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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黑白沙漠狐耽美稿件大募集

貳. 十五年後 (29)

紐約甘迺迪國際機場人聲鼎沸,南香香拖著一只皮箱從海關出來,放眼望去,黑白黃棕,各色人種,鴉烏烏的一片。

      她先是瞠大眼睛,隨即燦出笑臉,拖起皮箱,腳步輕快地朝機場出口走去。

      二十個小時的長途飛行,並沒有減損她的奕奕精神,她在飛機上小睡過一會兒,大部份時間都在回想前幾天的歷歷情景……

      從醫院回來的那天晚上,她正要就寢,樓下門鈴突然響了。當時她覺得奇怪,這麼晚了,會有誰來?按了門上的對講機,才知是黃先生登門拜訪。她和老爹不禁忐忑,等在門口,不料門一開,卻意外驚見黃先生滿臉笑意,開口報喜:

      「Kelly醒了!!!!」

      直到現在她都還記得那句話的震撼威力,她不敢相信,老爹也不敢相信,父女倆足足呆立兩秒,才想到都還沒請黃先生進屋裡坐,連忙回神招呼他進來。

      黃先生喜孜孜地邊進門邊說,Kelly是傍晚醒的,醫師們已經詳盡檢查過她的狀況,確定她身體一切無礙,只是因為躺得太久,肌肉有些無力,需要一點時間復建。而他是專程過來感謝他們父女倆這陣子以來對他及Kelly的關心與照顧。

      香香腦袋嗡嗡作響,又驚又慌又喜,她向黃先生道賀,然後思緒就亂紛紛地不知該落在哪裡。喜悅溢滿她胸膛,雀躍到不知如何是好,她想到小天,脫口而出,「Dennis呢?你打電話告訴Dennis了嗎?」

      是的,她第一時間就想到他,滿滿都是他。他不必再自責了,他終於可以回來了……

      而黃先生的答案竟然是…「還沒,我還沒告訴他…」眼裡猶有一抹詭笑。

      香香詫色看他。

      黃先生清清喉嚨,揭曉答案:「因為我希望由你去告訴他……飛到紐約親自告訴他,給他一個驚喜。」

   她終於到了紐約,此刻正站在甘迺迪國際機場的排班計程車前等計程車。她沒有通知小天,黃先生當然也沒有,他們心照不宣地共同做了這個決定。其實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徹底改變黃先生的想法,只是那天夜裡黃先生離去之前,曾感慨對她說……當年我救了Dennis一命,而你卻救了我女兒一命。

***********

      紐約曼哈頓今年的秋意來得早,上東區的整排行道樹已經黃橙一片,在颯颯秋風裡起舞翩翩。

      一棟高級住宅大樓的玻璃門被門僮恭謹推開,一名身穿風衣,身材高大的黑髮男子神色鬱鬱地走了出來,站在人行道前,茫然望向天色一眼,不自覺地從口袋裡掏出黑莓機,瞄瞄螢幕,依舊沒有訊息,不免懊惱地索性關了機,決定不再做這無聊的動作。

      沒錯,這兩天下來,韓向天已經重覆這種動作無數次了,像個笨蛋、傻蛋、蠢蛋……明知沒有意義,還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查看有沒有香香的回信。

      回到紐約的韓向天,不是沒下定過決心收起對香香的思念,卻還是忍不住寫了封e-mail告訴香香他的近況,他以為他可以像普通朋友一樣…普通地問候…普通地聊聊近況,但其實知道這只是自己騙自己。他不敢在信裡寫出內心的想念,卻又一昧渴望收到她長長的回信,像吸毒似地耽溺在她的字裡行間。他知道自己卑劣,卻不捨完全放手,偷偷從她信裡細細想念她所有的美好,心情在天堂與地獄之間上下擺盪…….

      幾天前,他又“故技重施”,寫了封e-mail給香香,卻一反常態沒再收到她的回信,他開始心神不寧,東猜西想……是香香看穿了他的“詭計”,不想再“攪和”下去?還是她厭煩了他的“藕斷絲連”,決定情絲一次斬斷?

      他頹喪地低下頭去,雙手插進風衣口袋,沉重腳步,漫無目的地走在青磚道上,夕陽餘暉迤邐而下,在他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悽愁孤單。

***************

      香香坐上了計程車,四十分鐘的車程,終於進入紐約市區,她從沒來過這座世界大都會,這兒的人文薈萃令她嚮往,但真正魂縈夢牽的,自然是她的心上人韓向天──飄洋過海,就只為他。

      臨行前一天,香香去醫院看了Kelly。小妮子雖然臥床幾近兩個月,但畢竟年紀輕,體力好,恢復得很快,才做了兩天復建,肢體便已靈活許多。她進病房的時候,剛好遇見黃先生正要起身回飯店休息,交給小高接手陪他女兒,病床上的Kelly樂得在後頭擠眉弄眼,一付等不及她爹地快回去的模樣。

      黃先生朝香香攤攤手,後頭加個註:「唉,有了男友,就忘了爹。」一付莫他女兒奈何的模樣。

      Kelly立刻跟著搶白道:「我哪有,我只是希望爹地早點回去休息嘛,他一早就來照顧我,我怕他太累了。」

      香香笑笑,終於知道這對父女已經雨過天晴。等到黃先生走了,古靈精怪的Kelly又轉頭告訴小高,她跟Sammy想girl’s   talk,要他下樓幫她買個什麼跟什麼。小高答應了,只是臨走前,仍不改積習地回頭開個玩笑:「別跟我撂英文,又不是不知道我聽不懂,反正你們別在我後面說我壞話就行了。」

      Kelly扮個鬼臉,揮揮手,趕他快走,然後才拍拍病床,要香香過來坐。香香坐了下來,溫柔問她:「你好多了嗎?」

      「嗯,」她臉色紅潤,很有精神,「只是兩隻腳還沒什麼力氣,再多做點復健就好了。」

      香香放下心來,笑了笑,換個話題:「我看得出來黃先生已經不反對你跟小高交往了,恭喜哦。對了。小高要去法國了,你有什麼打算呢?」

      「跟我爹地回紐約啊,不過條件是我爹地得先答應我轉系念廣告設計,」她得意地眨眨眼,「至於我跟小高嘛……」她偏著頭,想了一下,「就再說吧,我總覺得我們兩個各自深造,應該會比老在一起鬥嘴吵架來得好。」她翻翻白眼。「你相信嗎?Sammy,我才醒來第二天,小高和我竟然為了一碗稀飯怎麼吃,就又吵起來了,真是冤家啊,唉,誰叫我喜歡他,哈!……」

      Kelly吱吱喳喳,沒有停過,香香好不容易逮住機會插嘴,試圖幫小高說點好話,「Kelly,我記得你說過小高是你的初戀,初戀情人常常是一生的最愛,所以你要好好把握…」

      但她話還沒說完,又被Kelly打斷,「沒錯,Sammy,小高是我的初戀,至於是不是我的最愛,我還不知道欸,自從我醒來之後,我就一直在反省一件事,當初我為什麼要跟爹地還有Dennis大吵一架?我確定我不是為了小高而吵,也不是為了爭取什麼自由戀愛而吵,我只是為我自己,我只想從今以後做真正的自己,不再做任何人的影子跟傀儡。」她說得篤定,「再說,我還年輕,才不想那麼早就被人“訂走”呢!」

      香香聽見她小小年紀,就懂得客觀分析自己,總算放心,伸手緊緊握住她的。「你能自己想清楚,那是最好。」

      Kelly卻在這時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話鋒一下子轉回她身上,「不過話說回來,我想你的初戀情人應該就是你一生的最愛吧?」

      香香頓時想起小天,紅暈飛頰,微笑不語,等於默認。

      「那你什麼時候去紐約啊?」Kelly不捨追問,也像黃先生當初提議給小天一個“驚喜”時那樣臉上帶著詭笑。

      「明天的飛機。」香香如實告訴她。

      「那就好,」Kelly一付心中大石頭落地的模樣,但還是不忘嚇她幾句,「你一定要趕快去哦,跟你講哦......紐約的女人都很主動哦,看見帥哥就像豺狼虎豹一樣,你要是不趕快去,我怕Dennis馬上就被她們生吞活剝了。」她說得活靈活現,好像煞有其事,聽得香香都快皺起眉來了,Kelly才趕緊揮手笑道:「沒啦,沒啦,跟你開玩笑的啦!哈哈哈……」

      香香也咯咯笑了起來,兩個女孩銀鈴般的笑語迴盪白色病房,天籟般美妙。

*********

      香香步下計程車,抬頭看看眼前大樓的門牌號碼,心情一振,就是這裡。

      她走向玻璃大門,裡面的門僮開了門,禮貌問她有何貴幹?她說找八樓住戶的O’Neil先生,對方卻回答O’Neil出門了。香香只得走出來,難掩失望,本來以為今天星期六,直接登門就能給他驚喜,哪裡曉得人算不如天算。

      天色漸暗,櫛比鱗次的大樓,窗格裡的燈火一盞接一盞地亮起,她人單影隻,佇立人行道前,陌生的國度、陌生的城市,她怎麼可能不怕。

      「小天,你在哪裡?」她喃喃低語,只想他快回來……

******************

      韓向天走得乏了,隨意拐進後巷裡,進了一家小酒吧,酒吧裡人聲鼎沸,煙霧瀰漫,周末狂歡夜的酒色世界正向孤單的靈魂熱情招手。

      他在吧台前面挑了個不顯眼的角落坐下,點了杯酒,一口氣灌下,吧台後方看盡人世百態的老酒保挑眉覷他一眼,嘴裡閒閒問道,是不是想再來一杯?他胡亂點頭,想都不想。

      一杯金黃色的液體又送到他面前,他伸手正欲拿起,打算再一口灌下,老酒保卻突然按住,挨身過來,皺起眉頭,要他想清楚,究竟是在喝酒?還是逃避?

      韓向天當場一愣,鬆開酒杯,啞然苦笑,暗自佩服老酒保的一眼看穿。今天是周末,他在家裡卻像行屍走肉、無主遊魂,吃不下任何東西,連呼吸都嫌多餘。肚子雖空,但至少沒有感覺,心裡的空才令他真正發慌。他不想繼續窩在那棟屋裡,因為裡頭沒有人味,沒有生氣,沒有香香,他想念台北的公寓,想念她在屋裡的身影,想念她的一切。

      如果Kelly的自殺是存心懲罰….要他萬劫不復,如在地獄,那麼他想…她成功了。但又轉念一想,不,這不可能是Kelly的本意,她不是個會挾怨報復的女孩,她善良到連看見街頭流浪的貓狗都會流淚神傷。

      韓向天深嘆口氣,睇了老酒保一眼,才又拿起酒杯,淺抿一口,不再牛飲。

      老酒保笑了笑,隨口又多扯了兩句,說什麼日子好過難過,都得天天過,何苦折磨自己,讓日子變得更難過。

      韓向天雖然沒有吭氣,卻狐疑抬眼,瞪看老酒保,心想難道這傢伙是人精?怎麼字字句句都正中他要害?不過也因此反問自己,難道真要讓後半輩子都過得這麼哀痛逾恒嗎?

      韓向天甩甩腦袋,試圖揮卻作祟的酒精,還原一個清醒的自己,於是站了起來,掏出酒錢,嘴裡呢喃道謝,走出酒吧,酒色世界拋在身後。

**********

      夜色昏暗,香香仍在大樓門前徘徊。周末夜他到底上哪兒去了?她突然自己嚇起自己,他該不會真像Kelly說的,正被豺狼虎豹一樣的紐約女人給“生吞活剝”吧?她越想越心驚,她從來都知道他是個好看的男人,非常好看的那種。她趕緊掏出手機,決定打個電話給他,確定他不是在什麼溫柔鄉裡,別再管那什麼驚喜不驚喜。

      但不撥還好,一撥心更慌了,原來他根本沒開機。她懊惱不已,後悔不該不先知會小天,就一聲不響地跑來,就怕今夜驚喜不成,反倒成了驚魂一夜,天知道他什麼時候才回來,而這夜……又黑得太快。

      香香心事重重,愣忡遠望……一只紅色氣球,不知遠處對街的誰粗心鬆了手,冉冉升起,飄呀盪地,在萬家燈火裡。

      韓向天一路寞寞,走了回來,低頭轉過街角,一個抬眼,同樣望見那只紅色氣球,不自覺停下腳步,心隨著它冉冉升起,像有了盼望……終於他長吁口氣,拉回視線,回到現實,卻錯愕愣在原地……曾經熟悉的清麗背影就佇立在街燈樹影之間,如海市蜃樓,不甚真切。是他朝思暮想到失了心瘋,起了幻覺?抑或他的盼望成真,他的愛…真的千里迢迢,飄洋過海……

      香香正出神遠眺……後面青磚路上傳來踽踽腳步聲,由遠而近,須臾停住,她收回視線,直覺回頭,驚喜看見……盼了一個晚上的那人,身影頎長,正佇在轉角街燈下,一雙晶亮的巧克力眼睛,朝她驚詫遠望。

      她驚呼一聲,丟了行李,三步兩步,朝他奔去……

***********

      時隔三天,韓向天仍不敢相信,那夜街燈底下,奔進他懷裡的…是真真實實…他的香香。

      秋陽晏起,紗簾輕垂,璀璨的金澄陽光,正細細密密滲進窗裡,漫向那張凌亂的溫暖床褥……韓向天早已醒了,以臂當枕,側身斜臥,笑眼瞇瞇,細看懷裡香香沉靜的睡顏......百看不厭。

      那天夜裡在街上,他狂喜問她,語無倫次…你怎麼會來?你什麼時候來的?我好想你,瘋了一樣的想你,你來這裡做什麼?我真的好想你…相較於他,香香倒顯得鎮定多了,言簡意賅…我愛你!

      床上的他得意笑了,伸出修長手指,輕輕滑過露在被褥外那支細白的藕臂,來來回回,凝脂幽香,低頭嗅聞,「我也愛你。」

      香香慵懶醒來,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咕噥問著床上老愛磨蹭她的這個人…「你剛說什麼?」

      他又笑了……那天夜裡街頭緊緊摟著她,以為是夢……醒來會哭的夢……直到她慎重其事地告訴他,Kelly醒了,一切都雨過天晴了,是黃先生要她飛來紐約,給他驚喜…是的,天大美好的驚喜。聽到的當下,他開心地無以復加,當街抱她騰空轉了好幾圈,她驚聲連連,他笑聲朗朗,等她落了地,還在天旋地轉,他的唇已經迫不及待地探下,大口吻她,地老天荒。

      「你在想什麼?」她低喃輕問,秋波迷濛,小手探出被褥,去摸他下巴隔夜長出來的密密鬍渣。

      他一把握住,細細吻她香滑的手背、柔軟的掌心…

      「嫁給我好嗎?」聲音的熱氣呼在她的掌心裡,微微癢癢,現在換他給她驚喜。

      香香訝色,小嘴微張,剛醒的腦袋還在打結,仍不及答應,一只晶瑩剔亮的鑽石戒指不知何時套進她的纖纖玉指,尺寸剛剛好到戴得進去,摘不出來。

      她驚喜看著手裡戒指,眼裡有笑,笑裡有淚,難怪他這些天來沒事老愛研究她的手指,不時把弄,還一臉詭笑。

      「快說好,不然…」他等不及她答應,語帶“威脅”,壞壞地笑。

      「不然怎樣?」她跟著故意使壞,逗他著急,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答案,她心裡發噱地想。

      果然他瞪大眼睛,其實早猜透她心思,卻故意張牙虎爪,伸出“魔掌”,“邪惡”說道…「不然…嘿嘿…我就讓你今天一整天都下不了床!!」

      她驚聲四起,根本擋不住他涎笑過來的搔癢之舉,她笑岔了氣,趕緊弓背屈腿,縮成一隻小蝦米,他一把由後緊緊抱住,終於不再鬧她,沉著嗓音,慎重其事地又問一遍:「香香,嫁給我好不好?」

      她窩在他堅實的胸膛裡…煩憂不再,原來這裡真是她專屬的天堂。她睇著指間戒指,光華璀璨,好似他們美好的未來,輕輕點頭,嬌羞說出她的答應。

      秋風溫涼,從微敞的窗扉拂入屋內,紗簾輕飄飛揚,一屋子甜蜜,滿室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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