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喬木稿件大募集

Chapter 1 主角:開頭就老了的人生,我是拒絕的。

      斜陽,作為白日的終結,依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萬物,暖色光輝散落大地,卻缺少了些深入人心的溫暖;最貼近驕陽的飛鳥啊,身披萬千榮光,卻將逐漸隱於夜色。就好比人生,再多的輝煌也終究會隨著生命的凋零而淡去,讓無數見證過曾經繁華的生者,個個唏噓不已。  

      梧桐早已在不久前散盡,在染上了絲絲秋色的後院中,老人獨坐於木扶椅,手執一杯泛著紅、宛若將年輕歲月皆沉澱在了杯底的普洱。閉著眼凝聽這份少了微風作亂的靜默,他彎曲成流線型的膝上擺了本泛黃的筆記。

      並不難看出筆記主人對它的愛護,除卻泛黃部分,連筆記下方看來甚是稚嫩的,用鋼筆書寫勾畫出的姓名,都還清楚的像是剛寫下不久。「季恆」,花開一季便是永恆,那是老人的名字。  

  

      一如無數少年人般,季恆年少時也曾好奇的向長輩問起自己名字的涵義。而如今過去了數十載,母親當時身著淺藍色長裙,微蹲下身子溫柔微笑著的身影仍然清晰。她像是最虔誠的信徒,用緩慢中帶著鄭重的語氣跟她最親愛的孩子談起,那個被祝福的姓名。  

      『小恆,你知道嗎?有一種花會在人剛出生的時後盛開,花開一季,人的一生便過去了,媽媽稱呼它為永生花……媽媽希望你的永生花啊,能夠永恆的綻放。小恆你記著,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人好好的活著更重要了。』最初時,季恆尚不了解她話中的意思。而後來,季恆也是這麼想的。  

      季恆微瞇著一雙摻雜了些許茶褐的黑色眸子,像是因為剛睜眼還有些不習慣,怕被夕陽餘暉刺傷了見識過太多事物而疲倦的眼。隨意將杯子放到一旁的茶几上,他輕柔的撫摸著膝上的筆記,微微走神,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緬懷感取代了面上原先的雲淡風輕。  

      他的永生花尚還綻放著,但他認識了太多人,屬於他們的永生花在許久以前,便已隨著骸骨一同下葬了。季恆看著筆記上的簽名,直到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如同想通了什麼事情般,嘆出一口長氣。  

      起風了啊。  

      抿了口普洱,似是在對待珍貴的易碎品,他緩緩翻開膝上的筆記。筆記裡記載了許許多多他度過的日子,有些事情他尚存印象,有些事情他銘記於心,有些事情他早已忘懷──不論是苦痛的亦或是甜美的,那些都是,他這輩子最寶貴的回憶。  

      「心情:但求心如止水  

      父親的葬禮一切從簡,應了父親在生前的要求,只邀請了寥寥幾位他的舊友。站在教堂中觀看下葬儀式,一切事情都感覺十分遙遠,季陌在完了之後抱怨我從頭到尾不發一言,讓他和季阡光是控制全場便心力交瘁。  

      也不是刻意想不說話的,這些年看的事情多了,對生離死別多少看淡了,悲傷雖然有,卻不到能將自己淹沒的程度,畢竟父親能以如此高齡才在床上壽終正寢,已經是上蒼給的莫大恩典了。

      心裡那種五味雜全的感覺可能只是在感慨吧,感慨又一個熟悉的人從身邊離去了,時間當真不留情。不曉得自己什麼時候也會跟這個世界道別,世事莫測,即便今年才剛滿四十,但誰知道呢。  

      每當扯到世事莫測時,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啊……那小子在天堂的生活應該挺滋潤的,畢竟他是那樣開朗的一個人,神經大條到嘆為觀止的境界,活到現在再也沒見過像他一樣脫線的了,也許,活完這輩子也只有他一個了。  

      再過一陣子,季陌就該把公司的事務完全交接完畢了,父親交代的很好,沒有讓季阡那個好像整天都無所事事的人繼續悠哉,將旗下的媒體娛樂事業交給他,我還算放心,人說能者多勞。  

      給未來的一句話:努力不懈。  

      2041.05.10」  

      他已近古稀之年,寫日記的習慣卻這麼多年來都沒變過,哪怕最初的本意僅僅是打發時間。一開始會堅持這麼久大概是因為,太多新奇的事物在同個時間段發生了?而習慣一旦養成,便不想改了。季恆細長的手指停留在「天堂」二字許久,才剛剛睜開面對世間的眸子又覺疲憊,承受不住了,於是他閉目,似是要把自己與世界隔絕般。  

      四季之中,他懷抱著異樣情感的,唯有夏天。蟬聲四起的吵雜他談不上喜愛,揮散不去的暑氣也使人煩悶,但就是這樣的夏天,開啟了他人生中最難以忘懷的一段時光;也是這樣的夏天,終結了他曾經以為會一直下去的美好。他把自己與世界隔絕了,卻隔絕不了自己此刻咆嘯著思念的心。  

      涼了的普洱嚐起來份外苦澀,抬眼,天色終於與一般的潑墨山水畫再無二般,墨水染盡了天,只留下幾塊地給星辰撒野。老骨頭禁不著夜風吹,季恆拄著拐杖起身,院裡給點了大紅燈籠照明,照得整個庭院在黑暗中看來也是古色古香的,他沒驚動任何人,步伐蹣跚的獨自回了房。  

      原先並不想找人來照料他生活起居的,季家家大業大,他大半輩子都被旁人盯著一舉一動,好似被關進籠子裡的金絲雀。這方面來說他沒有什麼怨言,或者說他的脾氣早已被人情事故給磨得平滑了,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的。只是有朝一日能過上輕鬆快活的獨居日子,想想也覺得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  

      只不過後來他所期盼的終究不能實現,原因出在被他坑過的那位老弟季阡身上,季恆可還記著那天他搬出季家主宅,剛進了自己買下的別墅的吃驚。他站在玄關邊,看季阡安排的十來個人手一致性的衝他喊:「老爺,歡迎回家。」季阡的惡趣味他多次領教過,次次皆是無法恭維。  

      再後來他打發了幾個人手回去,覺得自己大約沒法如願以償,便留下了三、四個人,季阡的心思他不是不懂。就隨他去吧。反正都活到這把歲數了,能再活幾年就是幾年,不需要在這種時候跟他們嘔氣,省得改日自己走的時候還心存遺憾。  

      他輕輕帶上漆成紅木色的房門,卻沒有停下行進的腳步,房內一絲光明也無,使季恆的眼神此刻看來更加晦暗不明。佇立在木頭櫃子前,他雙手合十,朝上頭擺著的一個年代久遠的相框拜了拜,沒有言語。  

      無法緩解喉嚨的緊澀感,他抿了抿有些乾澀的唇,扯開一個不算好看的微笑,蹲下身子,拉開了四層櫃中最底下的那層。第四層裡面只放了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鏡和一支圓筒狀的機器,眼鏡從外觀上來看沒什麼特別的,唯二可以提起的大概只有它活像是度數破三千的厚重鏡片,以及鑲在了框架上的幾顆玄黑寶石。但內行的人一看便能瞧出這不是一般貨色。  

      它的右眼鏡框上有一行印著2020的小字,象徵這是2020年的紀念款,全球限量僅一千份的紀錄眼鏡。乍一看正常人都會以為它只是一副正常的眼鏡,但其實它並不帶矯正功能,而是類似於行車紀錄器或攝影機的存在,能夠將配戴者的所見所聞全部紀錄在鏡框中的記憶卡上。  

      季恆嘴邊的微笑在拿起眼鏡旁的機器時變得柔和了些,他沒有碰那一副眼鏡便拉上了櫃子,轉而又開了第三層。第三層比第四層還要擁擠得多,密密麻麻的小盒子跟著盒上標注的數字排列整齊,由一排到十三,他只取了數字一到五的盒子出來。  

      擺好了機器,筆記也放在觸手可及的位置,他靜靜地躺坐在床上,自己的體力不再允許長時間端坐了。但老了也不是沒有好處的,至少從前,他無法放任自己花大把的時間沉浸在回憶中;至少從前,他連寂寞的權利也無;至少如今,他終於可以再重新度過一遍年少時光。  

      看著牆壁上被投影出的影像,季恆翻開了筆記。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憶起很久之前,似乎曾經跟那個笨蛋說過的一句話。  

      「每一天,我們都會有全新的開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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