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要上岸之前》改編自宋閔初得獎的同名短篇小說集。一共八篇短篇小說,而電影則採用了其中的〈罐頭的食用方式〉、〈魚要上岸之前〉、〈時鐘〉做主要編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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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習班是巨大的生產鏈,學生按部就班進去,被壓縮真空,塞進複製的框架。過了三年,換一身閃閃發亮的行頭出來,榜單上的大頭貼照,大小格式分毫不差,連微笑的角度都一模一樣。」——〈罐頭的食用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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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魚來說,上岸無疑是危險的,然而浪潮一波波在後面推,身不由己。父母會說,他們當年也上岸過,都是這麼過來的。」——〈魚要上岸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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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兩點,他還不願意起床,門是關上的,但他聽得到房間外有人在說話,媽在家,所以他不想起來。媽在講電話,說,現在的小孩很難管,動不動就說自己有憂鬱症。我看他都還能玩手機啊滑平板啊,稍微唸一下就會哭,說自己很努力了......他閉上眼睛,聽著秒針運轉的聲音,一下一下,越來越長:如果時鐘掌控時間,那此時此刻,房間的時間是凝滯的。」——〈時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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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銀幕上,媽媽氣急敗壞抓著成績單,大步走進房間,將成績單摔在書桌上,「我對你不夠好嗎?我讓你去補習不是讓你去打混你知道嗎?每天回到家都在滑手機,什麼時候有在讀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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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瑀岑坐在正中央,影廳內至少半滿。她聽見有人在吸鼻涕,看見有人低頭擦眼淚。她意識到,每當以為自己更接近宋閔初的背影時,只要翻閱他的作品,就能再一次體會到,兩人之間的差距有多麼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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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還在繼續。她卻忍不住想起,自己第一次接觸到宋閔初時,是在升上高中的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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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少年、怪物新人、早慧的才子。這幾個字印在書腰上,配上看板廣告,這部小說集幾乎在一瞬間落入她的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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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樣的文字才能擔當起「天才」這樣的名號?帶著連自己都說不清楚的心思,她帶著書回家。直到翻閱的那一刻,巨大的震撼襲來,反襯出內心的失落與嘆服,她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願意花錢買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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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覺得詞窮,找不到任何詞詞彙形容自己的感受。想了很久,絞盡腦汁,終於找到勉強契合的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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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文字是活著的,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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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獎、純文學,這兩個極度陌生的詞進駐她的世界。《魚要上岸之前》在開學之前又再刷了一次。她買下第二本,一本看,一本收藏。兩本都靜靜躺在她的書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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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閔初這三個字在她心中發酵。想要追隨他的步伐,開始寫文學小說——這樣的念頭深植在她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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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始翻閱不同人寫給《魚要上岸之前》的評論,喜歡的會默默點讚,嘲諷與貶低的評論區裡,會看見她認真辯駁的留言。在為數眾多的評論裡,她特別喜歡其中一位前輩寫的推薦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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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處於青春正好的年紀,亦有足夠的筆力描繪,並毫無保留的展現自己——他會是下一世代最受期待的作家之一,我很期待看見『天才新人』打磨自己,成為同輩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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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非常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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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文字轉為鏡頭下的語言,紀瑀岑發覺,哪怕自己已經好久不曾翻開書架上的小說集,但每當角色說出一句台詞,她都能接出下一句,從來沒有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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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只在乎錢,喔,不對,還有你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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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你去上學、讓你去補習,你就是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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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在你眼中,我就是一輩子注定撿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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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啦,你只有要跟我拿餐費、有求於人的時候才會態度很好,我真的養了一隻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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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最著迷的一幕。踩破了表面張力,開始拼命地互相吶喊,希望自己的委屈被看見,於是沒有人在聽別人說話,丟出去的球總被漏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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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經想過,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喜歡宋閔初的作品。或許是因為,在他建築的世界裡,她能不斷地看見自己與媽媽的影子,比如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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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結尾,考生沒有自殺、沒有自殘,沒有任何物理上的傷害。只是平靜地度過大考,最後一幕,他與朋友相約去海邊。站在岸邊,看著海浪一波波拍打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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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岸了。」他自言自語,「但我沒有辦法告訴學弟妹們,不要跟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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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最後也會對著他們說,加油,要盡快上岸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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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幕漸漸淡出,最後幾秒的鏡頭,只留給觀眾一個漸漸離開海邊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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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了眨眼,在謝幕時依舊坐著,沒有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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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這個給你。」不認識的同場觀眾遞給她一包衛生紙,語氣小心翼翼,「送你啦,不用還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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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隨手抹掉淚痕,微笑著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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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出手機,她點開社群媒體,對著宋閔初的筆名帳重新按下追蹤。又點開私人帳號的聊天室,裡頭的時間還定格在去年的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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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時,她問,能不能替她看另一個文學獎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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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好。接著就再沒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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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她按下傳送,頓了頓,又補上一句,「謝謝你的電影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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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格外生疏,他們好久沒有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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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究竟是從什麼時後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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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瑀岑閉上眼,思緒開始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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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選才倒數十天,學測開始倒數三百天。升高三的暑假,第三次挑戰文學獎,升高二的暑假,第二次挑戰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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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倒退。她想,最初或許要回到第一次挑戰文學獎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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