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腿軟地跪在地上，心跳激烈地頂撞我自己的左前胸，那女人被我突如其來的喊叫聲給愣住，然後我看到她臉憋得通紅，往後一坐跌在了地上，我趕緊連滾帶爬地到了二樓，我看見謝謝臉部朝下狠狠地嚎啕大哭，我的魂靈徹底地崩塌，我將他擁進我的懷裡，此刻在我懷裡的謝謝輕薄的就像是一層棉絮，我害怕那墮落且激進的風會將他從我的懷裡帶走，於是我又更加捏緊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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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妳是這麼愛妳自己的孩子，為什麼妳就不能體會我的感受？」那女人拉扯著我的手臂，崩潰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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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婆子，妳給我放手！我警告妳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生命還有我孩子的生命中了！我永遠都不會原諒妳，妳聽好了，是永遠。」風把雨水和頭髮都一併打在了我的臉頰上，其實我根本不確定那是雨水還是淚水，聽著懷裡謝謝的哭聲，我的心就撕扯地厲害，我把謝謝包裹進我的外套裡，我不想再讓他受到一點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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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癌症了，肝癌，我不確定我究竟能夠再活多久。」那女人沿著牆壁趴倒在牆角，如果她不說話，看起來就是個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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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妳早就該死了。」我刻意放慢速度，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怕講得太快會說不進她的耳朵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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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下這句話後，我頭也不回地抱著謝謝離開，我的雙腿止不住打顫，我不管後面的哭聲是怎樣碎裂，我只想要把原本完好的世界還給我懷裡的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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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這次離開是真的離開，我們都能夠走出各自的生命裡。我甚至連想起她、想起過去都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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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面目全非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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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水斟滿，然後一飲而盡，再用力地把玻璃杯摔在地上。我看著滿地的碎玻璃，我停頓了一下，為什麼我的人生就不能像這玻璃杯一樣粉碎到了極點，就再也無從繼續。我赤腳踩過滿地的破碎，為什麼沒感覺？我又用力地加重了腳下的力氣，仍舊沒有痛楚刺穿我的腳掌，於是我便開始在滿地的破碎上跳躍，真是氣死人了，為什麼就是沒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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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自己打開了門，沒有目的地地往外跑，陽光自顧自地宣泄下來，可是我卻渾身打著冷顫，接著我的眼淚也像是蓮蓬頭般噴灑著，我的腳每一步都踩在陽光上，為什麼我已經連鞋子都脫了，終究還是無法進入陽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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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不小心，我被路邊的小坑洞給絆倒，從地上撐起身子，我看到雙手都給小石子給擦破了皮，臉上像是有蟲子在爬，用手指抹了抹放在眼前看才發現這一跤讓我摔得頭破血流，我笑了，這總算是有些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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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肚子驀地劇烈地疼痛，攪得我躺在地上彎曲起身子，我緊抓著我的腹部，是因為我剛剛的激烈讓肚子裡的小孩不舒服，所以現在他正將所有的怨氣宣泄在我身上嗎？我躺在地上痛到什麼也不管了，我開始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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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不是我願意的，就算謝恩杰這幾年來所有的所有都是騙我的，可是我心甘情願讓他騙，就算他跟李恬一起把我傷得像個垃圾一樣，我也甘願。反正我的人生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了，就讓我這樣結束也無所謂。可是醫生說，我的肚子裡有個小生命在發芽，除了謝恩杰，我就沒有其他男人了，分手後我才知道原來他和李恬搞在一起，我鼓起勇氣祝福，現在卻又知道我懷了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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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力地捶著肚子，希望可以把所有怨恨都給捶進我的肚皮裡，好讓這個小生命可以知道他是多麼不該在我的肚皮裡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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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地上、流著眼淚，雖然淒涼，可是手的力道卻沒減小，一下又一下紮實地打在我的肚皮上，多希望這樣打呀打地，那個小生命就可以自動地流出我的體內。我的鼻子猝不及防地撲進了一陣陣桂花香，我睜開眼睛看，原來是路旁種滿的整排桂花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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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齷齪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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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妳醒來了嗎？」我睜開眼睛只看到一團模糊的粉色物體湊近到我眼前，我其實不太明白我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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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記得我躺在地上，想要完結我肚子裡的小生命，想到這裡我伸手摸了摸我的腹部。突然有一陣溫熱撫向我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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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沒事了、都沒事了。」聽聲音我便知道是李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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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我開始看得清楚李恬一如既往乾淨的臉龐出現在我眼前，她的臉上濕漉漉的，眼珠子也被她哭得紅腫，我伸手捧住她的臉，自從我知道她和謝恩杰的事後，我就沒再細看過她的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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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平安、孩子平安、孩子平安。」她嘴邊不斷重複著這句話，眼角的眼淚也不曾間斷地掉過，我輕輕捏著她的鼻子，然後我感覺到我的嘴角有鹹鹹的味道，我知道自己的眼淚正篤定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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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妳被人家發現在小山坡那裡，妳躺在血裡面，妳滿身是血，為什麼？年年，為什麼妳不告訴我？」她每講到『血』這個字總要停頓且吃力地偷喘一口氣才有辦法繼續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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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恬緊緊地抱著我，像是再也不願鬆開手那樣，她和謝恩杰的事再怎樣得萬惡不赦，融在這擁抱裡就什麼都雲淡風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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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我完蛋了，我真的要完蛋了，有個生命在我的肚子裡，他是謝恩杰的，是謝恩杰的，我不要他，我不想要這個孩子。我好怕，我根本無法照顧他，我什麼都給不了他。」我把我的恐懼全貼在她的胸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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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關係？我幫妳養，年年，我幫妳養，這個孩子是我的、是我們的，我們一起照顧他。」李恬用力地抓住我的臉龐看著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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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體一直抖、一直抖，整個晚上李恬只是躺在我的旁邊緊緊地摟住我，好讓我相信，她永遠都不會離開我，她會一直陪在我身邊，陪著我的每一個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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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我謝恩杰，出去走一走好嗎？」掛上電話我套了件毛衣就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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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剛好也穿了件毛衣，我想起過去的那段我們。每一回約會他總是要打電話問我希望他今天穿哪件衣服，電話裡他跩跩的語氣聽得我就是不想好好回應他，給他他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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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希望我今天穿哪件衣服？」又是一貫跩跩的語氣，我猜想著電話那頭的他會不會也驕傲地抬起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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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又這樣問？」我又好氣又好笑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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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知道妳覺得我怎樣穿才好看，我也懶得在那裡猜來猜去了，所以就直接讓妳幫我決定我要怎麼穿啊。而且，這樣我就可以讓妳的眼神一直都離開不了我呀。」說完，他甚至得寸進尺地為自己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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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是這樣喔，可是我最喜歡你什麼都不穿耶～」我故意營造有點曖昧又有點興奮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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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那我直接去妳家找妳好了，我們就直接在家裡約會就好了，嗯，或是說，直接在床上約會。」他刻意放慢速度地說，果然他也不是省油的燈，霎時就讓我百口莫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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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死啦你！色狼！」我真是受不了自己此刻這副沒出息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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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穿這一件啊？怎麼還是那麼不會照顧自己，到時候又要病倒了。」謝恩杰將他手上的針織外套給披到了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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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知道我的身體狀況啦！」我嘗試著將外套給推開，可是發現謝恩杰將手壓在我肩膀上，不給我推開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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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們並肩走在我和魏倢不久前才一起走過的河岸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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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告訴我？」他的語氣裡不容許任何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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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覺得跟你已經沒有瓜葛，況且那時候你跟李恬還在一起，我不想為難你們。其實，那時候，我是想要拿掉孩子的。」我也沒打算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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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年年，妳腦袋到底有什麼毛病啊？那是我的兒子耶！妳不告訴我妳懷了我的兒子就已經罪大惡極了，妳憑什麼還沒經過我的同意就想要把我的孩子拿掉？妳有想過我的感受嗎？我完全被蒙在鼓裡，可是我明明就是當事人！我沒有參與到我兒子的成長過程，我沒陪著妳進產房、沒跟妳說一聲：『辛苦了！』，我甚至一直到現在才知道我有個兒子！張年年，妳有這麼恨我嗎？恨到根本不給我一絲絲機會為你們兩個付出？」謝恩杰努力地壓抑住喉嚨裡的激動，我不知道他的難過、他的崩潰是不是真的，可是我看見了他臉上小心翼翼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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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恩杰，你不要這樣，是我沒有自信，我不認為我把他生下來我會有能力可以好好照顧他，我不夠成熟，我甚至覺得他是個原罪，他是老天要派來懲罰我、要讓我的生命更加殘破不堪的凶器。是我的錯，我沒有勇氣讓他來到我的生命中，我甚至害怕我擁有了他我的生命就真的完蛋了，我是個單親媽媽，他是個沒有爸爸的孩子，我們母子倆只會被人家瞧不起，我的生命不能再往卑賤那裡走了。」他打著顫看我，而我也直直地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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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年年，妳搞清楚，謝謝他有爸爸，就是我！如果妳讓我知道，我會開心地歡呼，我會開始為他的人生做規劃，我會帶他去受洗，我會在他身邊用攝影機紀錄他成長的每一個時刻，這些都是我想為他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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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他早晚都要知道，他有知道的權利，只是我的心有一部份在瓦解，我越來越困惑了。他的反應是我意料外的事，他的臉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嚴肅且認真地看著我，我細細觀察他這兩年來增加的小細紋，以及幾分劫後歸來的成熟韻味，我想，他這兩年一定不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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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我們正躲在夕陽裡，謝恩杰和我在河岸旁慢慢地走著，已經好久沒和他就這樣單純地晃。大學時我們經常這樣閒情逸致，每次和他走在一起我的身體就好像上天忘了給我生到骨頭一般，總是軟趴趴地賴在他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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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盡情地說話，好讓他惡補他缺席的這兩年，謝謝剛生出來扭曲的嘴臉，她總是半夜不睡覺吵著喝奶把我跟李恬給忙翻了，還有一次我跟李恬一同幫他換尿布時他小少爺竟然直接尿在我和李恬的臉上。我跟謝恩杰講了許多謝謝雖然可恨卻仍舊可愛的瑣碎，也勉強自己說了這一路來的辛酸和恐懼。第一次，我在謝恩杰面前，變得眇小。只是，我還是刻意避開了和他分手後，我那長達一個月真摯的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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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輕鬆地聊著，兩人說話都是慢慢的，我知道他看著我的眼神裡有東西在發酵，我不是沒有體會過，而且我曾經為了這個眼神耗光了我身上所有的能量。我就像是謝恩杰親手裁切出來的，說他想聽的、穿他想看的、吃他想吃的，我的生活就是他要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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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李恬自己要妳跟外面說小孩是她的？」謝恩杰狐疑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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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在她知道我懷謝謝後，她就離開了你，一直到我懷孕四個月的時候，她知道自己得了胃癌，她說反正她可以把這個祕密帶進棺材，我也不需要承受別人的異樣眼光。」我覺得我需要深呼吸幾口氣，才可以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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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唯一的條件，就是在她走了之後我一定要親自撫養小孩，謝謝必須留在我身邊才可以。」我終究還是束手無策地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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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恩杰把我擁進了他的懷裡，就像兩年以前的他，我在他的臂彎裡找到了兩年前被遺棄的自己，還有我和他之間愛被遺棄的溫度。這麼現實、這麼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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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次回來，想帶妳和謝謝走，我是認真的，我會費盡心力地讓妳明白，我真的想要給妳一切美好，我會給謝謝，我們的孩子，一個最美麗的童年。給我一個機會。」謝恩杰說出口的話毫無髒污，就像是死命地赤著腳追趕，怎麼樣都要把兩年前那場精彩的火花給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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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嫁給我，好不好？」謝恩杰丟出了這句話。然後，很自然地，我把雙手抓緊了他毛衣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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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兩年來的逞強，全被這句話給吸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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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倢細心地為謝謝擦上嬰兒專用的防曬乳，可是謝謝就只知道用那兩隻肥肥、短短的小手抓住魏倢的手給送進自己的小嘴巴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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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東西都準備的差不多了，我們走吧！」我走到魏倢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也順便提起滿滿都是尿布和奶瓶的提袋，這小菩薩真是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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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我們出發囉～朝動物園前進！」魏倢開心地抱起謝謝，我看著他熟練的動作，還有謝謝心滿意足地在他懷裡揮著小手，我軟軟地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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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園裡淨是孩子們放肆的叫聲和笑聲，我們可愛的謝謝也輸人不輸陣地坐在嬰兒車裡對著遠方的長頸鹿發出尖銳的叫聲，小手對著空中揮呀揮，像是唯恐長頸鹿注意不到他似的，一旁的民眾甚至還好笑地對著謝謝錄起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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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看他，好像在跟長頸鹿說話。」此時，謝謝原先的尖銳叫聲轉為低沉的、近似耳語的喉音。像是對著長頸鹿一個人生悶氣似的，連小小的眉頭都給皺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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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那麼小就知道要怎麼皺眉頭了，你這個小可憐！」我彎下身將謝謝抱起，好笑地摸了摸他兩眉之間的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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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們看過來啊！謝謝來找你們玩了！快點過來啊！謝謝在等你們。」我知道我現在正對著遠方的長頸鹿大喊，而且看起來就像是個有病的母親，可是只要我兒子喜歡，要我做什麼、甚至付出一切代價，我都會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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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倢在一旁也開心地手舞足蹈起來，我轉頭看著他對著天空跳、對著遠方喊，我知道就算是身敗名裂也不足以在這個當下阻擋我們三人。一陣熱浪衝進我的眼眶裡，不需要任何理由，我就是想一輩子、整個人生的呼吸，都待在魏倢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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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下午我和謝恩杰的散步我對魏倢給上了鎖，我沒打算讓他知道，對我和謝恩杰來說，那只是對過去的追悼，或許謝恩杰心中不是這麼想，但我允許自己這樣自私地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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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爾後，我要自己決定我的快樂、我的幸福和我的一切，甚至是我的憂傷。我的世界蔓延至魏倢這裡，我覺得足夠了，接下來，只想棲息在他的鼻息之上，所以我拒絕了謝恩杰的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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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去二十多個年頭裡，我的人生像是被烤焦的麵包，散發出理應被丟棄的味道，而且不僅如此，這片烤焦的麵包不是被丟進垃圾桶裡，而是被踩進了雨天的泥濘裡，除了忍受路過行人的糟蹋，還要自己消化身體裡吸附得越來越飽和的泥水。可是這一切被魏倢的出現給暫停了，他拿著一把鋒利的剪刀出現，把我的時間一分為二地剪開。魏倢的出現是那麼幸福的提醒，他把我給叫醒，凝止了我的哀愁，我順應著他的聲音起身，並且拍掉自己身上滿滿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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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倢，你的身邊有什麼，什麼就是歌。」他手中抱著耐不住一整天下來的興奮早已熟睡的謝謝，轉頭丟了個滿足的微笑，並且給了我一個足以扛起整個黃昏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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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車窗給放低了一點，讓充滿著寒意的風從縫隙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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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恩杰要把謝謝帶走了。」黃昏的逼近讓整個世界的影子越埋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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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感覺到魏倢小小地踩了一下煞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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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倢，我們沒有能力照顧謝謝，我的服裝店工作很忙，而且你也要忙著考研究所，根本沒時間顧好他，現在是有妞妞還有羽藍她們可以幫忙照顧，可是這撐不了多久的，我也不可能有那個臉麻煩她們這麼久。」我刻意壓低語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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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屁！我們這陣子還不都這樣過來了？謝恩杰那偽君子是給妳洗腦了嗎？妳為什麼要相信他？我不認為謝謝跟著他去美國就可以過的多好！」魏倢煩躁地將車子停在路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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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這樣幼稚了！你懂什麼？謝恩杰才是那個可以給謝謝一切最好的人，謝謝跟他到美國去一定可以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他可以不愁自己的未來，長大後不用擔心錢從哪裡來，可是我們不一樣，你跟我什麼都還沒穩定下來，我們什麼都不能給謝謝，而且，謝恩杰是真心地想要照顧好謝謝。」夠了，我害怕再講下去我會說出什麼難聽的話，請停止，魏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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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妳的意思就是我不能給謝謝最好的、我也不夠愛他？媽的！我真的不如走出去給車撞死，謝恩杰那不負責任的雜種才剛從美國回來，屁股都還沒坐熱，只是盡情在妳面前炫富，妳就捨得把謝謝給他？那我對謝謝的好還有愛妳又有看在眼裡了嗎？對！我連工作都沒有，我還小，我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子，我就連謝謝不是妳親生的兒子我也甘之如飴地照顧他，付出我所有地愛他，結果妳就為了錢把李恬的兒子賣給別人！操！」我不知道該再跟他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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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麼都不懂，滾吧你，給我下車，滾遠一點，我操你媽的給我滾！」謝謝從後座發出黏著鼻涕的哭聲，快！魏倢你給我快點下車！你再不下車我怕會被你看到我崩潰的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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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倢的一字一句把我的心刺地死得差不多了，等他走後，我從副駕駛座爬到方向盤前啓動引擎，整條路上，我像是只有我自己這一台車子似胡亂地開著，我只聽得到自己的哭聲還有謝謝的哭聲，眼前地天空閃過一絲刺眼的光，接著我聽見了震耳欲聾的雷聲，打雷了，天空下起我一直在躲閃的那個雨天，也是我遇見魏倢的那個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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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雨天總是讓我過份柔軟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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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這個夢、這個地方，在那充斥著桂花香路上，我死命地向前衝，像是要赴死一般決然地衝，然後我倒在地上，我等待著太陽來把我接進他的內側裡，我腳邊緩緩地流淌著血，那是一點一滴的小生命，我感受著他正緩緩地流出我的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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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流血了。」身後那堅定的聲音，我一聽就認出了是魏倢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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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頭，這一次，他不再是個影子，他是個五官立體的個體，他清楚地呈現在我的面前，身上穿著的是我們在加油站初次見面時他穿著的那件太陽公公的T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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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吧！我帶妳走！」你不生我的氣了嗎？魏倢。你不埋怨我了嗎？你不怪我把謝謝讓給謝恩杰嗎？我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完整地融入了魏倢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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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桂花的花語是什麼嗎？」朦朧之中我聽見魏倢這樣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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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雅、榮譽，還有吸入妳的氣息裡。」現在怎麼就還有人在講花語的？我看你這魏倢雖然年紀比我小，可是心智年齡倒是我比你還年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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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桂花很適合妳。」魏倢，你是太陽，就算我住進太陽裡會被燒成灰燼，但我也接受這焚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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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妳好一點了沒？」謝恩杰幫我扶起了我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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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了多久啊？」頭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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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我來看謝謝時就見妳睡得很沉，怎樣也叫不醒，我擔心妳會這樣睡到天荒地老就留下來照顧謝謝了。果然，妳這懶豬睡到今天晚上才醒來。」謝恩杰溫柔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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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啦！好爸爸。」感覺看見了一層暖色系的光芒籠罩著謝恩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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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請妳好好檢討自己吧！懶惰媽媽。」謝恩杰坐到了我床沿，我看見了他眼底藏也藏不住的暴動，隨口搭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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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你爸媽說了嗎？」我將被子給拉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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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說了，我爸媽說不管怎樣也是我們謝家的骨肉，他們滿心期待謝謝早日認組歸宗。而且我爸媽希望妳也能到美國去一趟，他們要好好答謝妳，畢竟妳也是懷胎十個月辛苦生下謝謝來，我爸媽他們不是不講情理的人，他們也滿開明的，對我們未婚生子沒有太多的責罵，只說你們母子都過得好就夠了，他們每天都打越洋電話來叮嚀我要好好照顧妳呢！就怕我虧待了妳。」謝恩杰講完綻放了羞澀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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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恩杰，你幫我轉告你爸媽，有他們的這番話就夠了，真的。」我伸手抓住了他的右手。我發覺，謝恩杰之於我，已經昇華成了家人的感情，他知道我所有的過去，他剝落了我對家庭之間的親情的懷疑。我知道，從現在開始，他會把我當作他的家人一般，不顧一切地擋在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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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糙的敲門聲響起，我和謝恩杰同時看向房門外。只見魏倢像是一場暴風雨的等在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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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進去跟妳聊一聊嗎？」魏倢的眼睛裡沒有謝恩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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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恩杰對著我點了點頭，緩慢地將腳步移往了門外，和魏倢擦身而過時，他看了看魏倢手中紙袋裡的兩杯咖啡，然後將紙袋給拿到了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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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嗎？年年不喝咖啡的，她喝咖啡會心悸。」背叛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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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謝謝是妳的孩子？」魏倢走到我的床旁邊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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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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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是妳和謝恩杰的孩子？」魏倢的嗓音開始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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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看著他的眼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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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感覺到他的世界正悄悄地、緩緩地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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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騙我？妳說那是李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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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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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妳要把妳自己的孩子給謝恩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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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不是『我自己』的孩子，是『我和謝恩杰』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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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妳和謝恩杰的孩子。」魏倢邊說邊點著頭，好了魏倢，別再點了！你的頭像是利刃一刀刀的刺進我左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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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年年，我以為妳的自私是因為太愛自己，害怕讓自己又回到一無所有過去，可是我沒想到，妳拋棄謝謝就算了，他還是妳親生的兒子耶！你還有沒有良心啊？我才知道妳真的什麼都做得出來！妳簡直瘋了！比殺人魔還冷血。」魏倢用一種絕妙的眼神看我，好像在嫌棄他心裡隨便的那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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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照不宣地點頭，魏倢，我知道了，在我剛拿到你的電話號碼時，我曾經用那十個數字想像著分析我和你之間的十個元素，可是那時候我只想到九個元素，現在我終於知道了第十個數字代表的元素就是：不幸。我因為想起了我的不幸而遇見你，而你也勇敢地支撐起我的不幸，讓我相信我終究是可以跨過這些不幸而擁有幸福，可是，我終於明白了，你始終沒了解我的不幸，你在我的不幸外面。第十個數字，真是個痛徹心扉的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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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走吧！我不會挽留你的，是我不該將我的荒涼扎進你的生命中。你恨我吧！我讓你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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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倢離開了，我指的，不只是離開我的房間，他也筆直地離開了我的生命。有時候我回頭想想我和他的那段曾經，我才知道那是我人生中最奢侈的擁有，我總是在懷念，那段的我們，或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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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仍然緊緊地收藏著，在那個惡夢裡，他說的那句，他要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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