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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PO時光膠囊】破浪

程風今天也一如既往地陪我去車棚牽了車。

見他在走出校門的瞬間裝上了火箭炮,我開玩笑地打趣,你叫乘風,你的車應該叫破浪。他笑說那得等哪天去學了衝浪才算真正的破浪。

離開學校這座牢籠,飛到轉運站前這一段小小的時光,才得以讓我倆都喘口氣。

「我想去你家。」

又是熟悉的開端。

「不行。等你考前兩名再來。」

我是第三名,媽說盡量跟前兩名的同學做朋友,而程風,不幸身為第四名。

「你考第五不就行了。」

「不行!沒有前三名,我就準備滾出去吧。」

程風癟癟嘴沒再說什麼,用火箭炮撞了下我的車就加速往前衝:「走了啊!」

我差點沒在大馬路上摔個倒栽蔥。他真的人如其名,跟風一樣,攪亂一池春水……

心裡猛然冒了冷汗。這形容太肉麻了。

「阿芳,你係咧想啥?」

「沒,阿母。」我低頭扒飯。程風這傢伙,連在家吃飯都不讓我好好自在。

或許,我輕敵了。或許,程風一直在隱藏實力。

這次模擬考,我還是萬年第三名,而他居然拿了第二名。

看著他拿著成績單到處炫耀,比起不是滋味,心裡更多的竟然是欣喜與緊張。

「阿芳你返來啦,今天考試結果出來了吧,考得怎麼樣……」老媽的笑容在看到程風時凝固。

我還在發呆,程風先脫了鞋子給我媽一個大鞠躬,操著不輪轉的台語:「阿母哩賀!哇係小芳的同學!」

「伯母啦,什麼阿母!」我連忙對老媽介紹:「阿母,他是程風,阮班上第二名。」

聽見第二名,老媽亮了眼神,把濕漉漉的手往圍裙上一抹,喜孜孜過來迎接他:「厲害捏!卡緊教教阮小芳,乎伊第一名!」

程風聽得一知半解,居然也能跟我媽達成共識,直喊著賀、賀:「哇第一名,可以擱來?」

「當然!」

晚飯時老媽不停拉著我問怎麼認識程風的,我照實回答,她遂滿意地點點頭:「長得好看,又聰明,伊人真的不錯。」

我笑了,沒來由的。看來老媽很喜歡。

接下來程風簡直像瘋了一樣地認真,那曾經拿著籃球的健碩手臂如今熟練地轉著筆計算習題,甚至連去車棚牽車他都要拿著英文小本子記單字。

又一次考試成績出爐,均分93.2,我與程風並列第一。

程風第二次來我家這天,老媽在桌上留了張字條:張太太請客。

「今天我媽沒留飯。」我苦笑,「那你還要待在我家?」

程風點點頭,「我想牽你的手。」

「為什麼?」

我問。好像他一旦回答,我就會答應他這麼做。

「不知道……」

「你只想牽手嗎?」

我側過頭,恰好擦到他的臉頰。有點粗糙,有點鹹,是他的味道。

他眼裡燃燒的激情,是比夏日艷陽更炙熱的渴望。

「阿芳,你係安怎在洗被?」

老媽回來時恰好撞見我把床單丟到洗衣機,我試著冷靜:「沒,飲料不小心翻倒到床上。」

她接受了這個答案,轉頭喊我過去把打包回來的菜冰到冰箱,一邊陰沉地說:「阿芳,以後不要讓那個程風來厝裡,這樣毋好。」

我差點把那袋佛跳牆打翻,幸好老媽距離遠,沒看見。我問:「妳不是很甲意伊?伊這次是我們班第一名……」

「毋好,毋好。」老媽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剛剛聽說阿榮那家小兒子跟一個查甫談戀愛,夭壽喔!好家在大兒子已經娶某生後生,不然以後毋人傳香火。」她銳利的眼神射過來,「那個程風,人是好,不過貼你太緊,以後不要乎伊來阮家……」

原來,我一開始考慮的就錯了。

程風第一名還是最後一名,都沒有關係。

暑假前我發了燒,程風送我到保健室裡,對我百般關心。我說,你以後別來我家了。

他只是不停對我道歉。可是,我不明白啊,主動的人是我,為什麼他要道歉?

接下來程風再也沒拜訪過我家,也不再向我搭話。

班上同學鬧著說這是瑜亮情結。對此,我們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程風最後填了北部名校,我則繼續留在南部老家。

在那個沒有手機的年代,程風有,而我沒有。畢業典禮結束後,他在經歷了一陣生氣與消沉的挽留後,將他的手機號碼寫好塞到我手裡。

「小芳,我的號碼不會換,你一定要打給我……」

他走了。這是我高中生涯裡,最後一次自己到車棚牽車。

讀完大學,我找了份內勤工作,娶了街坊介紹的太太,生了一個兒子。

剛過完結婚七周年紀念,太太就與我促膝長談,講了半天,只是不想給我戴太久的綠帽,乾脆離婚。

老媽只有一個條件:留下金孫。

後來媽也去世了。除了許乘,我一無所有。

……打起精神來,許崇芳!你已經長大,是個孩子的爸爸了,遇事需要處變不驚。

晚間新聞轉來轉去都是些命案,我可不想讓許乘耳濡目染,胡亂轉到了一個運動頻道,看見一個衝浪高手正被採訪。

「Wayne,聽說你有替衝浪板取名字?」

「有,它的名字叫破浪。」

鏡頭裡的笑容依然熟悉,只是好像更黑,也多了一些皺紋。

我們都敗給了歲月啊。

「這個名字有什麼含意嗎?」

「很簡單,是為了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他笑得像個孩子,「我叫程風嘛,他說我的車應該叫破浪,因為『乘風破浪』。後來我們斷了聯繫,我就跑來學衝浪,看看能不能出名,被他看見!」

許乘看著沙灘上一道道浪花,軟軟地說自己好喜歡。

我到房間找出畢業紀念冊,吹掉灰塵,一掀開就掉出一張破破皺皺的發黃紙條。

再過一陣子,我打了那個從來都沒有打過的電話號碼。

接通的那個瞬間,我突然發現,為什麼那個夏天都過了這麼久,蟬鳴聽起來還是那麼炙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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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1)


好喜歡這篇,目前看到最喜歡的
從最初青春的氛圍,到後期現實的無奈
用精簡的字句營造氣氛,篇幅短卻讓人馬上共情
P.S.只是如果在podcast上念不知道台語部分會不會有人聽不懂XD
 
2023-09-17 00:06 透過電腦版 回應
謝謝煥曦~
這篇原稿其實躺在電腦裡很久並且足足有五千多字,多虧這次因緣際會看見主題活動,才硬著頭皮硬是刪改成現在的樣貌(笑)
精簡過後的留白效果我很喜歡,也謝謝妳體悟出來!
P.S.台語的部分如果不懂,應該可以加碼解鎖程風視角(?)
2023-09-17 10:47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