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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黑白沙漠狐耽美稿件大募集

3-1

那天上午陽光燦爛,過了中午天色轉陰,幾聲悶雷後驟雨落下,一路滂沱到放學。

許穎忘了攜帶雨具,只能在校舍內閒晃,等到雨勢轉小,她頂著綿綿細雨跑到車棚取車。才離開車棚沒多遠,就發覺車子騎起來的路感不對。歪歪扭扭地停下檢查,本該飽滿結實的後輪,不知為何氣全漏光了,變得又軟又扁。

該不會是被黃芊芊坐扁的吧?許穎在心底遷怒。她只認識住家附近的腳踏車店,拿出手機一查,最近的修車店走路起碼要十五分鐘。

許穎嘆口氣,認命推著車上路。走到了側門前,遇到了正好撤崗的糾察隊,錯身而過的同時,那名叫戴允哲的糾察也認出了她。他攔下許穎。

「車子壞了?」

許穎回話:「後輪沒氣了。」

「知道哪裡修嗎?」

她報出店名。

只見他若有所思。「妳說的那家太遠了。從側門出去右轉直走,碰到茶川再沿著河往左走一段路。那間舖子小,招牌不明顯,你們新生可能不知道。但老闆技術很好,妳可以參考看看。」

戴允哲的表情和語氣依舊悠悠緩緩的,彷彿他的建議,只是一時興起,聽不聽隨她。話聲一落,轉身就要離去。

看來今天早上,他聽見許穎兩個字時閃現的詫異,和由此而來的通融,純粹是自己的錯覺。

許穎匆匆謝過了戴允哲,循著他的指示出了校門右轉。走到小巷盡頭,茶川蜿蜒從眼前橫過。

許穎一直覺得,有河川流過,城市的面貌會溫柔許多。

茶川經過整治,洗去了汙濁。夾岸栽植的成排路樹被雨水漂過,色澤沉潤,散發潮濕的草木香息。許穎牽著車,走在岸旁的人行道上,還沒發現修車店,注意力就先落在了另一側的河面上。

泛著波紋的灰色河水,也許是因為下午的滂沱大雨,水勢比平常更加洶湧湍急。她慌忙探出護欄瞧個仔細,果然沒錯,橫列過茶川的成串踏腳石上頭,癱著一隻動也不動的黑色小貓,半泡在漫上石面的流水裡。

是因為意外墜河被沖落至此?還是有誰心有忌諱,將貓屍扔進河裡了事?

小貓微微抬頭,張嘴無聲地喵叫,許穎才發現貓咪還活著。

她急忙翻越護欄,滑下邊坡,跑過積水的灘地,邊跑邊脫去鞋襪。她踩進河裡,小心翼翼在及膝的湍流中穩住腳步,涉過六米寬的河面,走往中央,小心翼翼將又溼又髒的小貓拾起。

大概被流水折騰得精疲力竭,小貓毫不掙扎,軟軟窩在許穎臂膀裡,任憑她抱著走到堤防邊。

許穎一手拎著鞋襪、一手掛著貓,還在想著要如何爬上斜陡的邊坡,就聽到上頭傳來了孰悉的嗓音。

「往下游走,彎道過後有階梯可以上來。」

一抬頭,許穎看見戴允哲撐著傘,靠著護欄,傾身對她說話。

「你怎麼會在這裡?」這是許穎回到堤防上的第一句話。

「後來想想,實在是怕妳找不到那家店在哪,就跟過來了。」戴允哲打量許穎懷裡的貓,他將雨傘移往她頭頂,口氣溫柔了些。「怎麼老是看到妳熱心助人?想選好人好事代表?」

「什麼老是?不是今天才認識?」許穎光裸的雙腳黏滿草莖泥沙,沒想到被人見到自己的渾身狼狽,她話裡有刺。

戴允哲回話頓了一拍,「妳不是說妳載著行動不便的同學到校?」

「那種拙劣的謊言,你還不是一下子就看穿了?」許穎見懷中的小貓胸腹急促喘動,毛髮凌亂。她心中一緊。「先告訴我哪裡有動物醫院比較重要。」

戴允哲目光轉動,他的腳踏車正停在路旁。「上車吧!我載妳去。」

一直以來,許穎其實很怕進醫院。

晃亮的燈光,匆促來去的人群,面目模糊的臉上全堆滿了漫長的疲憊,他們背負各自的病痛折磨,供人研究比較,毫無隱私和尊嚴可言。

年幼的許穎面前,生活展現了它苦情荒蕪的一面。

還有氣味,藥的氣味、疾病的氣味、絕望的氣味、死亡的氣味。

母親回家的時候,醫院的氣味早已滲入她肌理,那股氣味甚至轉印在家中各處,不需要仔細嗅聞,若有似無的氣味時刻鑽入鼻腔,流轉不去。

面對死亡,不管再怎麼努力,終究是一場注定要輸掉的拔河;他們總是輸家,不是現在,就是總有一天的未來。

在動物醫院裡,往事如潮水湧上。

小貓閉著眼在鋪著毛巾的診療台上,任憑醫生翻弄檢查,不吭氣不掙扎。說才四、五個月大,失溫、病瘦、營養不良,狀況很糟。

看著身着學生制服的許穎和戴允哲,醫生知道小貓無主,他明白透露救治的困難之處,不只所費不貲,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所有付出的勞心勞力都將是徒勞無功。

「坦白跟你們說,這種流浪貓外面一堆,你們好心想救,根本救不完。而且重點是費用的部分,你們有人可以幫忙支付醫療費用嗎?」

許穎嘴唇微顫,過強的冷氣不斷透過潮潤的衣服帶走她的體溫。她吐出的聲音細如輕煙。

我想要救牠。

就算牠會死,我也想要救牠。

翻開錢包,看看鈔票不夠,她跑去隔壁的便利超商領錢。

離開提款機,戴允哲抽出皮夾,跟著補上她留下的空位。「小貓的醫療費,我和妳一起分攤吧!」

「你不必覺得自己有責任,貓是我要救的,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許穎遲疑地說,「而且,我其實不是負擔不起。」

「不是責任,妳也不必想要全都自己一個人扛。」戴允哲自顧自地說,手指迅速在螢幕上點按。

抝不過戴允哲的堅持,許穎只好收下他的好意。

「謝謝。」她輕輕說,惹來戴允哲一陣意味深長的凝望,最後他的回答近乎喃喃自語。

「不必客氣。」

小貓要留院照護,醫生說,要是狀況惡化,他會立刻打電話通知他們。

「再見,小不點,明天再來探望你。」離開醫院前,許穎用手指撫了撫吊著點滴的小貓,牠薄薄的肌肉毛皮包覆著蜷曲外突的骨骼,隨著急促的喘息淺淺起伏。

明天或是電話,哪一個會先到?

離開醫院的時候已經接近晚上八點,雨早就停了,五顏六色的霓虹招牌,在潮溼的路面潑灑著絢爛彩光。

「交換一下聯絡方式吧!」戴允哲理所當然般的抽出手機,隨口一問。「妳想幫那隻小貓取什麼名字?」

許穎微微錯愕。「為什麼要取名?」

「總不能一直小貓、小貓的叫牠吧?」戴允哲一邊操作手機,順手選了個打招呼的貓咪貼圖傳給許穎。

許穎猶豫了,也許她在潛意識中,隱隱覺得那隻小貓根本活不下去,費心取名,費心加深感情,到最後也只會徒留傷心。她自困於悲觀的預言,彷彿這樣便能阻絕悲劇降臨時,希望破碎帶來的傷害。

「你真的覺得小貓活得下去?」

戴允哲聽出來許穎話裡的意思,他反問:「如果妳不覺得牠會活下去,那妳為什麼要花那麼多錢救牠?」

「那是因為——」許穎停下話語,細細思索,發覺那是因為她不得不如此。她明白自己見到小貓、踏入茶川滾滾濁水的那一刻,就注定要握下這條繩,注定要下場拔河。

「隨便你取吧,我沒什麼命名的天份。」她收起手機。

「好啊,那我想好再告訴妳。」戴允哲踢開車架,拍拍後座。「走吧!接下來我們去解救妳的腳踏車。」

許穎幾乎把自己車胎漏氣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坐在顛簸的後座,回茶川旁取車的一路上她總是沉默,戴允哲喚了她好幾次,才將她自沉思中喚醒。

「什麼事?」

「我說——」戴允哲拉長音,「妳晚餐怎麼辦?」

「不要緊。」許穎思考著他這麼問的用意,「我可以自己解決。」

「有跟家人說會晚歸嗎?」

許穎想了想,又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澀。「我爸要和他女朋友一起吃,我才沒打算當電燈泡。」

為什麼沒有辦法和黃芊芊商量的煩惱,會輕易對今天才認識的人脫口而出,許穎也不明白。

或許她累積太多想說而說不得的心事,就這麼自然而然溢流出來。也或許正是因為他不認識她,她才無需維持雲淡風輕的表象。

戴允哲在紅燈前剎車,一臉詫異地回頭。「女朋友?妳爸這麼跟妳說的?」

「用不著說,看他的臉就知道了。」許穎說,「他會在提到那個人的時候一臉羞澀,在電話裡情話綿綿,又不是年輕人了,真是。」

「妳的語氣好像很不滿。」戴允哲繼續踩起了腳踏車,他嘆了一口氣。「我可以了解妳的心情,妳會有這種情緒,也是很正常的。」

流動的風吹過許穎的臉頰,騷亂的髮間,戴允哲穿著白襯衫的背影映入她眼中。

「妳討厭她嗎?」戴允哲的聲音再次從前面傳來。「那個女朋友。」

無從言說的回憶,在心底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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