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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6年林語堂文學獎

造口

作者
黃里 / 旁聽生
類別
商業理財
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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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阿明與妻子走出捷運站後,行色匆匆地通過路人如織的紅綠燈街口,來到醫院接駁車候車處時,等待的人龍已排過四個店面。
  「乾脆坐撿客一人二十元的計程車吧。」阿明向妻子建議。
  於是二人又折返回方才有計程車待停的路口,有一輛似乎尚未載滿客人的計程車剛好駛離。阿明耳裡雖聽到一兩句妻子抱怨的言語,但無意辯駁,就又兀自回到接駁車站牌接續了人龍的長度。妻急忙快步跟上。
  「只要再多等一班就坐得到了。」阿明安慰著妻。
  「真的要再多等一班了。」妻也這麼說。
  醫院的小型巴士不久後抵達。當他們聽到巴士司機下車點數人頭嘴裡念著「不要急,不要急,通通吃得到」時,他們才安心地上了車。背後街路陽光燦亮,車水馬龍旁陰暗的騎樓下依然是與方才一樣長度的隊伍。
 
  四個多月前阿明的大哥在電話裡跟他說,母親因為自己發現右腹部內有一顆大腫瘤而住院時,阿明任教的學校還有一個多月才放暑假。心裡如熱鍋上螞蟻的阿明,每日恨不得能長翅膀馬上飛到母親身旁。兩星期後,終於看到正在接受首次化學治療前各種身體檢查的母親。心情驚恐的她,躺在病床上以左手臂橫遮著眼睛,對伸出手觸摸母親額頭的阿明未做出任何回應。
  「怎麼知道會長這種東西?」老人聲調急促又慌張,充滿對老天爺如此愛惡作劇的怨懟。
  「媽,妳要勇敢一點!」長年遠住東部久未陪伴母親身側的這個二兒子阿明,除了自責與愧疚之外,只能壓抑住眼眶裡的潮水,設法不讓淚滴濺落在淺綠色的床罩上,深怕因此又刺激老人家的情緒。
 
  接駁車上出奇的安靜,彷彿大家說好了不能打擾某種莊嚴儀式的進行。
 
  阿明與妻再度走入母親病床所在的雙人房時,靠近入口的另一床位四周高高的隔簾是合攏拉上的,但隱約能勾勒看出裡邊躺著一位棕色短髮的中年女性。
  兩次化療後又間隔近一個月已稍長出淺短白色頭髮的老人,似乎正在睡覺。她不知為何兩排假牙此時只戴著下排,讓她下頜突出上唇縮陷,眉頭深鎖的表情看起來更加顯得不甘心。
  而大哥顧用全日照料的中國籍看護,因疲累也趴在大片玻璃窗下不寬的平台上盹憩。玻璃窗外青翠的山巒綿陳,藍天白雲映照出一幅如大型月曆相片的景象,與窗內肅寂的氛圍十分扞格不入。阿明與妻猶豫著是否該叫醒母親。他們二人此趟再次心急地利用週休二日北上來探望,就是因為母親多日無法排便,昨夜緊急手術於右下腹部開刀做了一處結腸造口。
  兩人唏嗦的碎語還是讓老人聽到了。
  「你們來了?」老人家勉強睜開雙眼。
  「媽,你有沒有好一些?」阿明趕緊湊前問。
  「唉……,開這個孔很痛啊!」
  「那個袋子你媽媽還不習慣。」看護身體晃震了一下驚醒。
  阿明與妻快速向看護點頭示意問好後,看護馬上起立,然後掀開老人的被褥,露出片斷結腸外翻充血鮮紅色的造口袋,阿明與妻起初以為那是吸飽血液的棉花團。
  在一陣沈默間隔後,正當阿明好似想起要對母親說些什麼時,隔壁床女人的先生從房外走了進來。那男人留著油亮的平頭但前額已禿,雙眼皮大目珠上有像兩隻黑色毛蟲拱著背的濃眉。
  「那是你媽媽嗎?年紀這麼大了還要開刀,真辛苦啊!」女人的先生笑臉迎人地說。
  阿明趁那男人拉開簾幕靠近他妻子身邊時,看到那女人臉上的表情正和她的臉色一般,是像隔夜茶又再加水沖淡那樣毫無氣味的感覺。
 
  阿明因注視那陌生女子太久,自身感到靦腆,而突然回神將渙散的眼光投注在母親臉上時,心裡覺得這個老人好可憐。他想起母親重振驚嚇心情勇敢面對第一次化療的過程,就像一場慘烈的戰役。親自首次全日與妻照顧母親的那一夜,阿明目睹母親整晚戴著破損殘敗的身心裝備,獨自面對化學藥劑於衰弱的體內,不管是癌細胞或好細胞皆趕盡殺絕的痛苦。那時老人家體溫忽冷忽熱,身上的被毯一下子要包裹得緊實,一下子又要全部拿掉。補充供應氧氣與抗過敏藥物的鼻吸管,因全身的不適與焦躁,位置放妥了又馬上移位。這一切重覆一再要求得做好的動作,老人以急促的喉嚨喘氣撕裂音來下達作戰命令。護士解釋說因為藥物也侵蝕了肺部的黏膜組織,然而真正令老人節節敗退的主因,是千瘡百孔潰破的舌頭。不要說正常進食,即使是喝水都會因不慎觸及爛瘡而疼痛不已。老人家心裡不勝其擾的煩躁是可想而知的。那一夜阿明與妻就約莫每十分鐘被叫醒一次那樣輪番地躺下又被喚醒。
 
  「跟你媽媽說要堅強一點,我一位同事的爸爸八十一歲了,也是得到大腸癌,他治療完後天天去散步運動,現在八十六了還活得好好的。」隔壁女人的先生忽然從簾幕後站出來,對著阿明與妻這樣說。
  阿明覺得這個男子還真有愛心,也很親切。兩邊的處境其實差不多,但他還會安慰別人。
  此時床上的老人告訴看護說她想洗澡,阿明向男人道謝後就退回玻璃窗邊,讓出空間給看護拉好布簾,與到衛浴間準備洗澡水。因考量老人的體力無法移動身子,最後還是說服老人家在床上擦澡就好。阿明看與他站立在簾外的妻也同樣不知該做什麼才好,心想都大老遠地搭火車來了,總要尋找機會讓這個媳婦也盡一些心力。
  「妳要不要也進去幫忙一下?」阿明輕聲地問妻。妻馬上領會他的意思,趕緊也鑽入簾幕內。
 
  站立在燦亮大玻璃窗旁的阿明,一會兒望向十一層樓底下如細蟻爬動的人車,不時又回頭看看房裡遮簾因其內的人的動作,而斷續引起的飄盪。阿明想像看護和妻子的雙手,此時拿著溫熱的濕毛巾在母親早已失去彈性而乾癟的皮肉上來回擦拭。她們還必須扶起老人坐直與側臥,這樣才能擦到老人的背後和下處。阿明不禁又回憶母親經過第一次化療休養暫時恢復精神與體力後,仍然帶著忐忑的心情必需面對第二次注射。那一夜正好也是阿明利用暑假期間照顧的日子,他還記得當晚母親雖然心理緊繃,但由於注射的藥量較之前減少很多,所以未如預期地嚴重而睡得非常安穩。倒是阿明因前次疲憊的經驗,因為擔心老人家會否再次出現同樣激烈的反應,反而恍恍惚惚難以成眠。第二日老人的氣色看起來好似康復至發病前的正常狀態,家人為此也特別感到開心。阿明還記得母親於出院前在病房內,身上也拿掉了所有的針管,一派輕鬆、神清氣爽的模樣。臉色紅潤的老人面對家人的鼓勵,也高舉左手稚氣地說:「加油!」。
 
  隔壁病床忽然傳出手機喇叭擴音的聲響。阿明轉身發現,那女人的先生不知何時已離開病房。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母親剛梳洗完暫時得以放鬆平躺的身軀上,想像老天爺對待這老人似是在試嚐一種陌生的食物。先是懷疑地小口咬下,不知是因其味不佳或已飽食又將其任意丟棄;後來又因把玩或覺得可惜再將她拾起,更用力啃嚙一大口後,是否感覺其味實在難當,遂狠狠地最後摔捨。於是老人只能嘆息說:「沒效啦!還不知道呢!不用常常回來,這樣跑來跑去很麻煩啊!」
  「該清洗一下袋子了。」看護忽然說,又掀開老人的被褥,露出塑膠袋內那一大塊鮮紅色的肉團。
  隔壁深深隱密的布幕後傳出那女人以擴音方式的手機對話,阿明與妻站在床緣看著看護進行的動作。
  「你哥哥說這個話能聽嗎?這是一個正常人會說出來的話嗎?」棕髮女人開始述說。
  看護先將一具男性用的集尿罐,和一大瓶清水放在老人右側,老人閉合雙眼一副任人擺佈的模樣,胸口開始明顯地緩慢起伏。
  「他說要和我離婚,現在我的癌細胞也擴散了,他這麼說不就是要遺棄我嗎?」女人接著說。
  看護將造口袋前端的乳白色橡皮長夾解開,拿起集尿罐對準造口袋前端預備盛接,袋口流出稀軟深咖啡色的糞水。
  「他還說要辦留職停薪照顧我,他現在的工作也涼涼的,我現在正是花錢的時候,我的保險也不多,到時候我們吃什麼?」女人又說,手機擴音的聲量逐漸加大。
  看護將清水倒入少許在袋內,用手封住袋口向上折曲搖晃了幾次之後,又將稍微褪色的黑水注入集尿罐內。
  「你哥哥說什麼我那兩個女兒不孝,她們那裡不孝?我開刀住院她們不是有空就會過來看我嗎?」
  看護第二次、第三次,將清水反覆倒進造口袋內,依然動作閑熟地來回輕輕搖晃若干次後傾入集尿罐內,每一遍流出來的糞水就更淡了一些,但阿明的鼻子感覺那個惡臭味還是那麼濃烈,事實上他並未聞到什麼氣味。他轉臉看了一眼妻子,頭部向著隔壁病床的方向擺了兩下,妻子也對他聳了一聳肩頭,做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醫生交待我現在傷口正在癒合,不能激動。你哥哥每次來就是跟我講這些有的沒有的,我也只能聽聽而已,他是不是存心想氣死我啊?」
  阿明聽出,那女人的音調確實極力地想保持平穩。看護倒完清水後,塑膠造口袋內的肉團看起來依舊慘澹。她最後將乳白色橡皮長夾套入袋口夾緊,結束了一次人工肛門的清理動作。當她將所有器具清洗完,坐回原本在大玻璃窗旁的座位時,臉上木然的表情彷彿沒發生過什麼事。
 
  接近中午病房送餐時間,阿明與妻子看母親因經過一番整頓覺得舒服而熟睡多時,便向妻說他先下去到一樓醫院正門入口旁的「生活廣場」用餐,待會兒再輪她吃飯。阿明到醫院也曾多次在此用膳,這裡餐廳的格局其實和外面大型的百貨購物中心美食街沒有兩樣。攤位商家環狀羅列外側,中間大部份空間擺設阡陌蹤橫的桌椅,燈光明亮,人影憧憧,呼喚與交談的聲音此起彼落,食物的香味四處飄散。販賣美食的招牌有斗大醒目的字體與顏色,方便食客輕鬆地引頸迴望一週,就能很快拿定主意。有北方口味著名的餐館點心,訴求養生觀念的高價位素食自助餐,講究快速便利的美式漢堡店,和幾乎將各地代表特色集中於一處的平價小吃舖。每個人皆守衛著眼前一方小小的桌面,滿足地張開嘴巴大快朵頤,讓人置身其內,彷彿忘記頭頂高聳的樓層內,不計其數的病人正在與死神搏鬥。而阿明也喜於有機會就到這裡來呼吸一下正常的空氣,唯有此地才能讓他暫時放鬆。
  正當他還是猶豫不知該選擇那一種午餐時,就在人聲鼎沸、萬頭攢動的來往穿梭裡,阿明遠遠看到隔壁病床女人的丈夫也正浮沉漂泊其間。同樣前額已禿的油亮平頭,佈滿皺紋的雙眼上依然是那兩隻黑色大毛蟲。但阿明此刻卻看到了這個男子的另一種表情,因為兩隻黑色大毛蟲似乎急於想向對方靠攏,使得男人的神色顯得異常憂鬱。因此阿明也只敢透過起伏的人海遠遠偷睨,並未向前打招呼。
  阿明稍後終於買到了一盤自助素食餐,當他張口正要進食時忽然停頓了一下。他懷疑那男子若聽聞到自己的妻子以手機擴音的方式,在有外人的病房內談論與他有關的事,心裡不知做何感想。
 
  又回到母親的身邊時,老人微開著眼睛與嘴巴,一動也不動的表情不知是清醒還是仍在休息。妻於一旁看著報紙。起先可能因為看得過於入神並未發現阿明已走近,阿明錯覺妻看起來像是一尊剛完成的雕像。而看護則和一開始進來時一樣,又趕緊趁機伏趴在大玻璃窗下的淺檯上瞌睡,一旁小桌上擺放著她剛吃完包著大型紙碗和免洗筷的塑膠袋,仔細嗅聞應是方才經過大餛飩攤位的口味;而另一幾乎佔滿整個桌面的食盤,就是老人不想吃的醫院配膳。
  「你們回去吧。」老人開口時眼睛睜大了些,但仍是向上直視著天花板。
  「不必常常這樣跑來跑去,太累了,回去吧。」阿明急忙驅前握住了母親的左手,床旁兩尊雕像此時一尊迅速和上報紙,一尊輕微地挪動了一下雙腿。
  「媽,不趕啦,回去的火車還有三個多小時。」阿明將另一隻手也放在母親的額上,覺得老人的眼神和天花板的漆色一般迷茫。
  「等一下我隨便喝個什麼,就又要睡覺了。沒事啦,回去吧。」老人將自己的左手從阿明的緊握裡慢慢抽了出來,覆蓋在被褥有造口方袋的位置上,左膝也跟著微微彎曲抬高,身體接著吃力地側傾了一些。這個舉動讓阿明感到有些疑惑,不知老人是想保護什麼,還是急於想要推掉。老人雙唇與眼睛糾結得更緊,似乎表示不想再說話。.
  「想不想吃點東西?喝些什麼啊?」倒是看護聽見老人正在勸令兒子媳婦可以離開時,突然冷不防地抬頭清醒了起來。
 
  雖然不知所措,但仍又再稍作停留陪伴老人片刻之後,阿明與妻子向母親與看護道再見。當他們走出門口時,阿明清楚地看見,隔壁病床的女人正蜷縮在被褥裡,拿著手機,面無表情地做著撥號的按壓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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