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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腐屍裡蠕動不已的愛情(中)

05

       米粒住在郊區,正確說來,她以前住在郊區。住在大官別墅裡的大官兒子。

      但米粒並不完全是個男生。

      米粒不喜歡車子不喜歡機器人,不喜歡大部分長輩定義給他的,男孩子的玩具。米粒不喜歡粉紅色不喜歡芭比娃娃,但他喜歡毛絨玩具,喜歡種花喜歡跳芭蕾,喜歡穿媽媽的高跟鞋和裙子。

      大人說,真是個古怪的孩子。

      儘管他是多麼的聰明乖巧溫柔賢慧。「賢慧」,這是米粒在小學時幫助女同學許多事情(比如掃地、擦桌椅、做手工藝)後,女同學回家跟她母親說完,母親的評語。那位家長以為米粒是個女孩。

      小孩說,真是個娘娘腔。

      國中二年級,米粒的身體產生變化。

      那天是體育課,做完操例行的三圈慢跑,米粒後面的男生突然大叫一聲:「米粒流血了!」

      血從短褲裡如一條致命毒蛇,蜿蜒到小腿,染紅了白襪。

      米粒什麼感覺也沒有,根本不知道哪邊受了傷,就被送到保健室。

      緊接著,再轉送到醫院。

      檢查結果出來了,醫生嚴肅地推了推厚重眼鏡跟米粒的父母說:「你們的兒子有著女生的器官,陰道、子宮、輸卵管、卵巢。這孩子是雙性人。」

      男生與女生特有的器官並存著。

      醫生建議米粒割除陰莖,因為他的陰莖功能不夠完整。再者,移除外面器官遠比移除內部的還要容易,還要低風險。

      但是醫生也說了,最好還是看米粒想要當男生或是女生。

      而米粒沒得選擇。父母說,米粒必須是男生。因為他們不希望,眾所周知的兒子,突然重新推出展示:「來唷!快來看!我們家孩子其實是女的喔!」──當然雙性是絕對不會提起,縱使也沒有這個機會讓他們面對眾人的指指點點。所有不好的、會製造茶餘飯後八卦的,都不該存在。

      米粒是兒子,自始至終都得是。

06

      診所裡護士問我是不是要做檢查,比如子宮頸癌之類的。

      這是家婦產科,同時也幫人墮胎。秘密,噓。

      我冷靜地搖頭,告訴她,噓。

      護士有點年紀,她瞇起了眼,把皺紋擠得更深更多,然後要我填資料。那表情彷彿看著一個骯髒的穢物。

      很快,輪到我看診,醫生是個男的,大約三十來歲,勉強還算得上年輕。

      他問我怎麼了。我說,我要墮胎。

      我要墮胎。用著冷靜到好像對肚子裡的傢伙沒當個東西似地語氣。

      醫生問:「妳今年幾歲?」

      「十六。」

      我懷疑剛剛填的資料要不是沒輸入到醫生的電腦,要不就是醫生壓根兒沒看。

      「對方幾歲?」

      「二十二。」

      「雙方父母知道嗎?」

      「知道什麼?」

      「知道你們交往嗎?知道妳懷孕了嗎?」

      「知道、不知道。」

      我如此回答醫生的問題,我想他應該懂的。事實證明他懂。

      不要通知父母。我補充。那實在是個很大的麻煩,我不怕打罵,我只怕麻煩。

      醫生說他懂,他的第一任女朋友也拿掉了胎兒,還是由他處理的。這絕對不是個優質的醫生,我肯定。

      醫生問我想要什麼時候進行?我告訴他越快越好。

      越快越好,在四兒還沒被別人發現的時候、在四兒還不是個東西(至少我覺得不是)的時候。

      「妳需要準備時間吧,明天?後天?還是下星期?我會建議妳進行手術而不要用RU486,那對一個少女而言太過傷身。」

      我說,用冷靜而堅定的語氣:「今天,現在。」

      醫生有點錯愕,但還是給了我一個鼓勵的表情,吩咐那個依舊用看見穢物的眼神望著我的護士準備。那眼神真是諷刺,幫人墮胎的密醫診所裡,有個「正直保守」的護士。

      我在麻醉藥中曲起了腿,任由一個陌生的男子觸碰私處,那是第二位男性接觸到這個禁地。擴張器撐開陰道,工具冷酷地鑽入,有如巫婆的爪子拎出一塊血團。我跟醫生說,別丟,我要留著。

      離開診所前我去了趟洗手間,掏出玻璃罐,小小的四兒血肉模糊如絞爛的生肉,不,它確實是一團生肉。

      打開蓋子,血腥摻雜著私處的味道,我湊近玻璃罐,仰頭讓四兒滑入嘴裡。

      這對世人而言,是殘忍病態噁心的事情吧。

      但我想,唯有如此,四兒才能夠變回我的骨肉,從骨肉變成屍體再變為骨肉。我並不想失去四兒,我沒有不要它,只是要保護我和我愛的男人。所以讓它回歸。

      胚胎如生雞蛋一樣滑膩,也像是在吃生魚片,沒把血清洗掉的、剛從魚身上切下來的生魚片。

07

      命運就是這麼喜歡在你猝不及防的時候送上驚喜。我們分手前的最後一次做愛,我又懷孕了。

      那時我們早已失去所有的愛,剩下回憶的餘溫引領彼此,告訴自己,也告訴對方:我們曾經愛過。宛若對於某種虧欠的補償。

      第二天早上,我在你的臂彎裡接受額吻以及分手。十一年的所有化為吻一樣的小點,一個受精卵。

      過往瞬間被刷淡了幾個年代的色彩,褪成蠹蟲食邊的泛黃相片,比秋末落葉還要枯黃。

      他的離去如行書般自然、平淡,他的名字和身影卻出乎意料如狂草攀爬高牆,一筆一畫觸手似地延伸,糾纏著我。

      時間在這座牆裡是沒有意義的。所以我似乎微微隆起的小腹始終沒有消退,而我知道那個孩子(這次我甚至沒有給它名字)已經走了,卻也還在。

      十一年前的那個醫生,這次拒絕開藥給我,儘管我確定自己懷孕。

      那是我們分手的當天,我知道我有了,同時知道這孩子我不要了。不,不是「不要了」,而是從沒要過。

      和當年一樣,為了保護彼此──縱使性質不同。四兒的死為著我們即將攜手展開的未來;這孩子的死為著我們即將個別展開的未來。

      於是我服用了過量的藥劑,我不知道怎樣才適量只好全吃了。那是多年前從一個要尋死的朋友手中奪來的RU486。

      我記得,那天是母親離開我們的日子。

      他們結婚了將近二十年,然後,母親說,她發現她並不愛父親。她愛的是女人。

      那位阿姨我見過很多次,比母親小四歲,人很好又聰明,是報社的兩性專欄作家。母親和她常有過分親暱的舉動,即便是年幼的我也看得出那超出朋友範圍。也真不知這算不算從小耳濡目染,對於各種性取向,我都能接受。

      異性戀、同性戀、雙性戀、泛性戀、無性戀、疑性戀。這是性取向的定義,是沒有褒貶的名詞。

      那年我十歲,母親跟著別的女人跑了。房間空了幾年,住進一個房客,父親高中同學的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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