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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海岸|Gold Coast Chronicle-馬提亞斯-幼年記-第三章|馬提亞斯的日常

第三章|馬提亞斯日常

天色尚早,灰藍色的晨霧剛剛散去,整個維格薩克村早已暖機就緒,可以聽到遠處市集傳來的叫賣聲,大街上推車移動的聲響。   我轉身準備關上房門,肩上背著昨日整理好的布包,裡頭裝著幾樣要帶去教堂的東西:弟妹用的舊羊皮、我自己做的幾卷筆記、炭筆、還有一小瓶早上裝好的水。

小小的院子裡傳來雞叫聲,還有克拉拉輕柔的腳步聲。   「哥哥,等我!」

我轉頭,果然看到她小跑過來,雙手提著媽媽留下的舊提籃,裡頭裝了些昨天剩下的麥餅和果乾。她今天綁著雙辮子,藍白條紋的圍裙乾淨又合身,看起來精神飽滿。

緊接著,弗里德里希也蹦蹦跳跳從門後衝出來,一邊喊著「我要走在最前面!」一邊張開雙臂飛奔。

我笑了笑,半是寵溺半是打趣地念道:「Fritz,要是你能自己早點起來,那才叫真的走在最前面啊!」

他毫不在意地大笑著,蹦跳得更起勁。

我在心裡默默記下這個畫面。

這樣的早晨,有著還完全未散去的涼涼霧氣、碎石路上輕快的腳步聲、還有那份單純的喧鬧,也許將來,都會成為我最懷念的時光。

我們三人踏著輕快的步伐,穿過碎石鋪成的小路,鞋底踩在碎石上發出沙沙聲。沿路經過幾戶鄰居的前院,半掩的窗後傳來淡淡的炊煙味,村民們見了我們,大多微笑著點點頭。

——「今天天氣不錯,市集一定很熱鬧啊!」一位提著漁網的叔叔朝我們揮了揮手,聲音帶著幾分爽朗。

我回以一個輕快的笑容:「希望今天也有好漁獲。」

繼續往前走去,腳下的碎石小徑慢慢轉為泥土路。

一過村莊外側那座窄窄的小橋,四周的人聲與喧囂像被溫柔地切斷了,彷彿踏入了另一個寧靜世界。

只剩下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和遠處樹間斷續傳來的鳥鳴,此起彼落,像是迎接晨光的小樂曲。

再往上攀行,路的盡頭處,森林邊緣展開一片被晨露染亮的小草地。

那裡,鮮花星星點點綻放著,蝴蝶悠然穿梭其中,一座小巧而精緻的教堂靜靜佇立,石牆上還覆著些許蔓藤。

神父路德格已經站在教堂門口,身形筆直,仿佛與這片清晨的光景融為一體,靜靜等待著我們的到來。

——「早安,馬提亞斯、Fritz少爺、克拉拉小姐。」他點頭致意,語氣溫和。

——「神父早安。」我行了一個不太標準但努力模仿的禮儀手勢。

自打有記憶以來,德格神父就一直這麼叫我們了。

說實話,剛開始時我相當不習慣。

雖然名義上,我們維格薩克家族的確有些來歷:

遠祖海斯克男爵,憑藉著在戰爭中的功績,受盎格利亞公爵冊封為騎士,後來又被分封為這一帶的領地管理者。

但說穿了,當年也只是受薩克森地區的伯爵轉封,不是什麼直接受國王任命的大貴族。

時過境遷,公國早已煙消雲散,封地的法律效力也跟著一起變成了歷史課本上的一行字。

如今這片土地,表面上附屬於不來梅大主教名下,實際上,各地自由市、教會、商會早已各自為政,誰也沒真把所謂宗主放在眼裡。

至於我們維格薩克家族,早就從曾經的領主淪為主教旗下的一個附庸地主而已。

甚至在十年前,教會因財政危機,乾脆把這塊地抵押給了奧爾登堡伯國,

於是現在,我們又成了奧爾登堡家族派來的收稅人名單上的一條小筆記錄。

簡單說,就是老闆一個換過一個,規矩變了又變,家族地位也一層一層往下掉。

能撐到現在,說是堅忍不拔也好,說是命硬也罷,總之不容易啊!

雖然我的父親,那個只有在中午後才會從床上滾下來、蠟燭點燃時又馬上醉倒在村裡酒館,直到清晨才被人攙回家的男人,

從未真正盡過一日為父的責任,

但當我鼓起勇氣,向他提出希望能每週三到四日,前往教堂向德格神父學習知識時,

他卻沒有拒絕。

甚至──他還悄悄地,將母親遺留下來的首飾賣給了攤商,

用那筆錢捐獻給教堂,正式將我們三人託付給了神父。

那時我並未完全理解他的心情,只覺得心口有些悶得發緊。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明白,

即使一個人再怎麼失敗、再怎麼破碎,

有些微弱的溫柔,仍舊會在夜色中,頑強地留存下來。

教堂的學習空間簡單而整潔,陽光從高窗透進來,灑在講台後方的木桌上。今天要複習的是拉丁文讀音與初步的地圖閱讀技巧。神父拿出了一幅教會繪製簡略但保存良好的地圖,鋪在桌上。

——「這是我們教區過去從主教那兒帶回的資料之一。雖然有些地方已經過時,但整體上還是能給人一個概念。」

我湊近一看,手指輕觸著那幅古舊的羊皮地圖。

上頭用古體字標註著幾座大城市和蜿蜒交錯的河道,其中最顯眼的,是漢堡與不來梅兩地,以及威悉河與易北河在地圖中央交會成網的模樣。

——「這裡……就是我們嗎?」克拉拉輕輕地用指尖點著地圖邊緣的一個小小標記,聲音像風裡飄過的一片花瓣。

——「嗯,這一帶。」神父微笑著,點了點頭。

「維格薩克,靠海而生的小村子。雖然在地圖上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點,

但位置並不算差。

早年,這裡曾是戍守威悉河出海口、抵禦海盜與北方侵襲者的重要哨站。

再往西,就是弗里西亞人的土地──那群以自由與倔強著稱的海邊子民;

向東,穿過河道與濕地,是熙來攘往的呂貝克,漢薩同盟中最早興起的城市之一;

而東南方向,則是漢堡──新興的港口巨獸,還有我們最近的鄰居,不來梅市。」

神父頓了頓,視線溫和而遙遠,彷彿正穿越地圖,看見了那些城市正在陽光與霧氣中緩慢脈動。

我在心裡思索著這句話。位置不差——如果能掌握通往內陸與海上的貨物流,這條村子也許會變成什麼都不同的樣子,我沿著河道往上查看思緒也在地圖上面飛翔。

拉丁文的課程一如既往地艱難。

那些彎彎曲曲的字母和古老的文法,對我們這些習慣了北方低地德語發音的孩子們來說,簡直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謎題。

我和弟妹們正坐在長凳上,練習著抄寫聖句,一邊在心底默默咒罵著那些毫無邏輯的變格表。

間隙間,我不經意地瞥見神父正坐在窗邊的小桌旁,攤開幾份帳冊,眉頭緊鎖,手指不斷在羊皮紙上來回劃過,像在勉力對齊某些不願聽話的數字。

他顯得異常專注,甚至沒注意到克拉拉用鵝毛筆滴出的小墨點。

出於好奇,也或許是想替這無聊的拉丁文課找個喘息的藉口,我放下筆,悄悄走到神父桌前。

——「神父……」我低聲開口,小心翼翼地問道,「您好像有些困擾……是帳冊出了什麼問題嗎?」

神父停下手中筆尖的嘀咕,抬頭看向我,勉強笑了笑。

——「沒什麼大事……只是這幾個月的帳目,怎麼也兜不起來呢。」

他一邊嘆氣,一邊喃喃自語地翻著桌上的帳冊。

——「上半年六個月裡,教會受獻記載是十五先令、四百四十七芬尼……可這六張單月帳,怎麼算,總是兜不起那個數來。」

我聽完,心裡回想起前些日子在神父課堂上學過的貨幣單位。

芬尼,銅幣,最小的單位。

也有人叫它便士,一條新鮮的鯡魚或是一日的麵包,大概也就是兩到四個芬尼的價值。

再往上是先令,閃閃發亮的銀幣,大約十二個芬尼兌換一個。

而先令之上,是馬克——十六個先令才能換得一馬克的重量。

不過,老實說,我還從沒親眼見過真正的馬克銀幣,只在神父的描述裡聽過它那厚重的樣子。

神父皺著眉,翻了好幾遍帳冊,嘟囔著:「明明每個月我都記得……怎麼半年一算,還是少了八個芬尼呢?」

我湊過去,一行行仔細地看著那些帳冊。

第三月,神父記的是「5先令10芬尼」。

第四月,則直接將這5先令10芬尼累加進去,再加上五月新受獻的「2先令27芬尼」。

按理說,到了五月底,合計應該是:   5先令10芬尼   +   2先令27芬尼   =   7先令37芬尼。

可帳冊上卻記成了「8先令3芬尼」。

我眉頭一皺,心裡暗暗推算。

——「這裡就已經多出了先令,卻少了芬尼……」

我咬了咬唇,視線沿著帳冊往下滑動。

——這樣下去,後面的加總當然也會跟著出錯。

心裡迅速排演了一遍,如果是我來記帳,正確的做法應該是:

——「不該繼續跟著帳面上的先令和芬尼累加,」我低聲自語,「應該每一筆都先換算成芬尼,再加總起來,最後再換回先令和芬尼。」

否則,每次計算時都混著單位操作,哪怕一點點誤差,累積下來也是筆爛賬。

我重新拿起筆,從第三月開始,逐一換算:

5先令10芬尼,相當於(5×12)+10=70芬尼。

2先令27芬尼,相當於(2×12)+27=51芬尼。

合起來應該是70+51=121芬尼。

再加上六月的127芬尼,總共是248芬尼。

再將248芬尼換回先令,就是:   248   ÷   12=20先令8芬尼。

可是帳冊上記的是8先令60芬尼──也就是18先令10芬尼。

差了整整2先令,還多了些散碎的零頭。

我放下筆,輕輕地吸了口氣。

——不止是數字抄錯了,更是方法一開始就錯了。

一旁的神父注意到我的動作,微微歪頭看我。

——「找到了嗎,小馬提亞斯?」

我點點頭,指著帳冊上的幾個小地方。

——「神父,是這裡……加總前,每筆金額最好都先換成芬尼,這樣就不會有小誤差累積了。」

神父怔了一瞬,然後臉上露出了既驚訝又釋然的笑容。

——「你學過商業記帳?」神父試探地問,聲音不高,但語氣裡帶著一絲新奇的好奇。

我心中微微一跳,馬上意識到這樣的敏銳度在這個時代可能會引人側目。

連忙微笑著搖搖頭,輕描淡寫地回答:

——「沒有啦……只是我喜歡貨幣而已。

不知道該怎麼說,但總覺得……還是用自己最熟悉的芬尼去算,錯的機率比較小吧。」

神父靜靜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從我的眼神裡讀出更多東西,但最終只是微微一笑,沒有多問。

他低聲說道:「其實啊,往往我們就是被框架束縛了……

換個想法,有時候,反而能找到原本看不到的盲點。」

那一刻,我彷彿從他平靜的語氣裡,聽見了一種溫柔的認可。

也或許,這世界並不是完全拒絕改變,只是等待一個能看見不同的人。

午餐時,我們在教堂外的長椅上分享從家裡帶來的食物。克拉拉安靜地坐在我身旁閱讀一本神父借她的書,而弗里德里希則一邊咬麥餅,一邊問我地圖上哪裡有龍。

下午我們照常繼續學習,陽光斜斜地灑在課桌上,教堂裡只有筆尖劃過羊皮紙的細微聲響。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靜謐。

教堂的大門被人猛地推開,木門發出一聲刺耳的吱嘎聲。

我們全都抬起了頭,只見布勞菲施家的女兒站在門口,臉色蒼白,神情沉重。

——「我爹……走了。」

她的聲音低得像是被風吹散,說完便止不住淚水,踉踉蹌蹌地朝神父走去。

神父連忙起身,快步迎上前去,溫聲詢問情況。

女孩斷斷續續地哭訴著:中午用餐後,老布勞菲施突然雙頰脹紅,捂著胸口倒在地上。

起初還能含糊說話,但當他試圖站起來時,才走了兩步,就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氣似的,沉沉地倒下,再也沒能醒來。

教堂裡,一時間只剩下低低的啜泣聲,和窗外緩緩吹過的風聲。

我愣了一下,心口像被什麼東西悄悄壓住了。

老布勞菲施……那可是我們家的租戶,還負責著漁船的出海和管理。

他的兒子,卡斯帕大哥,會怎麼做呢?

是會留下來,繼續守著這片海風苦澀的村莊?

還是像其他年輕人一樣,離開這片貧瘠的海岸,去尋找屬於自己的新天地?

他以前常常帶著我去海邊玩耍,也偷偷讓我上過漁船,在浪花中練習如何撒網。

以我對他的認識,他心中藏著遠方的夢想……

如果他選擇離開,那麼我們家的租金收入,還有漁獲分成,恐怕就要出了問題了。

一種隱隱的不安,在我心底悄然蔓延,像一條看不見的細縫,沿著原本平靜的日常,無聲地裂開。

神父簡短地交代了幾句,便急匆匆地收拾聖經和祭服,要前往布勞菲施家協助處理後續事宜。

我們也跟著收拾起書冊和課桌,準備踏上回家的路。

正當神父走到門邊準備關門時,克拉拉拉住了我的衣角,踮起腳,小小聲問道:

——「哥哥……可以跟神父借早上看的那本書嗎?」

我微微一愣。那本書,印象中是放在講壇邊的小書櫃上,裡頭夾著些關於城市、貿易與稅制的筆記。

神父轉過身,朝我們溫和地點了點頭,允許了。

我快步走向藏書庫,心裡還在回想妹妹早上指著的那本故事書,大概是關於勇士與奇蹟的古老傳說。

小小的藏書庫幽暗而靜謐,只有高窗灑下來的一束斜陽,在塵埃中畫出一條細細的光柱。

我沿著書櫃慢慢搜尋著,指尖輕輕掠過一排排泛黃的書脊。

就在我觸碰到其中一本厚重羊皮封面的藏書時——

嘶啦!

空氣中傳來一陣奇異的撕裂聲,彷彿有什麼看不見的薄膜被撕開。

書本突然間綻放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幾乎刺痛了我的雙眼。

緊接著,整座書櫃劇烈晃動了起來,老舊的木材發出低沉的哀鳴聲。

——「啊──!」

我一個踉蹌,腳下失了重心,跌倒在地。

塵土與紙張的味道一齊撲面而來。

伴隨著最後一聲巨響,一本厚重的書從高處墜落,重重砸在我面前的地板上。

我怔怔地望著它。

深棕色封皮,邊角磨損得像是被長年翻閱過。

書脊上,一行金色筆跡在光線下熠熠生輝,寫著──

《殖民地經濟模式:資源掠奪與產業空洞化》

那一瞬間,胸口像是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

這本書……這正是我前世,在圖書館最後一次借閱、卻還來不及歸還的那本書。

正當我還怔怔地望著地上的那本書時,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馬提亞斯?怎麼了?」

是神父的聲音,帶著關切。

我猛地回神,心臟猛然跳了一下。

幾乎沒經過思考,我連忙伸手將那本掉落在地上的深棕色書本抓起來,迅速塞進自己的包包底層。

一切動作只用了不到兩秒。

我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些。

——「啊……沒什麼。」我強擠出一個笑容,「剛剛找書時不小心摔了一跤。」

神父走近看了我一眼,見我身上只是沾了些塵土,沒有受傷,這才放下心來,笑著拍拍我的肩膀。

——「小心點啊,這些老書櫃可不太牢靠了。」

——「嗯,我會注意的。」我點點頭,心裡卻像藏著一隻小鹿,亂撞不停。

克拉拉也湊了過來,好奇地打量著我,但她似乎並未察覺異樣,只輕輕拉了拉我的袖口,示意我們該出發了。

我馬上起身拿了櫃子上妹妹要借的那本書,並交給克拉拉,就低著頭牽著她往門外移動。

神父鎖好教堂大門,帶著我們一同踏上了回家的路。

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了,晚霞像一張被撕碎的絹布,掛在天邊。

村莊的街道上瀰漫著潮濕的土味和遠處炊煙的氣息,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安靜而平和,彷彿什麼都沒有改變。

但我的心裡卻像壓著一塊隱隱發燙的石頭。

包包裡的那本書,沉甸甸地貼著我的身體,提醒著我──

有些事情,從今天開始,再也不一樣了。

沿途上,神父試著和克拉拉聊些輕鬆的話題。

他講了一些市集上的趣事,又提到村口那頭總愛頂人膝蓋的小羊。

克拉拉努力擠出笑容,偶爾點點頭,但聲音裡少了往常的雀躍。

我也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大部分時候只是默默聽著腳步聲和風聲在小徑上交織。

老布勞菲施……那個從我還是小孩子時就在家中出出入入,總是帶著鹹味海風氣息的大叔。

他的離開,不只是讓家裡失去了一個租戶,失去了一艘漁船的依靠。

除了生活,此刻我更感覺到包包的重量,異常真實,每走一步,彷彿都在提醒自己剛才那一瞬的異變不是幻覺。

終於,穿過村邊的小道,走過碎石鋪的小巷,我們來到自家的木屋門前。

天已經完全黑了,海風裡帶著鹹味和涼意。

我攥緊了肩上的包帶,推開那扇熟悉的木門,輕輕踏進了家裡溫暖的昏黃燈光中。

回到家後,我找到了馬修,他也剛收到消息,神色凝重。

——「如果對方不續租,我們可能得賣掉那艘船來補今年的稅。」

我咬了咬牙。   不能再只是被動地等待什麼事發生了。

——「馬修,家裡的帳冊可以借我看嗎?」

他愣了一下,隨即點頭。   「我原本想等你再大一點,但......或許你比我想像中成熟得多。」

那天晚上,我點著小燈,一頁頁翻閱那些帳冊,記錄著收支、糧價、漁獲與租金。

我靜靜地思索著,心裡盤算著能增加家中財源的方法。

如果能想辦法延長漁貨的保鮮時間──哪怕只多撐一兩天,或是能賣到更遠的市集,

那麼利潤或許就能提高一些。

也許,將剩下的魚做成煙燻品或醃漬食品?

如果村子裡的人能花上多幾個銅幣,換一種新鮮的口味……

或許,不至於讓漁獲浪費,也能為家裡添些微薄的收入。

想法很多,但我很清楚,這已經不是可以坐以待斃的時候了。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下一次徵稅日到來時,我們恐怕已經無力全額負擔。

——必須做點什麼。

隔日一早,我便鼓起勇氣,跑去向朵拉嬸嬸請益。

當我說出想學習保鮮漁貨的念頭時,她愣了一下,隨即高興地笑了。

——「這孩子……有志氣,年紀輕輕已經再思考怎麼幫上家裡的忙!」

她笑著揉了揉我的頭,爽快地答應,並開心地教我一種她年輕時從母親那裡學來的簡易煙燻法。

我小心翼翼地記下每一個步驟,暗自打算著,等時機成熟,就自己嘗試實作一批看看。

當然,我沒有向任何人透露我真正的打算。

八歲的孩子談什麼經營生計,無論說得多認真,在大人眼裡也多半只會被當作遊戲。

不過,神父似乎從我最近的種種行動與詢問中,隱隱察覺了些什麼。

那天下午放學前,他走到我身邊,輕輕地蹲下身,溫柔地說:

——「如果你有興趣,以後可以幫我管理教會的帳目。

這樣,我也能空出更多時間,指導小少爺和小姐們的課業呢。」

他說得輕描淡寫,像隨口提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我明白,那是一種信任──也是一份未言明的善意,靜靜地落在了我尚且稚嫩的肩膀上。

次日夜深了,我合上帳冊,抬頭看向窗外的星空。

弗里德里希在房間裡打著呼,克拉拉翻身時還輕聲說了夢話。

而我,在這個破舊卻熟悉的家裡,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一點點主動的重量。

不再只是活著,而是開始思考:

——我,能為這個家做些什麼?

突然,我想起了那本突如其來出現的書。

我悄悄地從床底取出它,憑著蠟燭微弱的燈光翻閱著。

裡面的內容,與我前世借閱時如出一轍,沒有任何改變。

我索性將書合上,但心中警覺著:

有關於未來的知識,一旦泄露出去,很可能會引發巨大的風波。

於是,我小心翼翼地將它藏得更深,放進床底下那塊可鬆開的木板縫隙裡。

吹熄蠟燭後,我躺回床上,靜靜地盯著昏暗中隱約可見的天花板。

未來的世界……

殘酷,毫無疑問。

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從現在開始,一點一點去改變她。

起碼,在這個世界裡,有我必須守護的家人。

我握緊了拳頭。

——這次,我不會只是活在命運裡。

——我要開始,創造命運。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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