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喬木稿件大募集

盛夏

就著夏日悶熱的天氣,我沿著樓梯一步一步往上爬,學校最高的樓有五層,我的教室在另一棟的二樓,平常走兩步都覺得累,今天卻一反常態,越走越快,就快跑起來。

我沒有朋友,平常只有梅梅和我說話,我們無話不談,但我們不是朋友,對於這點,我們很有默契。

我從不覺得寂寞,如果有和我一樣的人,我應該會很渴望一個朋友,可是沒有,人們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我不懂是什麼意思,但是這使我慢慢察覺,我和他們是不一樣的,除了梅梅,他從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待我。

我今天遲到了,我常常遲到,這好像害班上失去了什麼榮譽獎項,班長很生氣,他說我害他在台上很沒面子,害他被別班的同學笑,害我們班少了好幾個嘉獎。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個集體的獎,他個人的面子排在前面,但是他罵了我,所以我把他的手折了,又是那種眼神,我好像又做錯什麼了。

活了這麼久,我慢慢理解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我不覺得我要配合,畢竟我和他們不同。大人說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又擅自給我們歸類,大人、小孩、男人、女人,我這個年紀,不是大人,也不是小孩,他們不懂的時候就把我們定義為「叛逆期」,我不喜歡這個詞,要是所有人都只會順從,世界上就只剩到處遊蕩的殭屍。

所謂的叛逆,不過是長久的不滿累積起來的反撲而已。

「對不起老師,我回去一定會好好教他的。」爸爸說。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了,請您一定要好好說說他,已經引起很多家長的反彈了。」老師說。

「我知道,我知道,真的很對不起。」

爸爸走出辦公室來到我的旁邊,我正在給窗邊陽光下的野番茄澆水,他們是我一個人罰站時的玩伴,當然還有梅梅,他常常陪我一起照顧他們。倒是那些老師,明明不是他們養的,卻常常偷吃,真是可惡。

「我們回家吧。」爸爸摸摸我的頭,他不像媽媽,他很愛我,好像有點太愛我了。媽媽不愛我,他很恨我。

我點點頭,跟爸爸走了。

家裡一片漆黑,媽媽不在家,多半又出去花錢了,他常常揮霍爸爸的錢,他說爸爸罪有應得,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他好像也恨爸爸,我好奇他們為什麼要結婚。

爸爸叫了外賣,我們邊吃邊看新聞,陳姓男子因為父親不給他零用錢失手把父親打死,爸爸問我會不會這樣,我忘了我回答什麼,爸爸從來不會忘記給我零用錢。他摸摸我的臉,親我的額頭,眼神有一種瘋狂的愛,他真的很愛我。

我今天翹課了,我通常很早出門,在外面亂晃一段時間,再遲進教室,因為我不喜歡家裡,也不喜歡學校。

今天媽媽喝了酒,打了我,我錯過了我最喜歡的飯糰,我很難過,我決定翹課,你們大概很好奇這兩者之間有什麼聯繫,就像我很好奇,婦幼專線是不是一種性別歧視,只有男人會家暴,只有女人會挨打。

等男孩長大變成男人,那他到底是被害人還是加害者呢?

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梅梅陪著我,他其實可以不用陪我,他不像我,他有很多朋友,漂亮、受歡迎、成績好,老師們喜歡他,我不嫉妒,但忍不住羨慕,如果我也像他一樣,應該會輕鬆很多。我問他為什麼願意和我好,她卻說他很羨慕我,說我們其實是一樣的,只是他比較會偽裝,假裝和其他人一樣,假裝正常,他羨慕我不用裝,不理會別人的眼光,而他不敢。梅梅是美麗的女孩,我不知道我的性別,這一刻我想,我或許可以成為男孩。

下午我還是去了學校,班上同學不會欺負我,只是討厭我,不和我說話,讓我成為完完全全的局外人。這讓我連當個受害者的權利都沒有,彷彿一個得不到角色的演員,被舞台拋棄,只能在幕後面徘徊,還沒有人發現。

生物課上,老師把地球比喻成蘋果,那生物圈只有蘋果皮的那一層,如果把世界比喻成蘋果,那它已經腐爛了大半,還爬滿了蟲。人們聞不到地裡散發出濃濃腐臭味,只顧著讚美陽光多麼明媚,不是全都瞎了,就是全都傻了。

國文課上,老師用很簡單的句子,說出很複雜的含義,擅自曲解作者的意圖。台下的同學偷偷傳紙條,好像是關於喜歡或是討厭。人們又笨又聰明,常常不懂一些簡單的道理,卻討論一些深奧的話題。

我很無聊,我開始享受所有和梅梅相處的時間,我想和他說話,她卻在和別人聊天,我開始覺得寂寞了。

我有點鬧脾氣了,梅梅為了安撫我,借了台拍立得幫我拍照,我們在在鏡頭裡笑的很燦爛,梅梅很漂亮。

「你很好看的。」梅梅不知道是在安撫我還是真的這麼覺得。

我知道我越來越離不開他了。

我回到家,媽媽酒醒了卻渾渾噩噩,我彷彿能看到他被磨蝕的靈魂。我不再說出口了,省的剩下的時間裡還要難過。

媽媽不斷說著對不起和我愛你,我有點搞不懂了,難道是我錯了嗎?

我在犯罪中誕生,我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爸爸是加害者,媽媽是受害者,而我大概是罪惡本身。

我不怪媽媽恨我,他卻說他愛我。

我把門鎖起來,沒開燈,躺在床上,我不想看到爸爸看媽媽和看我一樣的目光,也不想聽見媽媽虛弱無力的坦白,我討厭這裡一切的一切,包括這個世界。

「你也討厭我嗎?」一片黑暗中梅梅突然說。

怎麼可能,爸爸愛媽媽,媽媽恨爸爸,也恨我,但也愛我,這讓我不想把這個字用在梅梅身上,卻不知道怎麼說更好。

「你不能愛我。」梅梅少數的這麼嚴肅,我看不見他的臉:「我不會愛你,也不能愛你,你知道的吧!」

是啊,我怎麼會不知道,那我該怎麼辦,能怎麼辦呢?

眼淚從我眼角往下掉,我好久沒哭過了,我被說是瘋子、怪物、神經病,都沒有哭。

「叩、叩、叩。」

我聽到敲門聲,意識模糊的把門打開,淚水侵蝕我的視線,但我仍然知道進來的是爸爸,他伸手抹掉我的眼淚,親吻我的眼尾、鼻尖、臉頰,他把我抱起來放到床上,我隱約知道他要做什麼,他這麼對媽媽,產生我這個罪孽,而我又會剩下什麼?

我手腳僵硬無力反抗,眼淚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巨大的黑影壓境,我眼神空洞,靈魂抽離,無所謂了,我就是這樣的存在。

砰!!

爸爸的頭重重的撞在牆上,尖叫出聲。

「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回過神來,視野內只剩下媽媽拿著酒瓶瘋狂砸爸爸的頭,鮮血噴湧而出染濕了床單。濕熱的天氣裡,腐臭味愈發濃烈。盛夏的這一天,爸爸死了,媽媽瘋了,剩下我奇怪的留在這。

第二天,我沒去學校,僵硬的縮在床邊,黑暗的空間中一片靜謐,嗅覺變得更加清晰。

第三天,我還是沒去學校,明明很熱卻手腳冰冷。

第四天,仍然沒有⋯⋯

第五天⋯⋯

第六天,我穿上燙的平整的制服走去學校,我餓的兩眼昏花,身體極度虛弱,精神卻很好,我看不見身邊的人,也聽不見老師上課的聲音,我無法集中在任何事上,迫不及待的等到放學。

我數不清走了多少步,爬了多少階,不斷旋轉。我隱隱有些興奮,梅梅急聲呼喚也被我選擇忽略。我爬到頂樓,陽光曝曬,我好像將要消散的冤魂。走到矮牆邊往下望,金燦燦的世界離我這麼遙遠,我一切思緒回籠。

「李煜梅!」梅梅大叫,和平時看起來真不一樣,我笑了。

「看,這世界多麼美好!」放學後的校園已經沒幾個人了,空間恢復流動,偶有鳥鳴,花草隨風擺動:「我也要加入他們!」

「你知道那是假象,他們多麼愚蠢!」梅梅急切的說:「他們又瞎又聾,什麼都不懂!」

「那有什麼不好,什麼都不懂,多幸福啊!」

我爬上矮牆,伸出一隻腳。

今天的夕陽格外絢爛,把天空染成黏膩的橘,這是我看過最美麗的盛夏,我聽見風在問我說:「我可以把你比作夏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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