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藤山 紫稿件大募集

沒有褪過皮的蛇

那一夜,浩澤回到家中,卻久久無法入眠。他躺在床上,關了燈,黑暗理應帶來寧靜,但他的思緒卻前所未有地活躍。他能感覺到自己右手掌心,似乎還殘留著語宸手腕上那道疤痕的觸感,以及她靠在他肩膀時的重量與溫度。

這些不屬於他規律生活的、陌生的感受,像水面的漣漪一樣,一圈圈擴散,擾亂了他引以為傲的平靜。他強迫自己清空大腦,命令自己睡去。

意識,最終還是沉了下去。但這次,他沒有進入那片熟悉的、空無一物的黑暗。

他來到了一個古老的中藥鋪。空氣中瀰漫著陳舊的木頭和數百種草藥混合的、奇異而安神的氣味。藥櫃上,一個個寫著篆字的抽屜整齊排列,像無數緊閉的眼睛。昏黃的燈光下,一個穿著長袍的中醫師,正對著一條盤踞在竹簍裡的小蛇說話。

「你說你沒有褪過皮?」中醫的聲音溫和,卻帶有一絲不容置疑的權威。

「對啊。」小蛇的聲音很稚嫩。

「但是你的皮是一個很好的藥材。」

「是嗎?」

「是啊。」

「所以你是想利用我。」小蛇的語氣充滿了警惕。

「沒有,」中醫耐心地解釋,「但是不褪皮的話,是沒有辦法長大的喔。」

「我不敢,」小蛇的聲音裡滿是恐懼,「如果我長大了,會不會就跟大人們一樣不快樂?」

這個問題,讓在一旁觀看這一切的浩澤心中一震。

「長大的過程是很快樂的,」中醫循循善誘,「當然,一定也會有挫敗,但是終究會有快樂的時刻。」

「那我要怎麼做?」

「先從『如果』開始,」中醫說,浩澤感覺這句話像根針,刺了一下他的神經。「如果我褪皮了,會不會變得更強壯?」

小蛇似乎被說動了。「如果我褪皮了,我會變成一隻飛龍嗎?」

「或許喔!或許你會長出翅膀!」中醫鼓勵道。

「如果我褪皮了,我會變成金箍棒嗎?」

「這可能不會,金箍棒不是一個動物。」

「可是他也會變大變小啊!」

「那你要試試看嗎?」中醫的語氣變得更加溫柔,「把頭從皮裡伸出來。」

「我好害怕。」

就在這時,浩澤感覺自己的視角發生了變化。他不再是單純的旁觀者,他發現自己正躺在這間中藥鋪的地板上,像一個無關的旅人,在此處暫歇。他閉著眼,卻能清晰地「看見」眼前發生的一切。

「試試看就好。」中醫對小蛇說。

「就一點點喔。」

「一點點就可以了。」

小蛇猶豫了許久,終於小心翼翼地,將它小小的頭從那層灰白色的舊皮中探出來一點點。就在那一瞬間,中醫的手快如閃電,一把抓住蛇皮,用力一扯——整條小蛇被粗暴地從舊皮中剝離出來,露出粉嫩而脆弱的新生皮膚。

中醫舉起那張完整的蛇蛻,對著燈光端詳,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這是一個很好的中藥材。」

說完,中醫轉過頭,他的目光穿透了夢境的薄霧,直直地看向躺在地上的浩澤。

「你有做夢過,對吧?」中醫問。

浩澤感覺自己無法動彈,只能在自己的意識裡回應。「你在跟我說話嗎?」

「你常常做夢,但是都是惡夢。」中醫的聲音,不再是溫和的,而是變成了他自己內心深處的、冷靜的分析聲。

「夢境可以說話嗎?」

「我是你腦中的幻想,當然可以。」

浩澤感到一陣寒意。他從不承認自己會做夢,因為那些在少年時期偶爾造訪的、充滿追逐與墜落的夢魘,是他急於擺脫的混亂。

「我後來就不常做夢了。」他說,像是在辯解。

「因為你長大了,你變得現實了。」中醫一針見血。

浩澤沉默了。他想起了語宸,想起了她那些天馬行空卻似乎充滿快樂的夢。

「為什麼他覺得夢是幸福的?」他忍不住問。

「你不知道的問題,我怎麼會知道。」

「說的也是。」

「你很怕變成這條小蛇,為什麼?」這個自稱為「幻想」的聲音,步步緊逼。

浩澤不想回答,但那個聲音卻替他說了出來。

「你是我,你心裡知道答案。」

是的,他知道。

「因為你害怕走不出夢,」那個聲音冷酷地剖析著他,「因為你害怕夢境的快樂讓現實變得更痛苦。」

這句話擊中了他最深的恐懼。一旦體驗過飛翔的快樂,誰還願意回到地面行走?一旦感受過夢中華麗的宮殿,誰還能忍受現實中平凡的房間?為了避免那種由甜轉苦的巨大失落,他選擇從一開始就拒絕所有的甜。

「但是她不一樣。」浩澤想。語宸,她似乎能自由地穿梭在兩個世界,甚至用夢境的美好來滋養現實。

「對,為什麼?」那個聲音問。

浩澤無法回答。夢境中的中藥鋪開始像墨跡一樣化開,小蛇的悲鳴和中醫的臉龐都逐漸模糊。

「對,為什麼。」

這個問題,像一顆石子沉入他意識的深海,伴隨著他從夢中驚醒。他睜開眼,看著自己房間熟悉的天花板,冷汗浸濕了後背。他不再去想那隻小蛇的命運,而是反覆思索著那個無解的問題。

為什麼,她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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