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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第三章【酒遇知音】

百般無聊的撥彈著琴弦,為了不讓地道入口的地點曝光,她至少提早了半個時辰來到這裡。那人,應該會來吧?他對自己還是有一定好奇心的,這點她看得出來。

點著燭火的長廊上,蘇景竹手裡抱著得來不易的吉他自彈自唱起來。

想當初她從面癱冰塊臉的汀蘭手上接過這把特製的樂器時是多麼的欣喜欲狂,當下摟過汀蘭就在他臉上留下一個大大的ㄅ,放開後只看到一向面不改色的下屬有石化且風化的現象。

幾個簡單的和弦,略為壓低的聲音淺唱出口,唱起了這首她最為偏愛的歌。

『我坐在床前     望著窗外     回憶滿天

生命是華麗錯覺     時間是賊     偷走一切

七歲的那一年    抓住那隻蟬    以為能抓住夏天

十七歲的那年    吻過他的臉    就以為和他能永遠

有沒有那麼一種永遠     永遠不改變     擁抱過的美麗都再也不破碎

讓險峻歲月不能在臉上撒野     讓生離和死別都遙遠     有誰能聽見

……     ……

……     ……

有沒有那麼一個明天     從頭活一遍     讓我再次感受曾揮霍的昨天

無論生存或生活我都不浪費     不讓故事這麼的後悔     有誰能聽見     我不要告別

我坐在床前     望著指尖     已經如煙』

夜風吹過,只用細繩繫起的墨髮隨著青色衣袂擺動,清秀雅致的臉龐盡是愜意與自在,半瞇起的眸流露出幾分沉靜,彈奏著懷裡的樂器,悠然自得如入無人之境。若不是白天曾見過這少年跳腳的模樣,他還真以為這看起來淡然、不食人間煙火的青衣少年是那九天之上被貶落凡塵的謫仙了。

「小竹妖,你來早了。」聽著她彈完一首歌,宇文瑾踏上竹階,同樣姿態輕鬆的在她身旁坐下,熟捻的語氣彷彿已與她相識多年。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早點來還可以清靜一下。」隨手擺下吉他,蘇景竹完全懶得糾正男人的叫法,起身之後晃了兩下,踩著還有些不穩的步伐走道長廊中段,把一直浸在溪水中的竹簍拉起來從中拿了兩瓶酒瓶,然後一樣搖搖晃晃的走回來,看得某人直是皺眉。

「敢不敢喝?」她將手中酒瓶遞出一罐,帶著一點挑釁問道。

「為何有此一問?」將帶來的琴放下,宇文瑾很乾脆的接下她的酒瓶還有挑釁。

沒回應他的問題,背倚著竹屋牆壁坐下,蘇景竹拔開瓶口先聞了聞氣味,輕啜了一口,而後才打量起眼前的男子,不同於白日的華美衣袍,和初見時一樣的黑色勁裝讓這人更顯的侵略性十足。嘖!真不好對付啊!

見眼前少年沒回答,宇文瑾也不趕著需要答案,只是慢騰騰的搖晃著手裡的酒瓶,回想著方才少年取酒的經過。

「放心,我沒放奇怪的東西在裡面。」直直對上那雙深邃的眼眸,她眼裡有著戲謔。「如果擔心的話可以不要喝喔!」

聽見這話只要是有點血氣的男人基本上都會開瓶直接灌了,可惜她遇上的是在朝堂上與那群老狐狸打交道許久的宇文瑾,這激將法一點用也沒有。

「果然是個很尊貴的身分呢!我們這小小百姓釀的酒怕是入不了您的眼,不過…活成這樣,還真累。」語罷,聳了聳肩,蘇景竹也懶得再和他多說,重新抱起吉他,她隨性的彈起曲調,把身旁之人視為無物。

是啊,活成這樣,還真累。見少年不再搭理自己,半晌,宇文瑾笑笑,也沒氣,終於還是拔開塞在酒瓶口的軟木。若少年真要害他,早在這桃源入口處設陷阱就行了,何必等到現在。何況少年現在的狀況似乎是連行走都有困難。

『啵』一聲,軟木拔開,淡淡的桃花香氣撲鼻,喝了一口瓶中玉釀,又是驚喜。「這桃花釀口感清冽,真是難得一見的美酒。」

「嗯哼哼……」瞟了他一眼,蘇景竹表達了充分的鄙視之意,沒好氣的說了一句:「以小人之心度本少爺的君子之腹。」

「方才,你唱的歌,很有意思。」他又喝了一口酒問道:「為何人生最後會如一張紙屑,還不如一片花瓣鮮豔?」

最後一聲琴弦撥弄停住,蘇景竹轉頭看他,「記錄在青史書頁上的終究只是過去,人要把握當下,以免到了死前一刻再來後悔曾錯身而過的人事或物。」

這像是回答卻又不是回答的回話著實讓宇文瑾思索了好一陣子,「所以依公子所見,這史書不過是堆廢紙?」

「史書多為後朝為前朝所寫,不同立場、看法寫出的史事總有所不同,說得難聽點,歷史,不過是為勝利者書寫的。」

宇文瑾眼中閃過激贊的光芒,「很有意思的說法。」

「我隨便說說的。」這種評論的東西若換到現代,網路上隨便找找都一大堆。

再抿了一口桂花釀,蘇景竹原本一雙清亮眼眸在燈火搖曳下也是忽明忽暗,沉澱了些許深沉,「對了,這位閣下,有一件事,我認為應該先跟你達成共識。」

終於還是提到了嗎?聽著這話,他饒富興趣的盯著眼前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不管你是誰,我都沒有興趣涉入官場鬥爭裡,所以閣下,您最好將您的爪子收好,如果再有下午那樣的事情發生,我不保證您的人還有性命回去。」

宇文瑾不怒反笑,活了二十個年頭,這還是頭一回有人知道他身分尊貴還敢要脅他呢!很好,這人讓他更好奇了,究竟是哪家的家庭背景可以教養出這般的孩子,他改天說不定可以請來當自己孩子的師傅,當然,如果他有孩子的話。

「小竹妖這可是先禮後兵?」他笑道。不過也是真正不懂,難道這少年真不曉得他的身分嗎?

「所以那瓶桃花釀你真不該喝的。」她也浮起一抹奸計得逞的詭異笑容,「閣下不覺得身體開始發熱,而且頭腦有些暈眩嗎?」

這話說完當事人都還沒反應,一把亮晃晃的長劍已經架上了蘇景竹的頸子,只見一個身著黑衣全身只包的剩一雙眼睛的人出現在她身邊,惡狠狠的語氣道:「找死!爺也是你可以算計的!快把解藥交出來,也許還能讓你留個全屍。」

「李越,不得無禮。」宇文瑾此刻有些哭笑不得。這下屬隱匿身形或許是整個暗衛中數一數二的,可這脾性……怎麼就這麼容易讓一個小少年給試出來了。

「爺,可他……」在自家王爺沒說出身分之前,他們誰也不敢喊出「王爺」兩字。

「我說無事。」宇文瑾這話語氣加了三分重,李越只好摸摸鼻子收起武器,一旁,蘇景竹早已經無視脖子上那把劍,靠著牆壁,笑得樂不可支。

「哈哈哈…哈哈……哪個人喝酒不會腦袋發熱的,你這屬下也真是活寶一個……笑死我了……」她不過是想拉拉看魚餌,想不到就有笨魚這麼簡單上鉤。

宇文瑾也知道自己被耍了一回,還是沒氣,就看著她笑,唇角勾起淺淺弧度。這樣的他沒有戰場上殺伐果決的狠戾,也沒有朝堂上喜怒不定的詭邪,倒像個兄長看著胡鬧的弟弟一般。

「林寧,你出來,其他人回去。」宇文瑾向著暗處說了一句,而後,蘇景竹下午見過的侍衛又出現在她眼前,李越則回到暗處。眨眼間,她一直感受到的幾道氣息全數消失,大概真是離開了。

「這樣,你可滿意?」他舉起酒瓶對她問著。

「你如果能讓他們對這裡和我的存在裝聾作啞,我想我會更滿意。」蘇景竹也舉起自己的酒瓶輕敲了他的,嘴邊的笑容比之前多了幾分灑脫與率性。這樣子的明白人也不多啊!

「悉聽尊便。」宇文瑾朝她微微頷首,行為舉止也較一開始隨性。

換句話說,蘇景竹不願意為他所用,而他也承諾了不追究蘇景竹的來歷。

「不過今天小竹妖身邊沒跟人,還真出乎我意料之外。」

「誰讓他煩人呢,讓我甩掉了。」扮了個鬼臉,她半真半假的說著。要是哪天那張面癱冰塊臉煩人了她才要擔心咧。隨後又一臉壞壞的問道,「不過你還真相信我沒在酒裡加料啊!」

「你不也說,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自然信你。可你真不知我是何人嗎?」他非常遲疑,在這龍騰王朝內要不認識他的人真的會有嗎。

但他不知道的是,我們的暗閣小閣主打從七年前來到這個世界就埋首於各個師父的教導當中,之後又接下重整暗閣的事務,直到近半年才有閒下來的時間,若是王權不出現重大更迭,打死她也不去管現在朝廷上是什麼人當家作主,就算真聽過宇文瑾的名字也是當成耳邊風了。

「對耶!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這一說倒是提醒了她,她根本不知道這個見過四次面的人姓什麼叫什麼。「你很有名嗎?為什麼我要知道你是誰?」

宇文瑾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直接告訴她自己的姓名,或許是有點壞心眼的想看到她驚訝的樣子,然後呢?會是惶恐求饒還是阿諛諂媚,或是一如往常的對他沒大沒小?他在說出真名的同時就後悔了,畢竟除了那傢伙,就連自己的皇帝小姪都對他有所畏懼,依他的身分要交到所謂朋友幾乎是不可能的。

只是沒想到……

「宇文瑾?握瑜懷瑾,好名字。以後我就叫你瑾大哥可好?」她很認真的看著他用食指勾勒出的筆劃,小孩子般的單純雙眼看著他。若是這人不執著她身分的話,當朋友似乎也無妨,「我是蘇景竹,風景的景,竹葉的竹,還請多多指教。」

因為這句話,林寧繼下午之後嘴角又再一次抽搐了兩下。想不到他家王爺真還有人不曉得。

「當然沒問題,不過你還真的是小竹妖呢!往後,我便這樣喚你了。」明白她是真正不知道他這個人,宇文瑾懸著的心放了下來。看來這少年真的是不諳世事的。他心情大好的揉了揉她的髮,就像平日對小姪兒那樣。

「呿!才不要呢,我又不是竹妖,你這樣亂叫哪天真讓我被道士以為是妖那怎麼辦。」嘴上反駁歸反駁,蘇景竹卻沒有撥開在她頭上造次的大掌,那樣的溫暖會讓她感受到另一人的疼愛也是如此。

「收了你,說不定還是那道士倒了霉。」他笑得更開懷了。

哼一聲撇過頭,她懶得和他再多說,對於這種上位者,再怎麼鬥嘴她都是說輸的那個,還不如喝桂花釀來得開心。

「這桃花釀釀的極好,可是你自個兒釀的?」他搖了搖所剩不多的酒瓶,這樣好的酒真讓人容易上癮。

「嗯,我自己釀的。瑾大哥如果還要喝可以自己拿。」蘇景竹指著還浸在水中的竹簍,「瓶子上畫紅圈的是桃花釀,黃的是桂花釀,青的是梅酒。」

「你啊,果真是適合閒雲野鶴生活的人,讓你進官場還怕是糟蹋了你。」宇文瑾無奈的笑了笑,指使林寧上前再拿了兩瓶酒,「『倚樓聽風雨,淡看江湖路。』這兩句詩景竹小弟可真是沒說錯,可惜為兄就要在官海裡載浮載沉一輩子了。」

接過林寧送上前的桂花釀,她讓宇文瑾的話逗笑,「那麼哪天瑾大哥想從苦海回頭的時候,歡迎到小弟這兒青梅煮酒論英雄啊!小弟這兒的酒絕對夠大哥喝的。」

「此話當真?」

「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她倒也回的爽利。

「那不知今晚……」

「大哥若是要再喝當然是沒有問題,除了竹簍裡面,酒窖裡還有好幾十壇,喝不夠可以下去拿。」

她背著雲從鳳在這裡挖了一個酒窖,這可是除了汀蘭以外誰也不曉得的,誰讓汀蘭的任務就是貼身不離的護著她,要不然她才不想讓這個桃花源的存在被暗閣的任何人知道,畢竟她在他們面前已經夠沒隱私了,尤其是雲從鳳,要真讓他發現她偷喝酒,那又是一頓唸了。

「景竹小弟今晚可有準備不醉不歸了?」宇文瑾勾起似笑非笑的表情,把她先前的挑釁還回來。

「嘿嘿……酒逢知己千杯少嘛!」喝就喝,Who怕Who。

這一夜,還很長很長。

「小弟的酒量可真好。」瞇著眼,宇文瑾看著青衣身影站得穩穩,再次點著檯上燭火。不僅長廊上點燈,就連屋內也一併點上,清冷的竹屋在瞬間有了溫暖,就像是在等待遠方的遊子返家一般的溫暖燭光。

「謝謝大哥誇獎。」隨手吹熄線香,剩下的部分就丟到溪水裡去。小酒鬼跪坐下來拿起酒瓶,繼續喝。

看著只顧喝酒的少年,宇文瑾著實懷疑自己的眼光。眼前這嗜酒如命的小酒鬼真是在方才讓他以為是謫仙的人嗎?

「你可聽過今年的春汛情況?」倏地,他像是不經意的問道。

「今年春汛?不是比往年好多了嗎?」喝得雖多,但她一向海量,所以此刻精神還算是清楚,只是反應沒有平時快,因此宇文瑾一問她就直接回話了,也是宇文瑾想要達到的目的。

被拐的某人當然瞬間反應過來,「嘖!恐怕大哥想問的不是春汛,而是夏季的桓河氾濫吧!」發生的和還沒發生的相比,當然是還沒發生的比較有辦法防範。

「景竹小弟真是深知我心。」抿起笑意,宇文瑾對這樣的問話手法似乎不以為然,總之,沒有一點歉意。「那麼小弟可有方法嗎?」

「在這之前小弟想請教大哥一個問題。」舉手敲敲自己腦袋,她試著讓自己的思緒再清醒些,要不再被拐一次可能就把自己的底洩了。在得到宇文瑾首肯後她問了從第一次見面就很想知道的答案。果然,這傢伙是個三品以上的高官,只能說是少年得志啊!而依照這傢伙謹慎的態度,相信大不幸應該也跟他扯不上關係。

「這桓河氾濫啊……」蘇景竹拉長了尾音,滿意的見到某個身分很尊貴的傢伙挑高了一邊眉梢她才把接下來的話說完,「其實小弟對這水利工程不熟呢。」

意料之中的,一旁的林寧臉又黑了一半,她自然是轉過頭望向竹屋底下的潺潺溪流,對於她剛認識不久的大哥臉色她連瞧都沒膽瞧上一瞧,就怕再看到一張閻王臉,雖然這個閻王還是個頗帥的閻王。而她又何嘗會不知道這位「瑾大哥」是在利用這些問題推測她是來自哪方勢力,不過這些問題她總是高興就回,不爽的她就裝聾作啞,令她意外的是這男人對她的態度倒也忍了下來,只是可憐一邊隨侍的林寧小心肝起伏不定了。

「治水這行從古至今一直就是個無底的坑,投再多的銀兩進去若不達方法就是無效。」抱著吉他再灌兩口桂花釀,蘇景竹這才悠悠說道。如果這傢伙年紀輕輕就能位居高位,那皇帝對他應該也很是器重,遇到這種人再說這種話才有效果,事關百姓生活的,她不會有所隱瞞。

「景竹認為,疏導重於圍堵。」這就是她的結論,或許說,是千百年來華夏民族得到的結論。

「疏導重於圍堵……」宇文瑾復述了一次,若有所思。

「嗯,桓河會氾濫是因為夏季高山冰原融解,一昧的加高河堤當然沒有任何意義。」她一個起身翻下長廊,招了招手示意宇文瑾也下來,撿起竹枝就在蹲在土壤上塗鴉……或說教學。這桓河不管是流經的地域和流向都跟黃河挺像的,一些話也是信手拈來罷了,只要上地理課有認真聽的話。

「你看,桓河在流經利州高原時帶來了大量鬆軟的土石,這些鬆軟土石自然沉澱在下游地區淤積了河道,這時河面就會漫過河堤,然後人們又再增高堤防,像這樣子循環,不用幾年這一段河道便成了『地上懸河』。」

宇文瑾一見這個看似簡單,其實卻沒多少人看得出來的結果時,看著蘇景竹的雙眼為之一亮,像是此刻才真正認識她一樣。這大約是今晚的問題裡他回答的最詳細的一個,若問他關於個人的問題,他遮遮掩掩、避重就輕;換問他朝廷問題,他裝瘋賣傻、權當不知,只有這桓河問題……這少年,心是在天下蒼生吶!

「對於氾濫,景竹可有方法解決?」不自覺的,宇文瑾已經將她當成平輩看待,不再是一開始認為的那個不懂世事的小少年了。

竹枝繼續在地面上畫出一個又一個的圖形,她向宇文瑾解說了幾個方案,不外乎截彎取直、人工運河、二流分洪道之類的構想,最後她瀟灑的把竹枝一丟,授課結束,「不過這些方式我也只是說說,詳細的事情你也是要找專家討論過才行。」

「我現在想收起方才說過的話,你若願意進朝廷,皇上肯定是虛左以待。」目光還專注在那些圖形之上,宇文瑾想著要怎麼和工部尚書開口。

一旁的蘇景竹盤坐在地,支手撐額道:「『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瑾大哥,你不認為這樣的生活很累人嗎?」

「你怎會是飄忽不定的蓬草?你該是那蓄勢待發的大鵬鳥,只待有展翅的機會就能在九天之上遨翔。難道你不希望謀個一官半職榮耀你的家族,為你父親面上添光嗎?」在見到她對水利工程的了解後,原先放棄招攏她的想法又復甦了過來,「你的詩詞歌賦絕對是一流,想必策論也沒有問題,有這樣好的資質為何不為官。」

她在他提起家族和父親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嘲諷,冷下一張淡雅如墨的臉龐,起身走回長廊上坐下。「瑾大哥,在我母親死前我就不曾見過我父親,從我母親死後我自然也就沒有那種東西,我沒有家族、父親和手足,我只有的只有收留了我的師父們還有待我如親人的師兄弟,所以我不必在乎我家族有沒有榮光。」

「而且…你不覺得卯時就要上朝是件很殘忍的事嗎?」她忽然向他綻開一個很燦爛的笑靨,隨興的口氣與前一句話差別之大讓宇文瑾感覺前一秒看到的冷面少年根本只是自己的錯覺。

「殘忍?怎會,只要習慣就行了。」打小如此,對他而言上早朝不過只是常態。

步上竹階,他看著她已經將前一刻的神色收拾得乾乾淨淨,又恢復到之前那個談笑風生的清朗少年,他自然沒再多問相關的事情,只是仍覺得可惜。

「你所謂的習慣會要了我的命吶!」她一向是睡到日上三竿然後被架著起床的。

拿起他帶回的鳳尾琴試了幾個音,突然想起今晚晴芷說的,西北可能的戰爭,她看著身旁男人脫口而問:「今年西北塞外…會有戰事嗎?」

他聽著蘇景竹彈奏起的旋律,皺眉卻還是回答,「不例外的話,會有。」

「你不希望?」

沉默了好一陣子,一時間只餘琴音杳杳,空氣好似凝滯在這方空間中,直到夜空落下綿密的雨絲染深了泥土蘇景竹才半斂起眼眸,不多話,清淺聲音唱起歌詞,和著琴聲的柔情,唱出了幾許纏綿與遺憾。

『半城煙沙   兵臨池下       金戈鐵馬   替誰爭天下  

一將成萬骨枯   多少白髮送走黑髮  

半城煙沙   隨風而下       手中還有   一縷牽掛  

只盼歸田卸甲   還能捧回你沏的茶

半城煙沙   兵臨池下     金戈鐵馬   替誰爭天下

一將成萬骨枯   多少白髮送走黑髮

半城煙沙   血淚落下     殘騎裂甲   鋪紅天涯

轉世燕還故榻   為你銜來二月的花……』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低垂的視線在琴身之上,她輕輕撫著琴上的花紋,低低的嗓音帶點沙啞,有如虛空之中傳來般飄渺無際,「瑾大哥,你可有那個等著你歸來、捧著熱茶予你的人?戰場上,犧牲的永遠是小兵,有戰功的,多半是將領。一場戰爭要破碎多少和樂家庭,又讓多少等待的人心傷?可笑的是上位者永遠都不會在意到這些,家國家國,沒有家哪來的國,一個真正好的國君是該視民如子,而非只會一昧的攻城掠地使百姓家毀人亡。」

「我明瞭你的意思,不輕起戰端。」宇文瑾頓了頓後又說,「不過這一次的戰爭是北方蠻族先挑起的,反擊,並沒有錯誤。」

「大陸北方的四季收成並不多,他們要的也不過是生活溫飽罷了。比起戰爭,為什麼朝廷不試著開放雙方貿易,以糧食換取北方的駿馬,兩方都獲利豈不是最好的結果。」

那副冷心冷情彷彿漠不關心,卻又將解決方法都說出來的模樣終於還是讓宇文瑾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頭,這時候他反倒不希望她看得太透徹,孩子就該有孩子模樣。

「我回頭試試。」沒有拍著胸膛保證做到,輕描淡寫的五個字就是他能做出的最好誠意。

「景竹自是相信大哥能夠做到。」她向宇文瑾勾起一抹淡,卻真誠的笑容。

將懷中的鳳尾琴遞出,看著宇文瑾不解的神情解釋道:「酒逢知己,琴遇知音皆為人生一大樂事。謝謝大哥伴我廢話了一個晚上,這把琴,我想…送給大哥。」

「贈予我?」他俊美無雙的臉上此刻也難得驚訝,這把名動天下的琴就這樣簡單八個字送給了他?酒逢知己,琴遇知音……他,值得嗎?

「嗯,不是玩笑話。」鳳尾琴給出之後她抱起心愛的吉他,繼續說著,「母親逝世後那把琴就放在我房裡,但我也只懂得一些皮毛,瑾大哥你出身官家,相信對琴棋書畫都頗有造詣,這把琴在你的手上才能彈奏出真正的樂音。」

一個小少年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他再不收下似乎也顯得矯情,但在接過琴後又看到她繼續拿著酒瓶喝,不禁皺了皺眉,「酒是穿腸物,喝多了傷身,你還在長身子,適可而止。」

「呵呵,瑾大哥,你這樣聰明怎麼會猜不到,或許今晚,我求的就是一醉呢?」偏著頭看他,蘇景竹哼起歌來,那雙眼是在看著眼前人,又是像透過他再看著不知身在何處的另一人。

『為何讓   寂寞長   我在世界這一邊

對你的思念   怎能用千言萬語說得清   說得清

只奢望一次   醉……』

然後,寅時三刻,天還未亮的時候某人真真切切趴倒了,那喝法讓宇文瑾一個大男人都感到汗顏。真的是,只求一醉。

「林寧,上朝的衣服拿來了沒?」替趴在屋內竹床上的少年解下髮帶,他回頭問著隨侍。

「回王爺的話,李越已經在外面了,王爺要現在更衣嗎?」

望著還在沉睡的人皺眉,他放沉了聲警告,「往後別在他面前喊我王爺,不論他是醒著還是睡了。」

「是。」

「主子,你對這人,已經太過。」黑暗中,不知哪裡的聲音浮現。初聽到,林寧是驚訝的,不過隨即就明白了,這人恐怕就是王爺的貼身暗衛,比起明面上的他們是更隱密的存在。

「如何太過?」

「溫和。」

撫過如絲綢一般的柔軟長髮,巴掌大的小臉如精緻的藝術品,像白瓷般一捏就碎,很是無害的模樣,睡著後的樣貌如此,可偏偏醒著時候滿腹詩書與治國方策,只是這人終不能為他所用。

「所以這少年,該死嗎?」輕輕柔柔的語調,眼底泛起的卻是令林寧不寒而慄的殺意,這人才是他熟識的王爺,叱吒沙場冷血無情的瑾王,而這樣的人不容許有軟肋存在,就算是不自覺流露出的溫和都不行。

還是…殺了好了。

殺氣突現,原本就沉浸在往事裡睡不安穩的人兒瞬間就睜開了眼,一雙眼眸不復平日裡的清明,而是難掩寂寞的氤氳,正要拍上她天靈蓋的大掌猛然停下。

「哥…你回來了啊!那殺氣不收起來是想嚇死誰?」醉眼朦朧間蘇景竹根本分不清眼前人是誰,只是那殺厲的氣質像極了自己的哥哥,還有那一身黑衣也是。

「景竹……」那柔柔的玩笑口氣,新生兒般天真單純的笑容,宇文瑾終於了解一個晚上她從未拿真正的自己面對他,看著這樣的青衣少年,他只覺得心裡有個地方的高牆崩塌了,只餘柔軟。

這樣的他,叫他如何下手?暗歎口氣,滿身的殺氣消失的無影無蹤。

「哥…你別晃……我都頭暈了……」她努力爬起來抓住宇文瑾雙肩。怎麼越看越暈?

偏頭示意林寧出去,他先將這小少年搞定,「我沒晃,是你酒喝多了。」

「哥……你不走了對不對?你答應我回來的,你答應我不再殺人的……」她趴上宇文瑾肩頭,自顧自的說著,嗓音中有著濃濃的哽咽,「小潤走了…你也走了……只留我一個人,你知不知道一個人扛起一個家族很累,我好多次都想放棄…可是…可是我好怕你們回來的時候找不到我……沒有家可以回來……」

「抱歉,是我不對,我不走了。」感覺到肩膀上的濕潤,他輕輕拍她的背安慰著。這聲道歉,是他替她哥哥說的,那人,究竟拋下一個這麼小的孩子多久?

「真的?」離開他的懷抱,她狐疑著。

「真的。」

「好…我們打勾勾,說謊的是小狗……」她的小指勾起他的,搖晃了兩下。

「乖,快點睡。」他將蘇景竹重新放回床上,取過屋外李越帶來的黑貂披風蓋在她身上。

「蘇景蘭……你不可以說話不算話喔!」

「是。」輕聲笑出,他點了她的睡穴讓她可以睡得安穩,自己也可以走得安心。

換過朝服,踏出竹屋之前,他回頭再看了熟睡的人一眼,心裡忽然閃過一個荒謬的想法,隨即又搖了搖頭否定自己想法。就連自己在十五歲時都無法對政事有這樣精闢的見解,如果他真是一個女孩子又怎麼可能做到呢?哪家人會將女孩這般生養的。

「冷霄,去查查蘇景蘭這個人。」

語音才落,身後一道黑影悄悄離了開。東方,天際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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