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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數第七天十二小時五十分(三)

殘酷真相

懷特回到房間,蹲下身從靴子的內側取出一張黑色名片似的紙,翻過面,用手指略略摩擦,約等待三秒鐘,名片霎時發出極大亮光,這光將整個類似船艙睡鋪的房間緊緊籠罩住。

長方形對話框彈出:「完成鎖碼式空間,可以進行雙向通話。」

懷特緩緩起身,站在對話框前,低聲說:「行動代號:無解。」

對話框顯示:「歡迎登入,請下達指令。」

伸出手,輸入指令:「把目前已知的『基地』立體透視圖呈現出來。」

對話框旁突然出現倒數時間:「還有十分二十秒,鎖碼式空間即將解除。」

懷特瞥見倒數時間,皺緊眉頭,雙手交叉胸前,兩眼緊盯陸續呈現的立體透視圖,心中暗暗催促:快點,快點,沒時間了!

正在著急時,突然靈光一閃,懷特急忙伸出手輸入指令:「從已收集到的DNA,尋找資料庫中與杜格思DNA完全相同之人,並標示其所在位置於立體透視圖中。」

對話框顯示:「指令進行中,請稍後……」

隨著時間的倒數,懷特一顆心彷彿被人揪在手中,焦急地幾乎忘了呼吸,直到螢幕出現藍色躍動的點,其旁註明:杜格思。

懷特的表情從焦慮轉變為欣喜,不久又漸漸陷入愁雲慘霧中……

明天就是格思的十七歲生日,換句話說,距他被送至蕬拉特的時間,只剩幾個小時!組織原本決定今晚突襲「基地」,卻因我無法即時將完整的「基地」立體透視圖交給他們而作罷。

並非我故意拖延救援時間!若無法找出「基地」防守最弱之處,屆時組織人馬大舉進攻,定將全軍覆沒。唯有找到「基地」的弱點,才不致辜負先前戰死的盟友。

格思,請原諒我……為顧全大局,只能耐心等待。

時間,應該是全宇宙最恐怖的武器。隨著數字不停減少,青春的生命正逐漸步向死亡之路。

五十九秒、五十八秒、五十七秒……

「基地」的立體透視圖正與倒數的秒數成反比,點點相連,逐漸揭露整座建築物的全貌。

「再快一點!」懷特額間汗珠不停冒出,暗暗催促的同時,邊輸入指令:「接收訊號時,同步將立體透視圖加密後傳出去。」

對話框顯示:「加密進行中……資料正同步傳輸……」

緊盯數字,心中默念:二十、十九、十八……快點,同步傳出去!

正在緊張時刻,螢幕突然顯示:「『基地』的立體透視圖建構完成,可攻入處以紅色區塊顯示。」

懷特握拳互拍,興奮的忙伸手輸入字串:「同志們,我做到了!我成功了。」

倒數十秒、九秒、八秒……

對話框顯示:「辛苦了,謝謝!明午,眾人按照先前計畫進行突襲。」

倒數一秒、零。

鎖碼式空間解除的同時,所有對外聯絡的訊息全被截斷,僅剩存入小型電腦的資料。

懷特按捺極度興奮的情緒,面無表情地蹲下身,將黑色名片似的紙張插進靴子裡,啟動微型電腦。

進入「反公國」組織,唯一且必要的事情,就是「犧牲人類肉體」!

所有「反公國」組織成員,大都需要滲透進入「基地」成為臥底,就算不當臥底者,未免行蹤被公國刑事人員發現,故而須將屬於人類的肉體改造成半機械式的「類人體」。這項最新人體改造技術,尚未在公國發表,而研發此種改造技術者,不願提供此技術給公國擁有,因此將其無條件交給「反公國」組織使用。

分派至食品公司的「反公國」組織成員,必須無懈可擊的通過食品公司的檢查,故其軀體要完全與人類肉體相似。因此改造後的「類人體」,不論是從外觀或內部檢覈,皆需能瞞過食品公司的檢查機器。

此外,為預防「反公國」組織成員行動失敗、這項先進技術不被公國或是食品公司的人發現,故欲加入「反公國」組織之人員,事先要簽下一份「死亡同意書」。

這份同意書的主要內容,即是:行動失敗後,必須自願以死亡取代逃生。而死亡方式只有一種,就是粉末式自爆。

若不敢簽下「死亡同意書」的成員,「反公國」組織除了請他們離開之外,還會消除他們對組織的記憶。

當時看完「死亡同意書」的內容後,自己也曾猶豫幾分鐘……

為了那些不知名的人做出如此大的犧牲,值得嗎?身體歷經大規模的改造,完全不可能再動手術回復為正常人類的肉體,更何況自己還未娶妻生子,改造之後,成了半個機械人,還有誰願意下嫁給我這樣的男人呢?儘管所有功能都正常……換成自己,是否願意娶一位這樣的半機械人女性為妻呢?

當時,獨自坐在無人的小房間裡,閱讀完所有的條約,懷特的內心十分掙扎……

現實世界裡,因為人類過度開發、消耗地球資源,使得全世界的生態漸漸進入一次小型的毀滅式轉變。

天氣變異、糧食缺乏、人口老化,成為全世界共同經歷的災難。所有災厄皆是環環相扣:氣候劇烈變化使良田變沙漠,造成許多地區的食用植物與動物產量減少,甚至物種滅絕,各類日用食品價格節節攀升。為解決這些問題,科學家進行研究,提出基因改造食物、複製動植物提供食用。可是這些食物的價格昂貴,非平常人得以購買;此外科技過度進步,工作型態轉變,造成許多人失業,連帶牽動社會動盪不安,搶劫、偷盜、殺人等等犯罪率節節高升;一些落後國家,生育力大過糧食生產率,引起國際關注,大量物資向這些地區流動,某些對物資分布不均的人民為了爭奪資源,各自聚集成幾個大型暴力組織,並搜羅武器,藉以進行恐怖行動。

大多數國家早已疲於應付自己國內的種種政治、糧食、犯罪問題,因此寧願針對這些恐怖行動採取「口號式」的宣告,而無實質性的軍事懲罰行動。

科技看似解決了糧食危機的問題,但事實上卻造成更大的後遺症。

全球生育率才漸漸上升一百分比,沒想到,這些孩子在幼兒期因為基因缺陷,紛紛夭折;順利成長到青少年階段的孩子,某些則因為先天基因的變異,出現許多令人無法想像的能力,也就是普通人沒有的超能力,甚至還有些原本是隱性的疾病,紛紛出現,造成青少年的折損;至於成長為壯年的人類,則被基因性的疾病影響,加速原本人口老化的問題。

飢餓、犯罪,儼然躍升為世界性的問題。

各國政府提不出良策解決,又不能祭以重罰,領導人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人民選票給拉下臺。

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來自何處的一個智囊團,到各國對政客與領導者進行遊說,此團體提供給當時各國政府一個計畫,此計畫既能解決糧食危機、又能根除攀升的犯罪率,還可以讓人口老化的問題得以減緩。

有些國家領導人聽見這個計畫,頗覺莞爾的置之不理;但一些強國領導者非常認同這個計畫,開始進行串聯,甚至已經私下談及利益歸屬的條件。

沒多久,強國領導者連成一氣,提供這個智囊團金錢援助,促使其成立第一間食品公司。然後,以點、線、面的方式,在各個國家設立分公司,最後鯨吞了全世界的肉品市場。

壟斷國際肉品市場的食品公司,以其財力不斷宣傳「聯合公國」的概念,某些被人民選票逼急的領導者,開始注意「聯合公國」的想法,並投予關注。人民愈是亟欲要求領導者做出改變與承諾,便令這些領導者傾向投入「聯合公國」的嚮往。

事情在不知不覺間漸漸起了革命性的變化。

最先挹注金錢給智囊團成立食品公司的強國,取得了主導權。食品公司的肉品無限制地提供給強國作為糧食,至於那些陸續加入「聯合公國」的國家,依照先後順序,取得百分比的供肉量。

這樣的肉品分配,帶來統治版圖的極大改變。凡是肉品供應無虞的國家,國內的政經狀況,相對穩定許多;沒有食品公司提供肉品的國家,逐漸受到疾病、財政、暴動的拖累,國力與政權皆岌岌可危。此時,強國只要獨斷其肉品市場,再以經濟制裁的方式,這些無計可施的疲弱國家之政權,很快就被取代。

利用經濟制裁、糧食供應等等手段,幾個強國領袖早就是「聯合公國」的領導者,只是尚未通過全球公民的認可。

如何能通過全球公民的認可呢?只有施行最後手段,而這種手段,非要獨裁國家才得以施行。

各強國領導者間的權利爭奪,早在挹注資金給智囊團時就已經開始。而由智囊團成立的食品公司,挾帶其財力與食品壟斷市場的實際層面,左右了「聯合公國」最高領導者的產生。

食品公司藉由媒體提出「全球為一共生共榮的生命體」,正巧與強國間推動「聯合公國」理念不謀而合。兩者互為狼狽!而後,不少以爭奪資源為藉口的恐怖組織,被食品公司收買,轉向攻擊那些政經疲累的弱勢國家。

國家之所以成立,乃在民心之所趨。失了民心的政權,很快就被一群「理性」的公民所攻訐,最後領導的核心政權就因此而垮臺。

垮臺後的國家,理所當然被強國所接收。而人民盼望能過安居樂業的生活,自然把希望託付在「聯合公國」的成立。在一片呼聲中,「地球聯合公國」在全球公民的投票中,選出第一屆領導者。公國元年正式開始!在當時,誰能料到這不過是「恐怖統治」開始的第一步?

正當全球人民歡慶公國元年成立時,一批由公國領導者派出的情報人員,展開了「肅清行動」。凡是對於公國成立持反對意見者,全被冠上「反和平」罪名入獄。當然,凡是犯下殺人、竊盜等罪刑者,從審判到處決,短短不到十二小時,公國法庭秉持「審判公開,處決明快」的最高準則,透過媒體轉播當場處決的過程,成為恫嚇公民的手段。而政治犯一律比照處理!

這樣處決人犯的方式,確實遏阻節節攀升的犯罪率。公國成立一年後,犯罪率從百分之七十掉落至百分之五。

食品公司與公國簽訂合約,間接促使肉品市場趨於穩定,解決了基改食物的缺憾,進一步改善公國人民的生活品質。

這些德政,讓「地球聯合公國」受到空前的支持度,各種民調對公國滿意度皆為百分之百。

但是沒有人知道,這個不明來處的智囊團所推舉的計畫內容究竟為何?因為知情者,不是因為意外身亡,就是被入罪當場處決。

「地球聯合公國」穩定了統治權;食品公司提供源源不絕的肉品,使得糧食危機問題暫時得以解決;食品公司不停擴充其工廠,令失業率直直下降,而人人皆有工作之餘,犯罪率也趨近於零。兩者合作無間,使得瀕臨滅絕的人類世界,又開始活絡起來。

全球公民安居樂業,普世一片祥和。樂土就在公國元年展開!

可是這歡樂背後的陰謀,一直不為人所知。直到公國成立二十年後的某一天,一個駭人聽聞的影片,在網路上流傳。片名為「倍斯特聯合公國食品公司的內幕」,該影片才上傳不到十秒鐘,立刻遭到移除。而曾經看過該影片的人,莫名被冠上「反公國恐怖份子」的名義,遭到逮捕,隔天,其家人皆行蹤不明。

漸漸的,公國裡某些人開始懷疑「倍斯特聯合公國食品公司」的肉品來源,紛紛要求進行了解,其中包括許多政府官員、科學家、公民代表。

但屢次要求參觀食品公司的屠宰場時,不是被政府高層駁回,就是被食品公司高層人員拒絕。

加上,一部部駭人的影片流出被少數人看見,隨後雖遭到移除,但某些人卻將這些影片存入隨身硬碟中,開始逃亡。

這群人組成了「反公國組織」,而我也是看到影片的逃亡者。

影片中慘不忍睹的屠宰過程,讓我們開始了解肉品源源不絕的終極原因。「反公國組織」的成員寧可吃基改食物,也不願去購買食品公司所販售、提供的肉品,因為,那些肉品全是由一群被精心挑選出的青少年所製成的肉品。

肉品穩定供應的真相,就是人吃人。

原來當初到各國遊說的智囊團,提出的改造社會的計畫,就是以處決後罪犯的屍體來製成肉品,提供給市場,以穩定肉品糧食缺乏的窘境。一來,可遏止不停攀升的犯罪率;二來,解決困擾領導者的糧食危機,第三,還能釋出更多工作機會。這樣環環相扣的完美計畫,只有喪心病狂的領導者,可以接納並執行。

當年,我無意間在兄嫂家中電腦看見這支影片,隨即意識到有生命危險,情急生智,節錄儲存影片後,便匆忙離開大哥的家。怎料,兄嫂因著我的緣故,被以「反公國恐怖份子」的名義就地處決,外甥格思則下落不明。

正如歷史上曾有過的史實「伯仁由我而死」,無心之過,間接造成兄嫂一家人莫名慘死……而這樣的事情,不斷地發生在公國中的無辜平民間。

還猶豫什麼?就算不為那些不知名的人,也為了代替自己成為受罪者的兄嫂、外甥!無法娶妻生子又如何?成為半個機械人又如何?如果有女性為了救無辜人民而自願成為半機械人,我又為何排斥娶她為妻呢?

幾分鐘過去之後,我毅然簽下了「死亡同意書」,成為「反公國組織」的一員,誓死捍衛人類的尊嚴。

我的左眼外觀正常,水晶體結構也如同普通人類般,但是開啟微型電腦之後,所有資料就以大腦為儲存空間、左眼為螢幕顯示器,若要如同普通人般行動自如,改造之後,必須經過兩個月的適應期,方能運作正常,接著要在一年之後,才能外派並執行任務。

就在我進行改造後的二年,事態益加嚴重!凡是與公國、食品公司持反對意見者,上至高層政要、下至平民百姓,個個全遭到公開處決的慘狀,而其子女皆下落不明。

既然肉品市場供應無缺、犯罪率下降,為何還要執行如此恫嚇的威權行動呢?「反公國」組織成員臆測:「地球聯合公國」似乎大舉的利用這樣的計畫,開始清除異己的行動。若真是如此,推翻公國的執政權,勢在必行。

多少組織成員粉身碎骨的犧牲,只求揭露真相,公諸於世。如今,可使公國垮臺的最後機會到來,我應該奮不顧身的勇往直前。

只怕來不及救出格思!

唉……當年的怯懦,犧牲了兄嫂一家人,如今更不能為小小的私情,罔顧整個大局。

幾個小時之後,行動即將展開,千萬不能露出任何破綻,否則將全軍覆沒。

現在,還能做什麼呢?

靜靜等待?

還是主動出擊?

默默在食品公司內部藏匿了近三年,就屬今天那位換班女性的發言令人生疑。難道,我的行蹤已經曝露?

若是如此,那我更不該待在此處,任由食品公司的人甕中捉鱉。既然手中握有格思所在之處,還有基地的立體透視圖,多個人做先鋒部隊,組織的勝算將多出幾個百分點。

走吧!

就當成報答兄嫂為自己犧牲之情,先行出發朝「基地」去吧。在此之前,有必要先除去可疑人物……

下定決心之後,懷特杵在房中的身影,驀地一轉,謹慎地走出房間,朝品管監控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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