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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燒火柴的女孩〉

      每當我想起她,總會同時想起她的衣櫃,那裡頭整整齊齊疊放了數百盒火柴

      開學以來,她便是班上謎一般的存在:不用社交軟體、手機沒有網路、說話不超過三句,服裝更是清一色的從頭黑到腳,加上她那種陰鬱森冷的氣質,班上同學大多對她敬而遠之。而她似乎對人類這個物種不太感興趣,總是獨來獨往,在自己的世界裡遊蕩。

      那天社會學導論課分組,我與她以及另外三個同學被抽到了一起。週末,我們五人相約到河邊討論,地點是她選的,她說她不習慣悶在一個具象的三維空間裡思考。大家雖然不理解她在說什麼,不過畢竟無傷大雅,便也依了她。哪知下午忽然下起傾盆大雨,氣象預報說得太陽就像夢一樣,只存在理想的境地裡。就當大雨殺得大夥兒措手不及時,她忽然冒出一句,說她家就在附近,可以帶我們去避雨。我們四人驚詫一番,雖然感覺有些詭異,但想著人多勢眾,她應該也不敢拿我們怎麼辦,於是便答應了。

      她家確實不遠,從河邊過去兩分鐘就到了。房子不大,只有一廳兩室,陳設冷冽簡單,說簡單都是溢美之詞了,根本就是空蕩、啥都沒有,視覺所見盡是大片的白牆,除此外就剩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和一個衣櫃,沒有第二個人生活的痕跡。大夥四目相對,都從彼此眼裡看到了試圖探聽的蠢蠢欲動,疑惑滾上舌尖又落回腹裡,最後誰也沒有開口。

      大家「參觀」完屋內,便齊齊坐到陽台聽雨,這個開放式空間有種不讓人做正事的魔力,我們或坐在躺椅上、或坐在長凳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胡亂聊著。狹長的陽台不到兩坪,但七樓的高度足矣跨過層層大廈,一眼望穿朦朧細雨下,出海口的灰藍景緻。

      一直到傍晚五、六點,暴雨終於停了,挾帶烏雲散去。溫黃的餘暉降落在陽台上,大家爭相拍照。她卻默然走進屋內,隔了段時間才出來,手上多了兩盒火柴。猶豫了三秒,她才緩緩將其中一盒遞給我,另一盒自己拿在手上。

      「你可以點。」

      「這是⋯⋯妳怎麼會有火柴?」

      「買的。」

      「誰有事沒事會買火柴啦?」

      四個人笑了起來,只覺得荒誕不經。她卻沒有回應,逕自走到陽台的角落,撚起兩根火柴迅速劃過火柴盒,乍然迸發的火光照亮她的臉,霎時間比夕陽更為熾烈。那天黃昏,我們的談話和笑聲都被阻隔在她的火柴世界外,她就靜靜地站在角落,兩根、兩根的將整盒火柴劃完。直至太陽消逝在海平面,留下一片靛藍的天空,火柴熄滅生出的煙,蜷繞在她周身,只見她落寞地將燃燒殆盡的木頭殘骸放回盒子裡,輕輕嘆出一口氣⋯⋯

      那天的事在班裡成了奇談,她的脫軌事件簿又被增添了一筆神秘的色彩。那陣子大家總喜歡跑去問她為什麼喜歡點火柴,她從未多做解釋,只是搖搖頭或淡淡的回答:「火柴很美,屬於現在。」沒人能理解,也沒人打算深究。火柴事件在系上燃燒傳播,故事甚至進化成她用火柴燒掉陽台一整排的衣服。沒想到過了不久,她就休學了,如同那天散落在她周身的煙霧一樣,悄然消失在校園裡。大家錯愕幾天後,便默認自己與此事無關,熱鬧的繼續生活。她的存在成為一本神秘故事集,僅在眾人聊天冷場時被偶爾翻開。

      我再度見到她是在三個月後,她在一個中年男子的蚵仔煎攤打工,她看到我微微一笑,簡短聊了幾句,忽然邀請我去她家坐坐:「家裡沒有人,可以放心。」我再次踏進她家,陽台撤走了長凳,只剩一張躺椅,屋裡的傢俱不知為何全都搬空了,屋裡冷清又荒涼,只剩下一扇緊閉的房間。她忽然開門帶我進到那間房間參觀:三平米的空間,連床和桌椅都不剩,只餘一個衣櫃。我有些失望,這個房間實在找不出什麼可探查的價值。不料,她突然打開了衣櫃,我的瞳孔剎那間驚詫地放大。衣櫃裡沒有任何一件衣服,反而擺滿了火柴——滿滿一櫃子的火柴,一盒盒堆起、數量近千。我被眼前畫面撲面而來的震撼給淹沒,呆愣地站在原地無法反應,一股陌生的寒意從腳底竄起。那絲流露在瞳孔裡的恐懼,我想被她給讀到了,她沒再讓我多看一眼,靜靜的取了兩盒火柴後,立即將櫃門關上。

      我們走到陽台邊,靜靜的佇立著。時間走出好長一段路,天色入了黃昏時分,我忍不住偏過頭,想問她火柴的作用,她卻在我開口前將一盒火柴遞給我,自己則拿出兩根,在落日下劃亮。

      「總覺得,點火柴是最浪漫的事,匯聚了世間一切美好的特性:發光、溫暖,而且⋯⋯」她停頓了一下,神色複雜的泛起一抹微笑:「短暫。」

      之後發生的對話我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之後她音訊全無,我去按了幾次門鈴也無人回應。我還去蚵仔煎攤找過她,但老闆說她已經離職,也說不清楚去了哪裡。我對她的滿腹疑問,最後只能漸漸掩埋在霓虹的生活下,鮮少再被翻閱。

      大學畢業後我開始找房子,一天竟忽然在網站上滑到她的那間七樓小房正在出售,價格十分便宜,但賣了大半年都沒賣出去。我鬼使神差便約了看房,不料看房當日,前來接待的房東正是蚵仔煎攤的老闆。

      「我見過你?」房東看到我顯然也有些詫異。

      「我是她⋯⋯大學同學。」我點點頭。

      蚵仔煎攤老闆嘆了一口氣,沒有多說什麼,領著我進屋簡單的參觀。一切都和當初沒有太大的變化,唯獨油漆全被換了顏色,有種令人不安的味道。我愣愣地看著她曾經的房間,裡頭已經陳設了亮麗、五彩的傢俱陳設。我試圖將記憶裡的她的那個衣櫃擺進來,復原我們最後一面的情景,卻終究是人事景物皆非,就連記憶也無法回去了。

      蚵仔煎攤老闆見我一直沒有移動腳步,便走到我身邊。

      「這就是新聞上她⋯⋯點火的房間。」

      「什麼點火?」

      老闆呼吸明顯亂了一下:「我以為你知道,才⋯⋯看了這麼久。那次新聞之後,很多人約看房都是為了參觀這裡。」

      說完,老闆從背包裡撈出一張新聞剪報,照片裡是一間巨大的火柴房建在她的房間裡。短暫的窒息感急湧而上,攜著震盪的報導朝我直擊而來。老闆沒有意識到我在空間裡的情緒波動,自顧自地走到陽台,從窗沿拿下一盒火柴,進屋拿給我。

      「這是她唯一留下的東西。」老闆遞來。

      我接過火柴盒,裡頭放了兩根火柴,有一行娟秀的字體寫著:我所渴求的,不過是短暫的溫暖,卻無人能予。

      我拿出僅剩的兩根火柴走到陽台,站在第一次見面時她獨自待的角落,小心翼翼的點燃。火柴擦過紙盒,迸發出濃熱的光,搖曳的火苗的確如她所說,在這個令人茫然的午後,顯得格外赤熱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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