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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混亂的出發

《三世情緣》第二章・混亂的出發

週六清晨六點半,正修工專澄清湖畔校門口,天還未完全亮透,校園內已停了十多輛自用車。

九○年代的台灣,二十出頭就能擁有一輛車可謂一件了不起的事,尤其對這群夜間部的青年學子而言,

更是展現身分與成就的指標。

男同學們有的開著老爸留下的代步車,有的則是剛簽下貸款買的新車,各種車款紛紛進場,

一場無聲的「房車展示會」就在校門口展開。

有些男生特地開著發亮的愛車,穿著休閒西裝、噴上古龍水,一副要去相親的模樣,

努力拉攏心儀的女同學搭乘。

這時,幾個男同學已經不耐久候,開始聚在一起嘴砲起來。

「哩看哩看,這台三菱Lancer,乾淨到會反光咧,是不是昨天晚上偷牽去洗車了?」

胖子阿宏揮著手上的奶茶,笑嘻嘻地朝隔壁的紅色車揶揄。

「你也不看看這車是我堂哥的,我是借來開帥一下啦,怎樣?不行喔?」

紅車主阿輝嘴角一翹,拍了拍車頂,還不忘補一句:

「你那台青鳥還是手排咧,會不會倒退嚕你心裡有數啦!」

「笑死人,我那台青鳥是有靈魂的經典好嗎?不像你這台紅咚咚,開出來像是載土雞的。」

「啊你那台是去叫雞來的?」

「哩係喇叭歹去喔?一天到晚在那邊靠夭!比哭卡歹聽」

一群人吵鬧間,還有一位穿著白襯衫的斯文型男同學也加入比拚:

「其實我覺得車不重要啦,安全第一比較要緊……啊我這台Volvo,安全係數是有名的高啊。」

旁邊立刻有人酸:

「哇哩咧,這句是幫自己開老車找台階下喔?」

笑聲此起彼落,男生們比車、比音響、比喇叭聲,比到最後還有人開起車門大聲播放當時流行的《我的未來不是夢》,試圖吸引注意。

「咦,小君咧?她應該會選我這台音響最好聽的坐吧?」

某人撥著髮、露出自以為帥氣的笑容問。

「笑死郎!你那個像笨瑟車播音的音響,還肖想騙妹仔?」

「人家小君會坐老俊的啦,他有那個燦星碧欸~整個車像會放光咧,少女最愛。」

幾位男生立刻轉頭看向俊一,然後發現他正和順宏聊打屁聊到忘我,

全然沒意識到背後那兩道殺氣逼人的目光……

俊一的車是一台TOYOTA可樂娜1.6,車色是一種接近墨綠卻又帶點青灰的顏色,

就像抹茶加上一匙黑咖啡混在一起的質感,那種舊時代的低調高貴,散發著行家才懂的老派美感。

這種顏色在業界被稱作「燦星碧」,聽起來高級,實際看起來像是陽光灑落湖面後泛起的點點波光,

沉靜卻不乏韻味。

「嘿,你這台HONDA,感覺保養得不錯欸。」俊一隨口一問。

順宏頓時眉開眼笑,像是等這句話等了三年:

「你也看得出來喔?這台是我退伍後自己買的,Honda   Civic   EF,八九年進口版本。你看這烤漆,我可是每週手工打蠟,清水絞兩遍,細纖布再來一次。內裝全原廠,空調濾網我都自己拆洗。輪胎氣壓我每天早上都量,連煞車皮換了哪一種我都有紀錄在筆記本裡喔!」

「你……該不會每天睡覺前還會跟它講晚安吧?」俊一笑著吐槽。

「差不多啦!我連油門踩的角度都練習過,儀表板有聲音我會立刻檢查,你說這種感情能不深嗎?」

小華站在人群中,身穿粉藍色短版棉質上衣,配一條高腰牛仔短裙,腳踩白色帆布鞋,青春氣息滿滿。

她一邊看著那台「湖底藏星」的車,一邊用力咬著吸管,心裡已經罵了第N遍:

「死老猴,跟順宏那死北七聊車聊得這麼爽,連我們在哪裡都沒看到!」

那車邊那兩個沒心沒肺的傢伙——俊一與順宏,兩人靠著車子,一手插袋一手拿飲料,

神情輕鬆自在地繼續聊著洗車打蠟心得。

小華雙手環胸,瞪著俊一的背影,腦中浮現出一幕暴力動畫:她飛起一腳把俊一踹倒在地,然後拖著他在水泥地上磨五公尺,再來一記膝撞補刀。

「你是眼睛脫窗逆?我站這邊等你等到太陽升起來了耶!」

她氣得暗自爆粗口,忍不住冒出一句台語:

「哩係青瞇喔!(眼瞎)」

更誇張的是,她腦中還浮現出俊一被踹飛撞進一棵榕樹,接著從樹上彈到地上打了三圈,

最後鼻青臉腫地躺成一灘笑話——要不是現實阻止她,她可能真的這麼做了。

小君則顯得冷靜許多,雖然臉色未變,但眼神早已凝住。她今天特地換上了米白色的亞麻長裙與駝色薄針織外套,

腳上一雙簡約細帶涼鞋,整個人顯得知性又清新,像從畫裡走出來的鄰家才女。

她沒刻意拜託俊一保留車位,因為她知道俊一那個人──

鈍感、隨和、沒心沒肺,對他而言,誰坐他的車根本沒差。

也正因為這樣,才更令人惱火。

她早就決定今天要搭俊一的車。那車雖然老舊,卻有股奇怪的安心感。

為此,小君和小華有意無意在俊一眼前晃來晃去,一會兒去取水、一會兒調整背包,連聊天都挑在車旁。

但那男人卻像隻鈍感的牛,連看都沒看她們一眼,讓兩人臉上的笑意逐漸垮掉,心裡的火卻逐漸升溫。

小華甚至特意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想引起俊一注意,卻毫無反應。

她又假裝拉扯背包帶,讓身體重心微微向俊一那邊傾過去,結果對方照樣聊得眉飛色舞。

小君則悄悄甩了甩頭髮,在陽光下展現出一絲微光,但俊一依舊木然。

「死老猴,欠揍!」小華心裡一邊怒罵,一邊又暗自嘆氣:「這傢伙是真的鈍還是假裝的?」

她們就這樣一左一右,像無聲的靈魂般在俊一身邊遊蕩,氣氛逐漸從甜蜜期待轉為高壓沈悶。

小君更是一邊壓抑笑意,一邊在心裡翻白眼:

「要不是怕丟臉,我早就衝上去一腳踢飛那死木頭,順便把順宏一併掃出畫面了。」

這時,全班人數逐漸到齊,但現場卻越來越混亂。

原來,少根筋的班導師竟然忘了選班長,集合場面沒人管控,場子亂成一鍋粥。

到底要走哪條路線?哪位女同學要坐哪台車?現場根本沒人有頭緒。

漂亮女同學被男生們搶著邀請,姿色普通的則坐冷板凳;

而剛升上夜間部的年輕應屆生,則只能尷尬地站在一旁等著被分配。

小華與小君也是被眾男同學邀請的對象,但都一一婉拒,

兩人的視線卻不約而同地落在俊一身上。

誰知那死老猴竟還和順宏繼續聊著他的HONDA!

小華都快把眼睛瞪穿了,俊一還是渾然未覺,她當場只想把俊一一腳踹飛,然後在地上拖磨一圈那種。

小君終於看不下去,那個木頭!都七八個同學來邀她搭車了,她再不出面解圍,事情根本沒完沒了,

她跟小華也別想坐上那台可樂娜了。

她登高一呼:「各位同學,請先聽我說兩句!」

她站在階梯上,聲音清亮穿透現場。一瞬間,全場的吵雜聲只剩下汽車的引擎聲。

「老師沒來,班長沒選,那麼我們就先做幾件事。」

小君語調冷靜,語氣卻不容質疑。

「順宏,你先過來,你開頭車,帶大家跑美濃路線。」

順宏被點到名,愣了一下,摸著頭笑著走過去。

他走到前方,開始發揮領導長才,迅速召集各車駕駛。

他仔細說明了後續行進動線,並要求大家在行經旗楠公路末端時,

於臨高屏溪及里嶺大橋旁的「台灣天壇」這個景點等候落隊的車輛。為了讓車隊好辨識,順宏靈機一動,

提議用白板筆在各車後車窗寫上「魯班車隊」。

魯班,對他們這些土木工程的學生來說,可是師祖級的存在,

這個車隊名立刻獲得了在場所有駕駛的一致認同。

小君接著分配女生上車的順序,她特意將漂亮與姿色普通的女生分散分配,

避免有人落單或尷尬。

淑華則像得力副手般,默契十足地在旁邊記錄、指引,

幫小君一一點名並配對車輛,現場秩序很快恢復。

男生們也跟著忙起來,忘了剛才還在競爭坐車資格。

而俊一呢?仍被晾在一旁,直到最後,才發現自己沒分配到妹子,也恰好就剩小君與小華沒座位了。

他一頭霧水,小君則淡淡一笑,說道:「剛好,這是我們的位置吧?」

說完,她拉著小華往可樂娜走去,留下俊一站在原地,滿頭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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