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藤山 紫稿件大募集

墜落的天才

那次的比賽不是什麼大場面,觀眾席幾乎沒坐人。

但楊辰越記得那天的太陽很刺眼。

從此之後的很久他都沒有再遇到過那樣的陽光了。

選手上場,他站上跑道。

他的身體熱得剛剛好,

呼吸的頻率恰到好處,

步伐的節奏像平常一樣穩。

跟過去的幾百次鳴槍前都沒有區別。

那時的他22歲,年少有為。

16歲破全國紀錄、17歲被選入國家隊、20歲奪得亞錦賽冠軍。

世界排名持續推進,有望進軍奧運。

各種廣告代言、雜誌拍攝、節目邀約不斷。

媒體叫他「跨欄天才」、「飛躍的辰越」。

「照著平常跑就好,穩一個!」

教練站在場邊提醒。

這個小比賽只要沒有意外就是多個小獎牌罷了。

他沒回應,緩緩就位。

蹲下、低頭。

砰——

起跑反應比所有人都快。

他知道自己狀態依舊。

第三欄之前還領先近一步,

他在飛躍,

如同過去的無數次。

直到倒數第二個欄。

一瞬間的腳步落點偏移,

膝蓋角度收不回來,

硬生生撞上欄面。

「啪」

那一聲,

他聽見了。

下一秒,

他整個人失控往前倒,

撞翻最後一個欄後重重摔在跑道上。

現場發出陣陣驚呼。

有人在喊叫,

有人跑向他,

有人拿起手機錄影。

他抱著膝蓋蜷縮在跑道上。

右膝劇痛。

站不起來。

耳邊轟鳴,全身麻木。

靈魂像斷線的風箏,

他似乎從世界的中心被抽離。

醫院裡,他看著片子的上慘不忍睹。

醫生的話比膝蓋的痛更刻骨:

「膝蓋髕骨骨裂、十字韌帶撕裂傷,必須手術,含復健最快要一年才能再跑。」

也就是說,他短期內別想比賽了。

而運動員的世界中,停滯就是一種後退。

其實大家本來是想等他的。

但楊辰越覺得自己沒有力氣回應任何關心。

他主動取消了所有拍攝邀約、終止了所有廣告代言、停更了所有社群媒體。

新聞標題從「阿越加油」到「楊辰越跌落神壇」只用了一年。

他從來沒有回應。

手術完休養三個月他就開始復健。

復健那種痛他從來沒說過苦,

因為他以為撐過那些就能回到從前。

後來回到訓練中心,

他卻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日復一日的復健消磨他的意志。

他覺得沒人會懂那種痛。

站在復健室裡,

腳底踩著彈力墊,

膝蓋纏滿肌貼。

他聽著復健師的指示,

一步一步照著做。

左腳抬起,

右腳負重、轉軸、發力。

才幾秒,

他的右膝就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掐住一樣,劇烈顫抖。

「停一下……」

他咬牙,按住膝蓋上那道蜿蜒的疤痕。

「沒事,我再一次。」

他不信。

他是破全國紀錄的跨欄冠軍。

更高的訓練強度都撐下來了,

這種基本動作不可能做不到。

他又做了一次。

結果更慘。

他整個人向前一歪,差點撐不住跌倒,

只好用力抓住前方的木頭椅子。

重量一壓,「咔——」的一聲。

那張椅子居然被他硬生生壓垮了。

他的心防似乎也隨之崩塌了。

教練是被復健師緊急電話叫來的。

他推開復健室的門,空氣冷得嚇人。

楊辰越坐在角落的地墊上,

額頭抵著膝蓋,衣服被汗水浸濕,

整個人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旁邊椅子已經解體散落一地,

復健師不敢靠近。

教練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來。

「阿越。」

對方沒回應。

「你在這裡坐多久了?」

還是沒反應。

教練輕聲說:

「復健師說你只是在練核心啟動而已……」

楊辰越低低地開口,聲音乾啞:

「我好像連起跑的前一步,都做不到了。」

教練想拍拍他,但突然想到了什麼。

嘆了口氣,伸出的手又收回。

「醫生說我恢復得很好,復健也很紮實,應該一年內就能跑……」

他緩緩抬起頭,眼裡沒有了光。

「我也以為我可以。」

「我真的……以為我撐過這一年就沒事了……」

「但我連——」

他咬牙,聲音突然變得狠戾:

「我連起跑都撐不住!」

那瞬間,教練終於理解。

他不是怕痛。

他怕的是——

自己再也跑不出去了。

他不在乎摔回原點,

不在乎別人怎麼看自己。

但他沒辦法接受,

曾經如此靠近的夢想,

如今也許再也沒有實現的可能。

教練靜靜坐在他旁邊。

過了很久才開口:

「你來那年還不到16吧?」

「來參加國手選拔,跑完後你吐了、抽筋、被架回休息區。」

「我以為你會嚇跑,結果你看著我說——『我覺得我還能再跑一次。』」

他慢慢轉頭,看著教練。

教練也看著他,眼裡只有深沉的心疼。

「你之所以累積那麼多成就,還變成我們的王牌,不是因為你天賦好。」

「是因為你從來都不怕累、不怕苦、不怕輸。」

「現在你怕了,這很正常。」

「但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的無畏無懼讓你跑得太快了,這次是不是該學著慢慢走回去?」

楊辰越沒有回答,

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腿。

過去這雙腿為他贏下那麼多獎牌、無數次站上頒獎台,

現在卻連維持平衡都會顫抖。

「我不保證你一定能回去,」教練語氣平靜,

「但只要你還願意跑,我就會等你。」

後來他終究重新學會啟動核心、穩定步伐、調整落地角度。

但他終於發現一件事:

他不是「再也不能跑」——

只是「還不能跑」。

而「還不能」,

永遠比「不能」多一點希望。

只是,

他也不知道這份希望會不會帶來絕望。

於是那之後的他,沉默了。

更安靜、更封閉、也更固執。

他不願意讓任何人接近,不讓人干涉他的復健或訓練。

於是他築起高聳的心牆,

阻擋一個又一個試圖幫助他的人。

直到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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