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傍晚時分我們終於到了蘇澳海邊的一個小村落，這裡是我和李恬從小一起長大的地方，可是在我們上國中的那一年，隨著李恬家從蘇澳搬到台北，我也和他們全家一起到台北生活。不要問我，家人呢？妳的家呢？爸爸呢？媽媽呢？我就是沒有那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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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恬從上個禮拜開始就一直吵著要回來這裡，而且指定要我帶她回來，李媽只好拜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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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我聽到屋裡傳來李恬虛弱的呼喚聲，我將菸蒂丟在地上踩了踩便趕忙進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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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去散個步好不好？」她的呼吸吹在我臉上，像微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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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李恬的腳步，我深深地體認到，她不再是我當初認識的那個女孩。以前她總是搶了我的食物就跑，或是大力地賞了我一巴掌就跑，到後面，搶了我的男人，可是這次卻，沒有跑。我看著她吃力地拖著腳步，吁吁的喘著氣，我牽起她的手，只是想讓她知道，我扶持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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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小藍說，妳最近有個小男友啊？」媽的，陸羽藍那賊婆娘，嘴巴跟地球一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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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是個路邊撿到的小男孩，還不錯啊，就放進自己口袋裡了。」我四兩撥千金地說，媽的，我一定要殺陸羽藍殺千遍才能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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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我希望妳能幸福，不管對方是誰。」李恬的一句話撥弄著我的眼淚，似乎催促著他們快跳下來、快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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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我這次是真的，想要為誰停靠。」我看著李恬模糊的側臉，想要偷偷在心裡詛咒她，都是因為她，害我的眼淚在這一天總是跌個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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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很無邪。在我被父親拋棄之前，在我母親失蹤之前，在我母親失蹤十年又突然出現之前，在我遇到謝恩杰之前。我的人生都是被他們這群敗類給毀滅的。我的人生也曾經有過自己的一首歌，我的人生也曾經就像是假日午後在灑著陽光的草地上跳繩一般單純愉快，我的人生曾經是一只復古的尪仔標，它神氣、它威風，它躺在地上，沒有任何一個對手可以將它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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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媽媽，她又寫信給妳了。」聽到這句話我的胃開始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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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就別再躲了，也夠久了。張媽她真的，不是很好。」李恬臉上此刻掛著一個稀巴爛的笑容，我知道她為那女人說話心裡也著實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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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算了吧！她過的不好？那她又知道我這十幾年來過的有多不好了嗎？就算她要告我棄養，我也可以先告她拋棄！」全世界又在我心裡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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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年年，可是我真的是希望妳還是跟張媽見個面吧，就算是見面罵她都好，就是不要拖太久。妳明明知道的，當媽的心情。」只有妳，李恬，妳是唯一一個沒有被世界碎片給割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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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謝恩杰回來了。」李恬用清醒的語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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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世界又開始彎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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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進海風中特有的孤獨，眼下看到的世界沒有半個人，原先的太陽消失了，而成群結伴的烏雲自然地往我這裡靠過來，我在不知道是哪戶人家放的木椅上坐下，其實很剛好，此刻我正想離開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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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蜷縮起身子，真冷。或許我就是個註定活在陰影裡的人，因為我憂鬱、我瘋狂，我的內心世界黑暗，我不配擁有陽光，因為我不完美。甚至，我曾經有段時間幾乎天天吞十顆安眠藥，只為讓自己像死一般永久陷在睡眠裡，我需要那樣的不見天日來協助我避開陽光的提醒，提醒我沒有資格擁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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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謝恩杰到美國不久，我才從朋友口中得知了他和她的羅曼史。那個『他』和那個『她』不是別人，正是謝恩杰和李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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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知道後，我沒有衝去抓著李恬的頭髮興師問罪，也沒有氣急敗壞地打越洋電話辱罵謝恩杰是個人渣，我只是把自己關起來，然後把自己人生接下來的一個月活得像是一場告別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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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抽了很多很多的菸，為什麼是李恬？謝恩杰是不是知道就因為是李恬，所以我無法拿他們如何是好，於是才可以如此相安無事。我就剩這把骨頭和這塊皮了，連李恬他也要將她從我身邊帶走，謝恩杰，我終於看清楚你的殘暴驕矜了，我知道你要毀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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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撞碎了我，你得到什麼？我知道你總是，在刺穿我之後，靜靜地欣賞碎裂的我。是我給了你烹煮我靈魂的機會，然後你才存在我的生命中。所以我只是學會冷靜，不讓你們看見我知情後的粉身碎骨，我不想讓『你』和『妳』難堪，我只是笑笑地說，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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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你知道的，我曾經愛你愛到願意為你生下孩子，而不喊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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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你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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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不識相地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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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嗎？」我不等鈴聲響第二次便心急如焚地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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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裝店這裡有我在當然好的不得了！那些女生衝著看我就多買了三、四件，我說啊，妳這店要不要直接頂給我？我看我也不用考研究所了，光是在這裡我就可以安享老年了。」伴著魏倢清澈的笑聲，我眼下的熱浪又不爭氣地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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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豬哥，你要讓別的女人碰到你身體，碰哪裡我就剪哪裡！我可沒跟你開玩笑。」雖然聽似殘酷，但惡劣的字眼掩不住我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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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分隔那麼遠了還是那麼不可愛啊妳！第一次看到吃醋也吃得那麼醜陋的人。真是無藥可救了。」我可以想像他在電話的那一頭還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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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拉倒啊。」我心裡終於是湧上了一大股龐大的暖意，魏倢，你果然是我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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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很想妳。」再然後，我老實且斬釘截鐵地回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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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像是一顆雞蛋，在遇見了你之後。我變得易碎，我變得需要人保護，我變得被你捧在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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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子裡，我聽到謝謝煩躁的哭聲，而李恬已然熟睡在一旁，右手還緊緊地牽著謝謝的小手。怕將累壞的李恬給吵醒，我將謝謝抱到客廳外餵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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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死命地吸吮著扭曲的奶嘴頭，小小的雙手交纏的在胸前揉成一團，我小力地將他的小手給扳開，仔細地摸著他細白軟嫩的皮膚，他只是睜大著眼睛盯著我瞧，我知道他其實並不沉默，他正用眼睛咿咿啊啊地向我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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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我希望我可以盡快聽見你唱兒歌的爽朗歌聲，就算咬字不清也沒關係，我一樣會給你響徹雲霄的掌聲。我也希望可以盡快看見你背著書包上學去的背影，雖然我不會為你做早餐和午餐飯盒，但我會買麥當勞在你的校門前看著你欣喜若狂地向我奔來。我希望我可以盡快在服裝店進貨時接到你的電話，告訴我說你忘了帶到水彩顏料，要我替你送去，雖然我會咒罵你，但一定也會立刻放下手邊工作為你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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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看著你此刻還不懂得如何立足，我會用我的全部，教你慢慢地開始這趟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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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答應過李恬的，我會好好照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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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台北後，一切又像鎖緊的螺絲般，待在它該在的位置。只是，謝恩杰真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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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午他直接到我的服裝店找我，說是李恬給的地址。他想看看謝謝，於是我將謝謝送到他的懷裡，那是他們『父子』的初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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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我看錯，謝恩杰眼角的那一抹淚，還有他眼神裡的皎潔。我寧願它再撲朔、再迷離一點，可是它就美好地像張白紙。於是，我的心有個東西在下沉，它慢慢地往下沉，原先我以為不打緊，可是它一直沉、一直沉，越沉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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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看過李恬了，她全都跟我說了。」他把熟睡中的謝謝放進嬰兒車裡，我便將他推入裡面的休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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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了什麼？」我努力擺著好看的表情，不讓他看見我內心正在發酵的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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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年年，妳他媽的還在跟我裝糊塗啊！」他激動地揪起我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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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全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全都忘了。」我毫無閃避地盯著他眼睛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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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直接跟他說：『你就直接打我吧！用力地揍吧！』可是我看見了眼睛都給氣紅的魏倢衝了進來，一把將我從謝恩杰的蠻力中給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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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倢氣到說不出任何一句話，只是擋在我面前氣沖沖地衝著謝恩杰看，謝恩杰也瞪大眼睛毫無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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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倢，好了，他是謝恩杰。他只是來看謝謝而已。」我用手心握住魏倢緊抓不放的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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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沒必要動手動腳。」他的拳頭終於鬆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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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沒事了。」我笑笑地替我們三人緩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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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了，張年年。」謝恩杰意有所指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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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抱歉，剛剛對你女朋友有些粗魯了。我叫謝恩杰，是謝謝的爸爸，我從美國回來看看李恬還有我的兒子謝謝，我打算這次回美國也把謝謝一起帶回去。」謝恩杰講完伸出了他的右手，可是魏倢只是把臉轉開，毫不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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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今天先這樣好了，改天再來拜訪。」謝恩杰說完便步出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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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魏倢頭垂著坐在椅子上，我小心地碰了他的肩膀一下，見他沒有反抗我便將他擁入我懷裡。我知道他此刻一定也不清楚自己的情緒，於是我便沒打算開口，只是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枯萎，然後他推開我的庇護，開始假裝庸庸碌碌地整理架上的衣服，就是不願抬頭看我一眼，我知道他的眼裡已經開始下起了大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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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魏倢。」我將他緊緊拉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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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很怕我無法保護妳，然後他說他要帶走謝謝，我怎麼可以讓他把謝謝帶走？謝謝是李恬要留給妳的，我一定要謝謝留下來，一定。」他的眼淚滴在我的臉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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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眼前正在下的太陽雨，我用手摩挲著魏倢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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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魏倢。我希望我可以保護你的，對不起，我真的不想傷害你，我只想給你一個乾淨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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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看不到太陽雨之後的彩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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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誓，要不是為了李恬，我不會出現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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髒污的外牆，上頭土黃色的污漬讓人分不清是泥土還是屎，房子旁看起來堆積已久的垃圾山發出骯髒的臭味。我捏著鼻子循著鐵皮屋外的樓梯上到了二樓。我的腳步盡是遲疑，感覺再接近一步我就會步入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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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不知道妳年輕的時候在外面是怎麼給人家幹的，妳才應該跪下來感謝我的慈悲把妳給娶回來！」八歲的我坐在沙發上看著父親抓著母親的頭髮，母親的嘴角正淌著鮮紅色的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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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不要臉的男人！對！我就是賤！你也不看看自己又多清高，每天在外面嫖不同妓女，性病也不知道得幾種了，我看我就算是死也是被你的愛滋給害死的！」母親說完之後朝父親的臉上噴了滿臉的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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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父親匆匆走進廚房，再出來的時候手中多了一把菜刀，母親臉上非但沒有任何懼色，反倒大聲地、毫不掩飾地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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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你終於承認你張國正沒能力了吧！說不過我就拿菜刀出來，想著乾脆殺了我好方便你高枕無憂是吧？」講到這裡母親又笑得更加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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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那把菜刀沒有送進我母親的皮膚裡，它只是被丟在某個角落，然後我就只是坐在沙發上看著我的父親和母親扭打了一整個晚上。花瓶、椅子、酒瓶都無辜地被砸往某一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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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戰爭終於告一段落後，父親又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我在坐在沙發上看著母親散亂地躺在滿地的碎玻璃上，她撕裂地大哭，我從矮櫃裡拿出了優碘和棉花棒，蹲在母親的身邊，我被濃濃的酒味混合著汗味給嗆到乾嘔，可是最難聞的還是寫實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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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躺在地板上的母親在我的棉花棒觸及她的傷口時，突然坐起身，盯著我看了半晌，我被她眼中凜凜的寒光給嚇壞，正準備起身逃開時，她一把抓住了我細小的手臂，然後狠狠地、筆直地在我的臉頰上蓋了一個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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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妳這雜種！妳身上也流著張國正那骯髒的血液！夠了我受夠了你們！給我滾！」我摸著我臉上的灼熱，聽話地離開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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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掉下一滴淚，只是拿起掃把將滿地的髒亂都給整理乾淨。然後回到房裡，把明天要交的生字練習給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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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敲門就直接打開了那道殘破不堪的塑膠門，料這門也無法鎖。一進門我便看見了那女人，我忍住翻滾的胃傳來的陣陣不舒服，然後逼迫自己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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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察覺了我的到來，她沒有張口結舌地看著我，好像我本來就應該回到這裡一般，想到這裡我又更極力忍住了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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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回來尋仇的嗎？幹嘛那樣戰戰兢兢。」她靜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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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打算久留，這裡有二十萬，妳拿去吧！別再去打擾我身邊所有的人。」我努力擠出這句話就把牛皮紙袋丟到了沙發上，她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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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媽媽對不起妳。」我輕輕地抽了一下，我不願看她那泛黃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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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需要妳的道歉，妳也根本不需要向我道歉，因為妳根本也就沒有傷害到我。」我的唇正激烈地抖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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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要做什麼才對？」我看見了她準備起身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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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迅速地移往了門口，右手用力地捏了捏左手，確認自己不是在夢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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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只需要消失就好。」說完我便關上了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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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過去了，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去找過那女人，這幾天我只是忍著內心的煎熬，不讓漣漪給影響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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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妳跟魏倢還好嗎？」李恬坐在病床上打趣地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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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唷，哪裡會不好啊？人家魏小弟弟可是整天賴在她家捨不得走呢！」陸羽藍削著手中的蘋果誇張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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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羽藍妳去死吧！妳手中就有一把刀啊！」如果她自己下不了手，我很樂意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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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恬妳看她啊，如今只會往小狼狗那裡靠。」陸羽藍露出憂心忡忡的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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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陸小姐妳也真是誇張，還是妳分明就是在吃醋啊？」這李恬莫非是生病生到腦子也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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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她是天皇老子嗎？騷貨。」陸羽藍說罷還衝著我吐了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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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此刻的我們三個，好像是一家人。醫院是我們華麗的城堡，我們在裡面過著自己的生活，與世無爭。點滴管是我們豢養的機器人，他幫我們解決了生活中的大小事，有他就無從擔憂。而病床下的小臉盆則是我們溺愛的貓咪，她對我們總是愛理不理的，只有肚子餓時才會露露臉、撒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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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我們三個便足夠，溫柔又甜蜜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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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機在幻想的尾端響起，我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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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姐，不好了！」是妞妞的聲音，她是我店裡的工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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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有一個中年女生把謝謝偷抱走了！」我聽到我的心掉到地上破碎、接著流出熱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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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說，那個中年女生說她是我媽媽，妞妞不敢貿然將謝謝讓給她便準備進櫃台打電話給我，然後那中年女生便馬上將謝謝給抱出學步車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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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泣、我低頭哭泣、我放聲哭泣，我奔跑在街道上，我跌倒了好幾次，但我只是繼續往前衝，高跟鞋落在了哪裡我也不在意，我只是一心一意的往前幾日我剛離開的荒蕪之地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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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被掏空的現在，我不知道我怎麼找到了這裡，我想我的心已經被腐蝕殆盡，因為我感覺不到我的心跳是否仍然繼續跳動，身旁經過的人好像也沒有五官，只是默默地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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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抵達那塊荒蕪時，我眼睜睜看見了那女人站在二樓外的走廊上，將手中的謝謝懸於欄杆之外，謝謝因為害怕而猛烈大哭，我的視線分不清是因為眼淚還是恐懼而變得模糊扭曲，我揪著自己的左心臟，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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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的孩子還我！把我的孩子還我！」我的尖叫聲直直地刺進了天空，然後天空像是被刺破般，裡面的水開始滴滴答答地灑落。原先只是幾滴，後來破布承受不住了演變成向下傾倒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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