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客廳沙發上，電視的亮光映在我身上。看見螢幕裡的那個男人，我不禁陷入一陣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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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人，叫做高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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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幾年歲月的淘洗，高鵬從原本的歌手轉戰主持，現在已是幾個熱門節目的主持人，偶爾出幾張唱片，聽說最近還有要出演戲劇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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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電視螢幕旁，貼滿了照片。同樣是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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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曉得自己該對這個男人有什麼樣的感覺，厭惡、害怕、還是憎恨？明明他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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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與他素未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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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是親愛的——七點了？」母親走了出來，對著電視螢幕大叫，急急忙忙跑到電視機面前，吃吃地望著他，「巧嘉，妳怎麼沒提醒我已經七點了？」她對著我說話，目光卻仍定在螢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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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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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嘉，妳看妳看！——他手上戴的那隻錶，看到了嗎？」母親興高采烈地轉過頭，望著我，對我滔滔說道：「那是我送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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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面無表情，「嗯。」隨意回答了一句，我站起身，想要走回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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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聽見電視裡的那個男人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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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這個節目，我有件事想向電視機前的觀眾宣布。」男人略微羞澀地笑了笑，「我和一位女星正在交往，我和她商量過了，決定在這個節目上宣布我們的戀情。希望大家能給予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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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愕地扭過頭，瞪大雙眼，直直望向母親，試圖從母親的表情推敲出她此刻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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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她呆滯而蒼白的面孔，我知道大事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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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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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電話很快地響起來，我想都沒想，直接把話筒拿起來，靠在耳畔。奶奶沙啞而著急的聲音傳來——我還沒理清她講了什麼，便急急脫口而出：「我會看好媽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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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嘆了口氣，「拜託妳了，巧嘉！」她頓了頓，又道：「我這老人家，要是青琳做什麼傻事，我也實在沒辦法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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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遇到了這種髒東西呢……神明不願幫忙，真是老天作弄人——」奶奶說著說著，便又像往常那樣開始哽咽，準備大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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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住額角，只覺得頭疼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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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每次一提到母親的病，總是三句話免不了大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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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患有情愛妄想症。（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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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只是我的母親本人不相信，連奶奶也不願意相信——媽媽一口咬定自己的愛情是真實的，奶奶 則始終篤信著媽媽是被不好的東西纏身，於是終年尋求神明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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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您放心吧。我現在放暑假，我會好好看住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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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搶在她開始嚎啕大哭以前，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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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光重新望向母親。電視機前的母親，一雙空洞的眼直直望著螢幕。那樣木然的神情，不禁刺痛了我的眼。她看起來瞬間又老了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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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怎麼就這麼噁心又麻煩呢？我如是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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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戀愛會讓人變得這麼脆弱，那我一輩子也不會談戀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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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母親安靜得不像話，一點也不像情人被搶走的淒苦模樣，反而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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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幾年前鬧出高鵬和一個知名女星的緋聞，哪怕只是不實的謠言，母親也還是氣得哭了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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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平靜的模樣又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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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廚房門口，出神地看著媽媽用刀子俐落地削下花椰菜梗。陽光灑落在她肩頭，微捲的髮尾映出亮棕色的色澤——高鵬喜歡這個髮色——我知道是假的，但媽媽是這麼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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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腔裡全是花椰菜那股潮濕的味道，我不喜歡，只能皺著鼻子，努力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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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抬起眼來，看了我一眼，「巧嘉，妳有什麼事嗎？」她的語氣不善，想來，她也是知道我站在這裡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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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也懶得拐彎抹角，說道：「看著妳，以免妳花椰菜切一切，切到自己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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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似乎覺得很荒唐，笑了笑，「妳放心，我沒那麼脆弱。因為我知道，高鵬那樣說，只是為了要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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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皺起眉頭，「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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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面了，他很沒安全感，總是害怕失去我。所以，他是為了讓我吃醋，才說自己在和別的女人交往。妳們都太笨了，沒看懂他眼底的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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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抿住唇，頓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高鵬在電視上坦承戀情時靦腆羞澀的模樣，媽媽竟然說那是「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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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發一語，不打算回應。我知道就算自己說出真相，母親也不會接受，可是我也不願順著她的話說，這是一股長在骨子裡的劣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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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想出了一個好方法。」母親衝我一笑，接著又埋頭去削花椰菜，「……明天早上，我有個同事會來。以後我們就住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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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思緒被這句話猛然打斷，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一口氣哽在喉嚨，「什、什麼？誰？男生還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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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男生囉。」母親抬起頭，向我笑了笑，「不然怎麼讓高鵬吃醋呢？——既然他想讓我吃醋，那我也回敬他一點嘛，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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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說著說著，眼神卻突然黯了下來，「雖然我知道他只是要讓我吃醋，但我還是會擔心的。要是他真的跟那女人互生情愫怎麼辦？——既然如此，不如就測試他吧，要是連男人住進我家他都還無動於衷，那麼……」媽媽頓了頓，似乎是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一張臉霎時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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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她扯出一抹笑容，「哎唷，絕對不會的。他那麼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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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為過於震驚，眼皮震顫著，「那，別人要和我們一起住……這件事，為什麼我現在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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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抬起眼，很是困惑地看著我，「嗯？」她似乎沒聽懂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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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氣，壓抑自己內心的躁動——我也住在這間房子裡，為什麼有這樣的決定，卻沒有事先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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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生氣，我卻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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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知道，比起高鵬，在媽媽心裡，我什麼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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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 情愛妄想症（Erotomanic Ty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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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稱作被愛妄想症、戀愛妄想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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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會深信自己正在和某人戀愛或被某人暗戀，而該幻想對象可能與患者很少接觸或根本沒有交集。另外，幻想對象通常會是社經地位或其他客觀條件十分優秀的人士，如偶像明星、政府官員、公司高層主管等。但患者除了情愛方面，在日常生活中的行為舉止、思考邏輯等並無異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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