭計了,還不快把手放下!』

兩道憤怒光束射來,我吞了吞口水,快速熟練地拿起書包。「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那老師,我就先走一步囉!」

「夏尹希,要小心一點哪!」林琳光喊著。

我點點頭,出了門口之後就拔腿狂奔。

『啊哈哈!雖然這招用過很多遍了,但有用就好!』

  「夏尹澄,你要幹嘛?」

聽到老師這一問,林琳光驚愕的看向背起書包的夏尹澄。

「夏尹——」

「老師,」他露出了招牌的陽光笑容。「如果尹希因為身體不適而回家,那我這個做哥哥的,怎麼能讓她自己一個人、不顧她的健康呢?」

「說、說得也是。」老師笑瞇瞇地看著夏尹澄。

「那麼我走囉!大家明天見哪!」

「掰啦!」

夏尹澄心急的衝出校門時,我已經在河邊抓青蛙了。

『該死的夏尹希,妳可別給我出什麼意外啊!』

  「別跑啊!讓我把你們抓起來好進行解剖啊!」

青蛙們聽到我這般話,自然是嚇得全躲進了河岸旁的水草叢裡。只有隻看起來笨頭笨腦的胖牛蛙,跳到了馬路上。  

我捲起袖子,奸詐的看向那隻牛蛙。「好啊你,乖乖跳出來自投羅網了是吧!看我的!」

「呱——」我飛撲向牛蛙。大胖呆牛蛙來不及逃跑,就這麼被我按在掌心,動彈不得。

我嘆了口氣,這年頭怎麼連青蛙都懂得宣示自己無辜和壯烈犧牲呢?我們該跟青蛙學學了。

「呱——叭——」突然間,青蛙的蛙鳴變成了刺耳的喇叭聲,朝我迎面而來的是一輛高速行駛的轎車。

它沒有要踩煞車的意思!拜託!我是有矮到連蹲在路中間都沒人看得到我嗎?我看著它,放掉了青蛙。

「啊啊啊——」儘管我從喉嚨深處發出了恐懼的尖叫聲,腳步卻絲毫移動不了半分。

我好害怕,我害怕死掉!

「夏尹希!閃開!」一個身影衝到我面前,然後——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噗通」一聲,胖牛蛙跳進了染紅的河水中。

急漲的溪水上出現兩個小小的身影。沒多久,我就浮出河面上,驚恐未定的想著剛剛發生的、來得太快的一切。

夏尹澄衝到我面前、他轉身抱住我、我聽到他悶哼一聲後一起被撞進河裡。

我左看右看,想要尋找他的身影。

『哥……尹澄……你在哪裡……不要丟下我!』

我想叫,但彷彿有東西抵在喉頭、河水無情的灌進我的嘴裡,堵住了那欲出的尖叫。

我想逃,但我可以感覺得到我的右腳似乎已經斷了、左腳則是骨折的十分嚴重,移動使得我疼痛萬分。

這時,我看到了夏尹澄緩緩浮上水面。

「哥!我在這裡!」

我看著夏尹澄似乎被捲入暗流,時而浮出時而沈沒,那纖細修長的四肢偶爾還會掙扎一番,卻不敵河水激烈攻擊。  

「哥——!」我嘶吼著。「不要走——!」

然而,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眼睜睜看著他離去。

一切發生得那麼快,令人措手不及。

太快了。

  好亮……好冷……好熱……

這裡……是哪裡?

『夏尹希……閃開……』

誰?是誰在叫我?是爸?是媽?夏尹蓮,是妳嗎?

『嘩啦啦……』那是雨聲?還是水聲?

『嗶——嗶——』這聲音好刺耳,好難過。

我,好像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呼吸。

當打開眼睛,真希望就這樣上了天堂。

去到……有你在的地方。

  我躺在潔白的病床上,欣賞著同學們寫來的慰問卡。我仔細地找來找去,卻唯獨沒發現他的筆跡。

我抬起頭,疑惑的問:「夏尹澄的簽名呢?」

學姊李韶和另外兩位同學,一個看向窗外,另外兩個則低頭不語。我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不,不會是這樣的。

見他們都不開口,我只好一個個點名。

「你們怎麼都不說話?李韶學姊,妳不是在處理這件案子嗎?安晨賢,你和哥最好了不是嗎?俊逸學長,你說話呀!」

三人默默地轉頭,李韶只是對我搖了搖頭。

「他……應該沒事吧?他很安全的對吧?」

「尹澄同學他,」李韶輕輕地開口。

「我知道了,一定是在某間加護病房休養吧!他的傷很嚴重啊!需要好好照顧才是。」我點點頭掩去心中的不安。  

李韶只是含著淚搖搖頭。「他死了……」

  我臉上的微笑仍然掛著,心裡卻像被中中打了一拳。

「妳說,哥他怎麼了?」我的聲音甚至有點顫抖。

李韶以手掩面,不停的抖著身子。「死了!尹澄同學!尹澄同學已經死了!」

章俊逸憤怒的轉過頭,我甚至看到他眼中帶淚。「妳是白癡啊!幹嘛要告訴她!妳覺得她看起來好一點了嗎!」

是的,我仍然笑著。

但我知道我在流淚,我正在心碎。

「她遲早會知道的啊!」李韶哭著轉向我,但我只是平靜的慢慢躺下,僅僅兩行熱淚垂掛在臉頰兩側。「尹希……」

「……怎麼死的,快說給我聽。」

「我、我們是從大人那聽到的。」李韶哭著。

夏尹澄的屍首隔了三天還沒被發現。

不管搜救隊再怎麼找,就是沒有任何的遺體出現在附近,也沒有一丁點兒殘骸。被撞進河裡的夏尹澄和肇事駕駛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怎麼樣也找不著。

最後警察判定,夏尹澄直接宣告死亡。

徐筱薰在生產完後聽到這個消息,還未痊癒的身子立刻陷入重病不起。

我靜靜地聽完後,半滴淚都流不出來,讓其他三個人感到十分驚訝。

我只有問了一句,我一直不懂的⋯⋯「學姊,妳怎麼沒有救他?我相信妳一定可以把他救活地。」

  「尹希……我……」李韶想安慰我,她也許連夏尹澄身在哪裡都不知道,我又何嘗不知?

但我卻轉過了頭。

背叛者。妳明明可以不讓他死的。

妳明明可以第一時間把他拉回來的,為什麼不做?

為什麼?

「讓我靜一靜。」我咬緊牙關,假裝沈沈睡去。

李韶擔心的看了我一眼,又別過頭去看其他兩個人。章俊逸只是點點頭:「讓她好好休息吧,妳還得回去開會。」  

「可是她自己一個人……」

「我留下來。」

我一聽是安晨賢的聲音,心裡感到微微訝異。

李韶對他投出不信任的眼光。「你?就憑你安晨賢?妳  

什麼時候當起了護花使者啊?」

「我答應過夏尹澄,如果真的有什麼萬一,會好好照顧夏家。」他自顧自的走到點滴旁,調整了流速。

「好歹……我小時候也受過她很多的照顧。」

我偷偷瞄了一眼,只見他臉上微微發紅。

「讓他去吧,李韶,我相信他的為人。」章俊逸搖搖頭。

「唉,好吧我聽會長的,那我們就先走了。」

接著是關門的聲音。真的只剩下我們了。

我緊緊閉上眼,忍著多時的眼淚終於爆發,我不自主地將臉埋在枕頭上大哭,並將拳頭塞進嘴裡防止發出聲音。

安晨賢看著李韶等人走出病房後,也虛弱地倒在一旁的椅子上用兩手遮住了臉,開始哭了出來。

細細的,他說著:「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啊……」

『哥……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窗外下著小雨,我的心似乎也淡淡地碎了一地。

  安晨賢一睜開眼,立刻瞄向一旁的病床。

人呢?

『慘了。』他冒出冷汗。『竟然讓她給跑了!』

外投下著傾盆大雨,吹著刺骨寒風。

颱風就要來了。

我蹲在河水暴漲的堤岸邊,採著一支支的芒草。

「哥……你看看,芒草開花了。」

曾經,我們會帶著一朵朵芒花,爬到這個城市的最高點,看著白花飄過人家的窗邊、浮在溪流上,或落在小女孩的髮梢。在這個難得下雪的國度,『就把它當成白雪吧。』他總說。

也許我們很幼稚,但現在想想,已是遙不可及的夢。

雨,真的落在身上嗎?我已經開始分不清楚,在我臉頰畔的,究竟是天上的雨,抑或是我自己的淚。

  「哥,我這就來陪你了,」我唸著,茫然的將手伸進河水中。「這水好冷……哥,你也一定很冷吧……」

「夏尹希!」安晨賢傘也沒撐,和一同前來的李韶追了上來。「夏尹希!快把妳的手縮回來啊!」

『不要聽那些人講的話……來吧,到我身邊來……』冥冥之中,我似乎聽見夏尹澄這麼溫柔的呼喚我,使得我將身子更加往前探去。

這時李韶衝過來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將我拉離河邊。

「尹希!不要做傻事!我們回去吧!」李韶用力地拉著  

我,卻被我的體溫嚇了一大跳,轉而抓住我的肩,好讓我面對她。

「尹希!妳燒成這樣還出來!快跟我們回醫院!」

我搖搖頭,迷茫地看向河面。「哥……我要去找他……」

「尹希!」李韶急得哭了出來,但要比力氣,她哪裡贏得過我?「我們回去啦……」

「讓我來。」比李韶還高出將近兩顆頭的安晨賢一把抓住我的腰際,將我扛上了他的肩頭。

我努力地扭動身子想回到堤岸邊,卻突然意識到自己被抓住而無法掙脫,於是開始亂踢亂叫。

「放我走放我走!是我害死他的!都是我!」

安晨賢也吼回來:「沒有誰錯了!你聽到我的話沒有」  

「我要去找他!你們放我走!」

「尹、尹希……」李韶抓著我的衣角,不停啜泣。

「啊啊啊啊啊……」

為什麼?

  我被推進手術室的動作之快,我媽都還來不及看上一眼。

「尹希……」徐筱薰倒在夏仁記懷裡,忍住多時的淚終  

於爆發。「為什麼……我的孩子啊……」

「好了,妳就別再哭了。」他輕拍著她的肩,臉上也不免顯示出心中的焦急。

徐筱薰完全的崩潰:「已經走了一個小澄,難道我連尹希都留不住嗎!我這個做媽媽的怎麼對得起他們!」

安晨賢不發一語的坐在一旁,李韶也跟著坐下,並且遞了一罐熱熱的販賣機咖啡,朝他微微一笑。

「你和我一樣,要守到她平安吧?」

「嗯,謝謝妳。」安晨賢接過飲料,指尖溫暖的熱流,卻融化不了那因愧疚而生的冰層。他默默低頭啜了一口。

他接受得太多,等到真正能付出之時,卻又失去了能守護之人。

「我真的不能接受,發生了這種事……」

李韶拍了拍他的肩。「不是你的錯,就別自責了。」

安晨賢看向她,無力地笑了笑。

妳現在說不是我的錯,那幾年之後呢?你們還會包容我、對我這麼微笑嗎?

  「請問是夏尹希小朋友的家屬嗎?」醫護人員手中拿著報告,神情凝重。「這裡是結果報告及手術結果。」

「是,我是。」夏仁記連忙起身。「請問……」

「因為原本肺部就有部分積水,導致肺炎,又在外頭淋了這麼久的雨,今晚就是危險期,只要撐過去就行了。」

「多久可以復原?有藥可醫嗎?」一向沉穩的夏仁記,在這時也顯得慌張。「需要多少錢?多少錢能救回她?」

「重點不是錢,是她的求生意志。需要住院觀察,大概兩個星期。先生請隨我到櫃台辦理延長住院的手續。」

「好、好。」夏仁記隨他走去。「小韶,這裡交給妳了。」

「好的,」李韶點點頭,露出安慰的笑。「您去忙吧。」

安晨賢仍將兩埋在雙掌之中,痛苦的哭泣、呻吟著。

「是我的錯……為甚麼死的人不是我……」

  「唔……」病床上的我動了動身子,傷口還有些疼,而在一旁顧床的安晨賢仍在打嗑睡。

我睜開了眼,方才一幕幕的影像撞擊著腦海,心也隨之痛疼——過往的傷疤又再次被揭開,鮮血淌淌流出。

安晨賢睜開眼後伸了個懶腰,然後悠悠地看向我。

他的心驀然揪了一下,因為眼淚。「夏尹希……」

「為甚麼……」我用手摀著臉,哭中帶著深深的自責。「是我害死他的,都是我的錯……」

安晨賢來到病床邊,低下身子想安撫我,卻又不知如何是好。「夏……」欲言又止。「妳全都想起來了?」

我崩潰的開始揮舞拳頭、大聲嚷嚷:「都是我!要是我沒有到河邊,哥就不會死了!」

安晨賢看到我如此的激動,急忙上前制止,卻被我打了一拳又一拳,我甚至往他最寶貝的臉上打去。接著,我開始用拳頭猛打著自己肺部的傷口。

我這種人,死了算了!

我是殺人兇手,我不配好好活著!

  難得他沒生氣,只是心疼地用擁抱制止我自殘的行為。  

「這、這是……」徐筱薰一開門,便見到我這般如瘋子般的行為,嚇得花容失色。「尹希……」

「阿姨,您先去叫醫生吧。」安晨賢轉過頭,尷尬的笑了笑。「麻煩請快一點,我快對她使出暴力了。」

「好、好。」語畢,徐筱薰垂著淚,飛奔而去。

「啊啊啊——」我放聲大哭,嘴色發紫、雙眼紅腫。「為甚麼?為甚麼死的人不是我!」

安晨賢無可奈何,重重的賞了我一耳光。「別再說了!」

沒用,只是讓我越哭越大聲。

「這位同學,請你讓個路。」不知何時,一票醫護人員進入了病房,將我們團團包圍。「我們要為她施打鎮定劑。」

醫生一邊為我打針,一邊教咐安晨賢:「不能再提起四年前發生的事故,否則她的精神會繼續衰落下去,但不確並甚麼時候會完全崩潰。」

「知道了,我會轉告她的家人的。」

我看見安晨賢退出人潮,下意識拉住了他的手。

「安……」

  他看著針漸漸扎入皮膚中,慢慢放開了我的手。我看見他的眼底浮現一絲莫名的悵惆。「好多了嗎?」

看見我點頭,安晨賢揮了揮手道別,舉步走出病房。不料打開門的一瞬間,門口外的推擠又讓他退了回來。

我探頭一看,全是些親戚好友,無奈地笑笑。

「看來你……暫時是出不去的了,幫我擋下那群人吧……我有些累了,想好好睡一會兒……」我有些虛弱的說。

「喔,那妳好好休息,我先走了。」他心裡湧出罪惡感。

「陪我,」我無力地說著。「我不想自己一個人。」

「那我去幫你找你爸媽。」

我一愣,然後別過頭,眼中再次閃出淚光。「拜託不要,我現在……還沒有勇氣去面對他們。」

安晨賢嘆了口氣,無奈地打開了房門——只見大大的攝影機鏡頭就對著他,連記者社都派出人馬了。

「天哪……」安晨賢不敢置信地搖著頭。

「這位同學,我們想知道夏尹希主席的情況,」一位三年級的學姐發言,臉有點微微發紅。「你能讓我們進去看看嗎?」

其他人也跟著點頭附和。

他單手靠著門框,本想問候這群人的媽媽,誰知道我已經起身、手拿著一支原子筆抵住他的腰間,另一隻手環扣住他。

「……安晨賢,你最好別搞出甚麼差錯。」

他吞了口口水,將前額的劉海撥了撥,再緩緩舉起一隻手,開朗地笑了出來。全場被這光彩壓得鴉雀無聲。

「各位親愛的同學朋友大叔大嬸~」他自然不過地將我一把摟進懷中。「現在病房裡只容得下我和尹希,我們不希望有人打擾我們,大家請回吧,」

他用手指勾起那位學姊的下巴,燦爛一笑。

「可以嗎?這位漂亮的學姊?」

那位學姊立刻紅透了臉,支支吾吾:「嗯、嗯、好啊。」

「那就抱歉了,大家別再來啦。」

接著他轉身進房,「砰」的一聲關上了門,留下一群人呆呆地站在門外不知如何是好。

  剛剛發生了甚麼事?眾人云。

「學姊!學姊!」一個一年級的學弟在她面前大吼。「妳是發燒了嗎?臉怎麼會紅成這樣?」

「陳丰容……」學姊呢喃著。

「妳叫我啊?快點說話啊,我在聽耶!」

學姊轉過頭,用吃人的眼神看著他。「這裡就交給你了,我要去找湘湘、如如、欣慧!剛剛晨賢大人摸了我!啊啊啊!」

看著學姊一邊尖叫一邊跑走,陳丰容先是愣在原地,隨後爆出了笑聲,引來旁人不屑的眼光。

「花癡!真是花癡!他不過就是個校草!」他仰頭大笑,笑聲裡有著滿滿的瞧不起。

接著他腦筋一轉,將身上重重的背包放下。

「不過現在房裡只剩他們兩人,加上剛剛那等『愛的宣言』……哈哈,這可是頭條大新聞!」

他拿出針孔攝影機,悄悄的將門開了個縫,以俐落的手腳安裝在牆上,鏡頭直接對準病床,然後心滿意足地背著筆電焊相機離開。『要是抓到甚麼,明年社長就是我了!』

  待陳丰容走後,原本在陰影處的一男一女慢慢走了出來。

女子雙手抱胸,眼底有著說不盡的憂愁。「石宇,你都不擔心她嗎?她為了這件事可自責了。」

「她不會有事的,尹希沒那麼懦弱。」

女子感歎地搖搖頭。「不過,我還寧願她繼續這麼失憶下去,『尹澄的失蹤』對她來說打擊太大了。唉……都這麼多年過去了,還要回來面對現實!」

夏尹希會失憶,就是因為那場肺炎時發燒的溫度太高。簡單來說,就是燒壞腦子了。

或許對一個擁有黑暗回憶的人來說,這樣是最好的。

但逃避不一定躲得過,該來的終究會來。

「有安晨賢在,她不會受到危險的。」

「他?」女子聲音奇怪地笑了幾聲。「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你還相信他?醒醒吧,石宇。」

「但我相信他,」歐石宇悲傷的看向女子。「尹希現在是我心中最重的擔子、最深的痛處!如果我不把希望和信任  

放在他身上,我還能靠誰?」

說完,他將疲憊的臉埋入雙掌之中,女子卻他拉住了他的手臂。歐石宇一抬起頭,略微感到驚訝。

  「那我呢?」女子的淚在眼眶中打滾。「我也是她的朋友,我也能幫上忙的!比起背叛我們的安晨賢好太多了!」  

「妳自以為比安晨賢好到哪裡去了?妳不才是當年背叛我們最深的人嗎!」歐石宇憤怒地甩開她的手。

「我都聽章俊逸說了,是妳從來不讓我出面說明真相,更逼迫我隱姓埋名過生活!妳以為當醫生很了不起啊?以為能救人很偉大是吧?

那我現在告訴妳,只要妳阻止我歐石宇消失在世界上的一天,妳就是這件事最大的兇手!」

「你不明白我的苦心,是吧?才會這樣對我說話。」

女子留下兩行熱淚,心裡像是被狠狠畫上好幾刀。他的心裡沒有她,從來都只有夏尹希而已。

「妳,打算怎麼做?」他斜眼看她,態度軟化不少。

「搬出來吧,我的公寓裡還有很多空房間。」女子小心翼翼的重心握上他的手。「拜託,不要讓自己越陷越深。」  

「唉,但是我父母呢?他們會擔心我的。」

女子愣住,沒料到他會這樣回答。「我以為你會答應

的……你怎麼會放不下他們?」

「當然,他們照顧了我好幾年,我不能因為妳的一句話,就把他們這樣丟下不管了。」歐石宇反握住她的手。

「我,是歐石宇。謝謝妳今天陪我來……韶。」

李韶笑了笑,握緊的指尖都已經陷入了掌心中。「我已經等了你五年,但我為了你,會繼續等下去。」

「謝謝。」他將她揣入懷中以示安慰。

李韶的眼角再度落下淚水,也緊緊的回抱。『再久一點,拜託祢了……』

再抱緊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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