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們都在等待天亮

      那天，季羽把手探進背包，在摸到水果刀刀柄時，想起自己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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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花了一秒確認自己現在的位置，這裡是T站捷運站，她面前是進站閘門，閘門排成一列，正中間是捷運站服務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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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裡面有安保人員，她感受到一股視線，她轉過頭迎向視線來源，坐在裡頭的警衛正在滑手機打哈欠。她轉頭回去，被注視的感覺依舊沒有消失。她想，要是她在這裡，相距不到十五公尺處拿出水果刀，會在一瞬間被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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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她拿出一張悠遊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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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上背包拉鍊，走過閘門，每一次走過的瞬間，她真切地希望警報聲會響，就像她希望自己能死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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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只聽見自己紊亂的心跳聲與沉重的呼吸。一切都事與願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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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搭著電扶梯下樓，走到捷運門邊，她在等待，不見得是等待捷運進站。還有三分鐘，藉著自動門的反射，她看見一個人影——口罩，連衣帽，過大的制服外套，只露出一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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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皮垂下，遮住一半的瞳仁。有人說這叫做下三白，是屬於殺人犯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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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疲勞也會造成下三白啊，騙子，相信科學，玄學滾蛋。那篇分析眼睛的文章底下一片罵聲，最後有沒有被罵到刪文她已經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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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記得自己後來對著鏡子照了很久，直到確認眼周附近除了黑眼圈一無所有，她才放心的離開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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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羽已經很久沒照鏡子，此時此刻，她看著自動門上的那雙眼睛，標準的三白眼，太陽穴一跳一跳，她想閉上眼睛，卻又想起自己只要閉上眼，眼前就會浮現好多人。母親，父親，同學，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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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捷運進站，她的身影被碾過，她下意識喘一口氣，才發現自己一直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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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吸，要記得呼吸。吸氣，捷運門即將關閉，吐氣，門已關，車子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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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式的捷運車廂並不連通，於是車尾擁有一大片窗。車廂微微晃動，她掃了其他乘客一眼，又迅速撇開視線。她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在看見這些人時，不去想起背包內的那把水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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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開始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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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吸氣，捷運車廂晃了一下。吐氣，太陽穴的脹痛蔓延至後腦勺。吸氣，她想起母親。吐氣，她想起陳乙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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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最靠近窗的位置坐下。一切景物開始後退，除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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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抱著頭，開始想吐。用顫抖的手指打開包包，她手探進去，死死握住刀柄，試圖想像刀鋒劃過手腕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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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個夜晚，她都在與這把刀拔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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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三白是屬於殺人犯的眼睛。同時她想起，那個下午，是擁有澄澈雙眼的男孩，啪的一聲將她的手機螢幕摁熄。很專注地，說，不要看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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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睫毛又長又卷，在臥蠶上方細密地留下一層陰影，瞳仁是深褐色的，眼尾略微下垂，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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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記得那雙眼睛最後睜開的樣子，裡面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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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死在台北。在一個星期以前……還是兩個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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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涸已久的雙眼突然模糊起來，她下意識摸了摸眼眶，卻沒有摸到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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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你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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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臟劇烈緊縮，她抖了抖，張口想喊不要過來，手卻反射性地舉起，刀從背包中被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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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捷運停電了，沒有聲音，更精確的說，是沒有任何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聲音，包括呼吸。眼前陷入一片突兀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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