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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之陽,夏之晚涼篇_2

2

台中夏季的午後有雷陣雨,不罕見;但冬季一連幾天下著比鉛筆還直,麵線條般的細雨,自我出生這十年來,還是第一次遇到。

這雨下的真久,久到我數的天數都亂了套,久到我忘記冬陽曬在身上是什麼滋味,久到整個寒假都泡湯了,它還沒停。

真是好笑,這天氣,憑甚麼下個不停。

除了暗自怪罪不知是否存在的老天以外,我也常跟悉尼(Sydney   Sheffield,他當然有中文名字,叫程旭東,但我通常都稱呼他悉尼)遙遙對望,各自在家門前把手伸的筆直地,在雨中玩水。

「雨還不停。」一段時間後,悉尼說。

「對阿,真討厭。」

「來我家吧,我們來彈鋼琴。」

「不要,我不喜歡鋼琴。」雖然心裡很想去,但不知道是在跟誰賭氣,我拒絕了。

「好吧,」悉尼把濕答答的手掌甩了甩,就進屋去了。

我生氣的朝著他的方向揍了一拳,因為力道沒抓好,差點跌入雨中。

「討厭。」他已經不見人了,我才說道。

又會是無聊的一天。我盯著沾滿灰塵似的白色天空。

因為這場雨,我難得沒將寒假作業拖到最後一天,早早的就將它了結了。(為了擺脫寒暑假的作業,我曾經希望自己趕快長大)

在無所事事的壓力逼迫之下,我找了弟弟玩角色扮演遊戲—巴比倫王活擒天神—。

跟他玩遊戲唯一的優點與優越感是,我永遠可以當國王。

*

        「爸,我的牙齒在搖耶,」我摸索著下排的牙齒,然後找到了那一顆,立刻就張大嘴巴搖給他看。

他在翻報紙的時候順便抬起頭來,看了一眼。

「嗯,拔掉吧。」

        「不用去看醫生嗎?」我又繼續搖了幾下,感覺酸酸的還分泌了很多口水。

        「都搖成這樣了還看什麼醫生,拔掉之後塞張衛生紙就好了,」老爸繼續專注於他的社會版新聞。

        「喔,」我一邊搖著一邊走到廁所去。

        從中午開始,這顆牙就有點不對勁,然後到了下午,就感覺它快斷了,但我不太敢照鏡子,怕看到傾斜的牙齒會被嚇昏,不過還是忍不住手癢的一直搖它,看它現在能傾斜到什麼程度。

        在幾乎所有的牙齒都是因為蛀牙的緣故而被拔光的情況下,它就像鳳毛麟角一樣稀有,大概我吃下的糖果一直以來都沒有『潤澤』到它吧。

        在還不到廁所的走廊,我口腔一酸,感覺它鬆了。

        然後我停下步伐,稍微施點力將它向上拉,但手滑了一下,所以沒有成功。第二次我就抓的更牢也更用力(其實根本沒必要),然後就像捻起一隻螞蟻般,輕易地將它拔了起來。頭一次體會到齒槽空了的感覺,說實在的很奇妙,不會痛,頂多就是酸酸熱熱的,這大概是人生中唯一的無痛感拔牙吧。

        但齒槽還是空了,在手上的牙齒也塞不回去了,突然覺得有些不捨。為什麼是選擇今天呢。

        等舌頭嚐到血液甜甜的滋味時,我才趕緊跑到廁所去拿衛生紙塞住。

        「爸,」我口齒不清的朝著走廊另一端喊,「我拔掉了。」

        「喔。」

        之後有一段時間,我照相都不露齒,以前雖然不會在意,但現在畢竟長大了,至少我認為現在是該注意形象的時候了。

        「什麼拔掉了?」悉尼探頭進來,看著鏡子裡咬著衛生紙團的我。

        「幹嘛?」雖然連話都講的含糊,但還是忍不住開口。「你不是在彈鋼琴。」

        「所以呢?我不能休息一下啊。不過,」他走進廁所裡湊近了朝我的口腔內看,「你在…吃衛生紙嗎?」

        「白癡,剛拔完牙啦。」

        「你不怕細菌感染嗎?居然自己拔牙,明天你的臉就會腫的像西瓜一樣大喔,」他拍拍自己的臉頰,然後手掌曲成球狀的威脅道。

        「騙誰啊你,是我爸爸說要這麼做的。」話是這麼說,但還是不由自主的去摸了摸臉頰。

        「哈,你不要咬衛生紙,咬棉花啦。」

        「枕頭裡的棉花嗎?」,在吞下不少衛生紙屑後,這倒是個不錯的建議呢。

        「不是啦。去我家吧,要用消毒過的才行。」

        「喔。」

        一樓客廳裡,老弟還在奮力抗敵。

        「國王陛下,我軍已經順利打開城門了,」一看到我下來,他就立刻報告。

        「好,現在開始是最艱難的部分了。天神為了保住他的狗命,在寢宮前設下了九道關卡,在我回來前你要一一突破,知道嗎?」

        他垂下了姨丈送的木劍,「你要去哪裡?」

        「國王現在傷勢嚴重,所以暫時要將重要的前線任務交付給你,」我將嘴巴張開,血淋淋的衛生紙團應該很有說服力,「大將軍,你做的到吧?」

        「是,」他挺直了背脊,「我一定不負…嗯不…我…我知道了。」

        「好,一切都交給你了。在我回來之前。」最後特別叮嚀他一下。

        「是。」老弟又開始跟無形的敵人廝殺起來了。

        「我們走吧,御醫。」

        出了大門後。

        「我為什麼是御醫?」

        「因為是治療國王陛下的人啊,」我趾高氣昂的說道。

        「不要,我比較喜歡當天神。」

        「那麼想當我的敵人嗎?那就如你所願好了,」我作勢要去拿門旁的掃帚。

        「好,我是御醫。國王陛下,我們快走吧。」他曲身打著傘,比老弟演的還更像。

*

        悉尼有一半的英國血統,但我不知道是他爸爸還是媽媽那一邊,每次問他都是這麼說的:「我上次就跟你講了,該不會年紀輕輕就有癡呆症了吧?」

        「才沒有勒,」雖然根本不知道癡呆症是什麼,但直覺想來應該不會是好東西。

        「是嗎?真的不需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不用,」我生氣地說道。

          我幾乎可以確定他從來沒說過,但有時候又好像真的是自己忘記了,總之到最後,連是不是英國的都無法肯定。

        不過是半個老外這點絕對沒錯,他的臉可掩蓋不了事實。大嘴巴、大眼睛、大鼻子還有濃眉毛;雖然頭髮是黑的,瞳孔是深色的,看來依舊跟我們很不一樣。         他的膚色與我相比也有很明顯的落差,總認為這是因為他都不曬太陽的關係,但以後才知道,遺傳也是有很大的關連性。老師不可能因為他是外國人,就不讓他上體育課,或跑腿搬作業,或參加升旗典禮吧;總言之,他與我是有同等的機會去曬到太陽的,所以,他註定是個白瓷娃娃,而我是煤炭。好笑的是,誰都不喜歡自己的膚色,就像沒有誰喜歡自己的童年一樣。

        關於童年快樂與否的問題,我到國三才開始思考,最後的結論是…當年居然可以忍受這樣的自己,簡直白癡透了…。

        幼稚園大班的時候,有天放學時間過了很久,老爸卻還沒來,所以老師就讓我和悉尼到辦公室來等。悉尼站在紗門前等他的阿姨,說什麼也不肯乖乖的坐下,老師只好由著他。

        好像對紗門上的洞洞很有興趣一樣,他一直不停的撥弄著,我雖然很好奇,但卻不敢走過去,因為那是第一次知道幼稚園裡有這個人(他的長相令人印象深刻,只要看過一次就絕對不會忘)。

        幾分鐘後,他高興的喊著阿姨,然後拉開紗門衝出去了。

        我幾乎是不加思索的就衝到紗門前,看他剛才到底在做什麼。門上只有一個破洞,剛好是食指可以伸出去的大小。…這是他弄出來的嗎?…

        「你在做什麼?」轉過身去,卻看到長的像虎姑婆的園長突然出現,我嚇的趕緊抽出手來。

        「這是什麼?是你弄的。」

        「不是,」我趕緊搖頭,「不是我。」

        「是嗎?」就在這時,老爸呼喊我名字的聲音救了我,「最好不是你弄的,下次小心點。現在快給我滾回去吧。」

        她一說完,我就立刻拉開紗門,頭也不回的朝老爸跑去。

        「怎麼了?」我當時肯定是嚇到臉都白了,他才會有這麼難得關心的問句。

        「沒事。」

        如果是國三的我,大概就會回說:「白癡,難道用手指就可以戳破紗門啊,又不是金鋼狼的亞德曼合金爪子。」(我承認那時候有股衝動想跑回去找園長理論,因為小時候實在表現得太孬,讓我有段時間因為當時的態度而感到氣憤難平。)

        直到最近才問了悉尼這件事。他沒有否認,只是一笑置之。

        關於悉尼的爸媽,我一無所知,因為從來沒見過;而那個阿姨,好像也不是親的。長大之後才感到疑惑,當時怎麼就沒有追根究柢的問清楚呢,或許那時候有太多事讓人分心了吧。

*

        「不過就是少顆牙,你感情也太豐富了吧,」在我告訴他拔掉牙齒的失落感後,悉尼這麼說。「以後要失去的還多著呢。直到死掉的那一天都不會停喔。」

        「是嗎?可是我已經拔過很多顆了耶,還會再掉嗎?」大概是咬著棉花的關係,講話變得比較容易一些了。

        「其實我不是這個意思,算了,」他避開我詢問的眼神。「不知道,看你哪顆牙還沒換啊。」

        「誰會去記那個,拔掉的跟長出來的還不都一個模樣。」

        不知道是多久以後,我才明白,他那天想跟我說的不只是牙齒。

        「對了,」我用指指身上那件有著水藍色印花黃粉條紋相間的洋裝,「這是我媽新做出來的衣服,怎麼樣,好看嗎?」

        他搖了搖頭。

        「不好看嗎?」我有點失望的說道。

        「不會啊。」

        「那到底是…。」

        「衣服還可以,但穿在你身上就是不適合,是不會難看啦,但要說好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因為顏色嗎?還是蕾絲的關係呢?」他伸手要去摸繫在腰間上的蕾絲綁帶,我一手就把他給揮開了。

        轉過身去,我朝垃圾桶用力的吐出口中沾了血的棉花。

        「已經止血了嗎?」

        「對。我要回去了。」

        「阿姨說有個東西要給你,可是我不知道在哪耶。」

        「那我下次再來拿。等她在的時候。」

        在大門邊,我衝著他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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