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學期開始，這是我們讀小學的最後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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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夏苳卿確實回到學校上課了，但還是常常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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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狀態是肉眼可見的一天比一天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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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最終接下了她發起的挑戰。我們將東西分別裝在兩個小盒子內後才分頭去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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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我給她的提示寫在一張便條紙上，貼在她的文具盒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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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不會忘記了，我是絕對不會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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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她的提示，是「我最喜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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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給我的，是「不會忘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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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提示對於那片哪哪都長得差不多的林子來說，實在是過於模稜兩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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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要考驗妳對我了解的程度了。」我賤兮兮的朝她笑了笑，卻從不質疑她對我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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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她總會在她請假回來的那天，帶上一杯我最喜歡的奶茶，或是一盒巧克力之類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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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的，這次去渡假帶回來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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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分明是又進醫院了，但她總是會這樣試圖讓我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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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想到啊，一個男生這麼愛吃甜食。」她雖然表面上語帶嫌棄，但實則關心的態度卻嶄露無遺。「以後別再吃這麼甜的東西啦！這樣身體會變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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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要一直去渡假，我就不會收到這些伴手禮了。」我只是想開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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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才反應過來，這樣的話對她來說似乎挺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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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接下來她流露出的表情，有歉疚，也有難過，原本明媚的笑逐漸趨於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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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啦！都怪我，行了吧？」她像是再也憋不住心裡的委屈，說完這句話後便轉過頭，沒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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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該如何道歉，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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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病一直是我們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卻也從來沒有明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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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是逃避似的不敢多問，而她，我也說不清她為什麼沒和我仔細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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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活在未知裡的感覺讓我愈來愈難熬，要是她哪次請假後就再也不回來了，真不知道到時候的我會變成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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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對她來說，大概也一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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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年紀還這麼小，正該是個成天做白日夢，開心玩耍的好時光，她卻要一邊天天擔心自己會不會哪天突然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一邊承受著疾病帶來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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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節語文課上，老師要幾個上次作文寫得特別好的同學在全班面前朗讀給大家觀摩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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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的題目是：我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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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苳卿是第三個上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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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起來很緊張，作文紙的邊緣都被她緊攥得皺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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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了一口氣後，她用著磕磕絆絆的聲音開始唸起紙張上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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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她語述的內容，老師逐漸皺起了眉，但並不是生氣的表情，而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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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我再怎麼喜歡夏苳卿，也聽出來，這篇作文並沒有好到能成為讓大家學習的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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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的夢想是成為一個小說作家，寫出各種可能發生在這世上任一角落的故事，即使普通、即使平淡，但她覺得，每個故事都值得被書寫、被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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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從來都不知道，原來這是她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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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通篇的內容很好，但文筆和整體流暢度......簡直像是現編的，不像照稿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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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下台，便如同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把那張作文紙隨手塞進抽屜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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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她後面的我一看，那張紙已在她的抽屜裡皺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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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想當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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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我與她肩並肩走在回家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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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蠻想的。」她看起來有點兩眼無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體的病痛帶來的疲倦。「可是感覺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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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可以當妳的第一個讀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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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不喜歡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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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妳寫的，我就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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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想藉機嘲笑我？」她眯起眼睛看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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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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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你真該多看點書。」她又恢復那副一派輕鬆的樣貌。「你這次的作文成績也太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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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才在藉機嘲笑我。」我故意走的離她遠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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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開玩笑的，和好。」她朝我靠近。「要不，我把我的小說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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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說，妳最近在看的那種厚厚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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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啊，拿來打發時間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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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她便把書包拿到胸前，拉開拉鍊，從裡面找出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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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先借你。」她把書朝我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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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一眼書封，已經不是上次的那本了，這本的書名是《咆哮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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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看完，你先看，看完記得還我。」她重新把書包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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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太厚了，妳每天揹這麼重上學，會長不高。」我掂了掂這本書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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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每天書包裡沒什麼東西，還不是跟我差不多高。」她不服氣的朝我比劃了下我的身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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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本來就長比較晚好吧！」我也不甘示弱的瞪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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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我們就來看看，我們小白以後會長多高！」她笑著往前小跑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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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很久沒有看見她這樣開心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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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走啦！」我內心還是捏了一把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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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呿。」她轉過身來面向我。「膽小鬼。」她笑嘻嘻的朝我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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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三兩步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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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我們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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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頭，發現她正盯著天空，我也順著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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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呢？以後還這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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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後會不會......有了新朋友之後就忘記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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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妳比較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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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我的真心話。畢竟因為她開朗的性格，原本在班上就有很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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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會難過嗎？」她接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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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希望我難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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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一下。「不要用問題回答，這樣真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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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到她住的社區的時候，我還是問出了我憋了一路的問題：「夏苳卿，為什麼要揉掉妳的作文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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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我一眼。「你偷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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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坐在妳後面。」我無奈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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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回答我。「反正不准偷看！」然後她飛似的跑進她家所在的社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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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請了一週的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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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導特別托我把作業和一些上課發的資料拿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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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她的抽屜裡找她的練習簿時，再次看到了那張皺成一團的作文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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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的不准偷看，是叫我不要偷看她的一舉一動，還是不要偷看她的作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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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太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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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會課的時候，老師放了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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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昏暗的教室裡，我偷偷拿出那張作文紙仔細的撐平，然後閱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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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和她那天所朗讀的，截然不同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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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一種很脆弱的動物。但同時，我們有思想、有情緒、有智慧，也有凌駕於其他物種之上的主宰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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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幸運的能夠對未來暢想，夢想我們會變成怎樣的人。但這都基於，我們活著，所以產生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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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夢想，很簡單，卻偏偏對我來說難以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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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活著，然後再跟其他人一樣，自由的擁有真正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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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上好像本來就充滿著不公平的事，就連夢想這種看似虛無縹緲的東西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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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不能把時間花在憤世嫉俗上，每一分、每一秒對我來說，都是如此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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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很努力的朝著我的夢想前進，即使步伐緩慢，有時看起來甚至在倒退。但我知道我不能停下來，因為一旦我停下，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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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告訴自己，其實我也是幸運的。至少我很早就學會什麼是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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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篇讀完後，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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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也不敢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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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苳卿真的要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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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位子上，從默默的流著眼淚，到開始小聲抽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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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那天放的電影本就是個悲情故事，看到後來，好幾個同學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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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沒人發現，我心底莫名竄起的悲傷，真正的原因是由於我發現了一個她盡力對我隱瞞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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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要失去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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