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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漂

      「齁──呼──齁──呼──」

      清晨的第一道曙光煦煦透進臥房,鬧鐘仍未響徹,我卻已然清醒。不,不如說整個難熬的夜晚,我根本無法舒心沉睡。我頹然起身,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步向浴室,內心空洞無比。於隔壁房,爸爸熟悉的陣陣打呼聲傳入耳中,彷彿點起燃料,替我此副機械般空殼注入電力,這是我現在僅存的動能了。

      稍作梳洗,我回房更換襯衫西褲,繫上領帶,拎起公事包,從父親臥房外定定地凝望著爸爸。陰影中,象徵著歲月無情的皺紋,早已攀佈於爸爸那顯得有些蠟黃的面容。他仍打著呼嚕熟睡,而我五味雜陳地嘆了口氣,緊抿著唇,準備出門前往桃園火車站通勤至公司。

      下了公車,我在桃園後站隨意買了份越南麵包,帶在路上果腹。接著踏上擁擠的列車,拉著吊環,搖搖晃晃地站到了台北車站。呼!明明繁華的台北城是那麼人群熙攘,可為何我卻感到如此孤獨呢?

      猶記得,三年多前我拜別父母,從屏東北上打拼,家境貧困的我打算先存下第一桶金,而後方可無後顧之憂,專心致志於追逐自己的夢想──成為一位能夠兼負起社會責任的著名文豪。當時的我是那麼地憧憬未來,總覺得自己絕對能夠出人頭地,衣錦還鄉,不只替年邁的父母結清大筆債務,更要令其過上富豪般的生活。但看看如今的我高不成低不就,別說讓父母享清福了,連自身的溫飽都成問題,實在可笑至極。

      那時我選擇於桃園落腳,除了住房租金便宜,一方面也是由於工作機會對比於中南部還要增上許多,薪資待遇亦相對優渥。原先的確如我設想那般,我竟在龜山工業區這一片藍領勞工的職場環境中,找到了個於社會觀感內尚稱得上是體面的白領工作。熟捻了幾個月後,一切都開始步上軌道,我天真地思忖著就這麼努力下去,終有一日,夢想將不再是夢。

      直到那日,殘酷的命運之鐘狠狠敲響,淒厲鐘聲於我的心頭迴盪,震毀了我對人生的冀盼──媽媽離去了。幾杯黃湯,一趟超速,數聲巨響,永久帶走了媽媽的心跳,還有爸爸的健康,以及我的笑容。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兒時在國文課堂上讀到此名句時,只覺得這樣的心境遙不可及,爸媽感覺將永遠伴在自己身旁,嚴厲而溫柔,嘮叨而暖和。豈料當世間無常猛然降臨,卻是這麼地令人措手不及,難以招架。媽,我還沒盡孝讓您過上好日子啊,您怎麼能現在就去天堂了呢?

      屋漏偏逢連夜雨,由於家中負債累累,爸爸又固執不願收取肇事者提供的賠償,奪妻之恨難消,他恨不得世上再無對方這人,這筆費用他說什麼也不肯收。我勸不動爸爸,只好與爸爸拉下臉皮尋求親友們借款相助,好不容易湊出了點微薄的喪葬費,替媽媽舉辦了場簡陋的葬禮。過不了多久,爸爸竟因為悲慟過度而垮下了,身體既然出了毛病,工廠也不再能去了,被廠方強迫待在家中休養。

      我留在桃園工作之時,住在屏東老家的爸爸時常撥電話給我,當我接起話筒,卻僅聆見另一端傳來些許呢喃,以及無助的啜泣聲。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爸爸,因為我自己也仍沉浸於喪母的傷痛,根本無能為其分憂解勞。

我咬著牙,加倍拼命地工作,為了爸爸我絕不能重蹈覆轍。在龜山結交的幾名基層勞工朋友見我日日心力交瘁的模樣,擔憂地拉著我去喝酒、踏青,試圖帶給我這異鄉游子一份溫暖的慰藉。我明瞭他們的善意,對此也感激萬分,但當時的我著實沒有這般閒情逸致,一心只想盡快賺進大把錢財,才能照顧好父親。

      可這又是我的一廂情願,經醫院診斷,爸爸罹患了帕金森氏症,他竟足足向我隱瞞了半年!猶是我回鄉發現爸爸顫抖的雙手,起伏不定的情緒,以及瞅著我偶爾放空出神的空洞瞳仁,加之從桌櫃中翻出的病情診斷書,這才驚覺狀況非同小可。

      我當場便決定返鄉照料父親的飲食起居,可天不從人願,我一連在網上尋覓數週,始終找不著位於屏東或鄰近的高雄,足以讓我支撐龐大醫藥費與生計的職缺。我深愛我的家鄉,純樸閒適,步調不那麼緊繃,比起大型都會更有生活情調。但國家在區域間長期資源與分配不均所造成的鴻溝,我一介小小百姓著實是難以翻越。北北基桃竹佔據了全國巨大的產業優勢,足以磁吸國內幾近半數人口為了家計而前往餬口,那可是足足一千萬人哪!反觀濁水溪以南的我們呢?苗中彰投、宜花東,外加離島的居民呢?倘若人人得以輕易留在故鄉就業,誰會想要無故離鄉背井?

      感嘆氣憤之餘,我也只能無奈接受現實,恰巧與此同時收到了內湖科技園區的某間企業傳訊,意圖挖角我。我檢閱了下薪資條件,竟是在桃園領著近三萬五月薪的一點五倍有餘,這對於正苦惱於金錢匱乏的我而言,可真算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並未多加思索便同意了這項邀請。不過台北租金實在昂貴,一番精打細算過後,我決定今後以時間換取鈔票,每日換公車、台鐵、捷運,三類車種上班。

      計議雖定,但接下來又遇到了個難題,我本打算接爸爸前來桃園共同居住,如此一來我方可就近晨昏定省,打理他的生活,另一方面北部醫療資源相對豐足,我亦較為放心。怎知爸爸死活不肯,偏要自個兒留在老家生滅,他說那裡承載著太多與媽媽締造的回憶,他不願拋下媽媽獨自離去。我明瞭爸爸內在的不捨,但我堅持要帶他北上,否則老邁的父親孤身一人住在年久失修的老紅磚厝,我這做兒子的終將寢食難安。爸爸脾氣雖執拗,可亦感受得到兒子的孺慕之情,在我軟磨硬泡之下,終於首肯讓我接他至桃園,我也因而開啟了如今的通勤人生,至今也已接近半年了。

      正當我耽溺於過往的破碎回憶之中,捷運站響起的離站音樂猛地將我拽回現實。我赫然察覺目的地西湖站已然抵達,車門即將關閉,我著急地三步併作兩步奔跑,途中不小心撞上了幾名乘客,遭到多人嫌棄瞪視,我無暇他顧,趕在車門闔上前最後一刻衝出了車廂,差點沒被活生生夾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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