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喬木稿件大募集

毀滅02-2

回到週日晚上。

好不容易將兒子哄睡,宋景之在床上躺成一個「大」字,累到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

警隊因為長期人力缺乏,除了自己本分的工作,還要隨時支援各組行動。不論是訓練還是出警,都比帶小孩艱辛危險數倍,卻不曾讓宋景之感到如此心力交瘁。

實際體驗一個月的奶爸生活,宋景之終於理解孫楠放棄工作、當全職家庭主婦的心情。可惜當他領悟這個道理,願意為家庭做出讓步時,曾經的隊友永遠不會再回來。

宋景之在感傷中不知不覺睡著。午夜突然醒來,半晌才意識到自己是被一陣微弱的金屬摩擦聲吵醒。

「是小動物在搞破壞嗎?」宋景之心想。

仔細聽一會兒,越來越覺得這是人為拆卸某樣物品的聲音。宋景之皺眉起身,從枕頭下摸出手電筒和伸縮警棍,打開窗戶往樓下一照,沒人。

躡手躡腳走出次臥並反鎖。確認異響不是從隔壁主臥傳出來以後,宋景之先將二樓所有房間巡邏一遍,接著搜查一樓各處,沒有發現任何異常,聲音也已經消失。

「是我太敏感嗎?」

再次確認門窗都有鎖好,宋景之才安心回到自己房間。

將午餐用到的鍋碗瓢盆洗乾淨,換套適合外出的衣服,宋景之對正在哄孫子的父母說:「爸、媽,我出門了。晚上會在外面吃不用等我。」

「好。路上小心。」

前往警局的路上一路暢通。宋景之把車停進警局的地下停車場,搭乘電梯到三樓,出去就巧遇陳以建。

「老大,今天怎麼來的這麼早?離兩點還有半小時。」

「路上沒什麼車。你繼續忙,不用招呼我。」

「臣哥和子安出現場了。我去趟檔案室,馬上回來。」

宋景之走進辦公室,本來只是透過熟悉景象緬懷過往生活,但很快發覺不對勁。全國警力本就缺乏,願意加入爆裂物處理組的刑警更是少之又少。在宋景之受傷前,組裡加他總共有六個人,其中兩名還是今年的新血。如今那兩人的座位都空蕩蕩。

陳以建才剛進門,宋景之便指著空桌問道:「怎麼回事?」

見對方一臉嚴肅,陳以建起初莫名其妙,隨後領悟,「老大,他們調職了,人沒事你放心。」

宋景之肩膀明顯放鬆,隨後不解,「調職?這樣不是要賠錢嗎?」

爆裂物處理組的成員都要經過額外一年培訓,期間薪資及訓練費都由警局買單。但如果有中途退訓,或是結業後未在相關單位服務滿五年之情事,就要賠付違約金。

「只能說有錢真好。老大,這裡就剩我們四個,你留下來陪我們吧。」

宋景之搖頭,「有些責任是不能逃避和丟棄的。我心意已決,不必再勸。」

「你當在唸古裝劇台詞呢?」

陳以建先吐嘲一番,接著裝模作樣說道:「少了宋兄,這日子怎麼過啊?」

宋景之無法否認此舉會帶給其他人更大壓力,低頭說道:「抱歉。」

「我說笑的,這又不是你的錯。反正我早就滿年限,等哪天幹不下去了不起走人。」

宋景之苦笑,「你上週不是還和我說外面職場多陰險嗎?」

「轉念一想,投奔老大感覺還不錯。」

宋景之有心勸留,但這話從打定主意要離職的人嘴裡說出來似乎沒說服力,只好半開玩笑:「別隨便牽拖,我可不想被大隊長記恨。」

「放心,不會供出你的。」

說到這裡,陳以建指著牆上時鐘提醒:「老大,時間。」

「那我上去了,回頭見。」

「你認為自己無法再拆彈,具體有什麼表現?」警方心理諮商師王老師問道。

宋景之回答:「我每次來警局都會去專案組協助調查,針對炸彈部分給予意見。上週發現還原的炸彈模型和現場碎片不吻合,嘗試拼裝卻發現手不聽使喚一直顫抖。」

「在爆炸中你也受到重傷,有沒有想過神經受損的可能性?」

「我有去醫院檢查,各項測試都正常,日常生活也不曾有如此表現。」

「了解。那在你嘗試拼裝炸彈模型時,除了手抖外還有沒有其他異常的生理反應?」

「不太確定,應該沒有。」

「當下有心跳加速、呼吸困難的感覺嗎?」

宋景之遲疑幾秒,「可能心跳有變快,但呼吸困難不至於。」

「那麼,腦中有出現什麼畫面嗎?爆炸、鮮血,或是一片空白之類的。」

「我當時就想盡全力拿穩它,好像沒有……」

宋景之越說越小聲,看表情似乎想起一些東西。王老師追問:「你還看到什麼?」

「……我看到妻子的臉。」

宋景之艱難開口:「她隔著公車窗戶看著我。」

「你親眼見過嗎?還是想像出來的?」

「親眼看到的,幾乎是失去意識前最後清晰的畫面。」

王老師陸續問了許多問題,宋景之一一回答。諮商結束時,宋景之問:「我這算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嗎?」

「是。幸好對日常生活影響不大,警局這邊會針對你的狀況作出適當安排,不必有壓力。」

警局除了周逸臣和陳以建,宋景之尚未和其他人透露未來規劃。宋景之可以想像離職消息一旦傳出,各種關心將從四面八方湧至。他現在沒有心情去應對。

宋景之站在專案組門口正要敲門,便和白板前的黃田對到眼。

「進來吧。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上週已經去醫院檢查,剛才也和心理師聊過。該盡的人事都盡了,接著就聽天命吧。」

雖然黃田前面話沒說全,但宋景之知道對方是在關心自己手抖一事。

黃田安慰:「趁機退了也好。你已經拆了十年炸彈,要不是一直沒有新血補上來,早該退居二線。偵查三組組長老李預定明年會升上去,大隊長有意讓你補他的位置。」

「再說吧。案件進展怎麼樣?」宋景之岔開話題。

說到案子,黃田有些無奈,「進展緩慢啊。同時好幾個案子在進行,還有一堆報告要寫,所有人都忙得要死。」

五月三日公車爆炸案發生後,雖然徐元一當場死亡,但炸彈來源依舊不明,於是設立「五三爆炸案」專案組負責調查,由黃田主導。此案表面上以凶嫌當場死亡結案,調查過程必須低調,不能引起社會恐慌。

案發隔天黃田帶人搜查徐元一住處,舊城區的一座老舊公寓。不足三坪的套房設施簡陋,兩個成年人進入就顯得擁擠,沒有任何製造炸彈的工具或痕跡。

曾嘗試還原犯人生前行蹤,然而舊城區監視器覆蓋率極低,只有架設在公車站的監視器捕捉到徐元一通勤身影。加上出入人口複雜,難以尋找目擊證人。即使改變思路以補習班作為起點,除了發現犯人作息規律以外一無所獲。

通訊方面,從電信公司調取的通話紀錄沒有查出可疑號碼。雖然現在網路發達,許多人選擇透過社交軟體聯絡,但徐元一手機已經在爆炸中損毀無法復原。原本以為這條也是死路,案發一個月後,陷入瓶頸的專案組重新查看證物,意外發現徐元一將三組不同社交平台的帳號寫在課堂筆記裡,進而找出具有重大犯罪嫌疑的「先鋒雜誌趙編輯」。

這位趙編輯首次和徐元一接觸在三月,表示有關補習及就業相關問題想採訪。之後兩人持續聯繫,過程中趙編輯不斷洗腦徐元一,讓對方相信自己的失敗源於社會不公,缺的不是能力而是機遇。

案發前三天,趙編輯告訴徐元一三天後一位樂善好施的豪門夫人,將搭公車低調前往醫院。只要拿上假炸彈挾持公車彰顯自己的絕望,再向那位夫人闡述遇到的困境,對方肯定會動惻隱之心拉他一把。徐元一同意計畫後,趙編輯回覆會在前一天晚上將道具帶去他家,對話至此結束。

透過以上紀錄,基本可以確定趙編輯才是幕後凶手,而且是一起有針對性的謀殺。可惜無從得知「豪門夫人」是指哪位受害者,先鋒雜誌也沒有姓趙的編輯。即使申請搜查令向社交軟體平台索取趙編輯帳戶個資,註冊資料經查證全都是虛構。

另外,透過分析炸單殘骸,其引爆裝置能夠接收的訊號大概是方圓五百公尺。所以目前調查方向分為兩條:一,揪出爆炸案當天引爆炸彈的人。二,釐清所有受害者人際關係,反向找出幕後黑手。

「雖然姑且列出兩條調查方向,從人來人往的市中心找到引爆炸彈的人談何容易?受害者人際關係只能秘密調查也很麻煩。要不是炸彈提早引爆讓你幸免於難,我肯定懷疑是哪個你抓過的罪犯意欲報復。」

黃田說完,過了幾秒後補充:「當然我很高興你沒事。」

「我知道你沒有那個意思。」

宋景之作為受害者家屬本不該參與案件,是黃田向大隊長申請時據理力爭。

「景之差點遇害不說,身上也沒有遙控器,不可能是凶手。他和一般民眾不同,是知道內情的,若擅自行動可能會遇到危險,甚至打草驚蛇。景之在炸彈方面的知識及拆彈能力毫無疑問是曦市最強,全國排名也能擠進前五。病假休養期間,讓他每週來警局做心理輔導結束後跟進案子,不但能獲得專業意見,還能穩住他。所以我希望您能允許宋景之以專家身分從旁協助專案組調查。」

王正銘沉默許久,最終還是給予許可:「我對宋景之的人品還算有信心,破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記住,若是出問題你要負全責。」

「是!」

回到現在。宋景之倚著身後長桌,看著寫滿案情線索的白板說道:「我果然還是比較在意炸彈引爆的問題。雖然訊號干擾器無法遮罩所有通信協議及頻段,但涵蓋範圍極廣,能繞開它的設備不好取得。」

黃田瞪大眼睛,「喂,你該不會想說有內鬼事先調查我們的干擾器吧?」

「倒也不是。市面上的干擾器就那幾款,雖然非相關單位無法購買,要了解規格卻很容易。」

「依照你這說法,仍然無法縮小凶手範圍。那個趙編輯都能搞到炸藥和雷管,弄個特規的引爆裝置還不簡單。」黃田毫不客氣地翻了白眼。

「老大,黃組長。」

陳以建拎著一袋寶特瓶裝的飲料進入公室,先取出兩瓶遞給他們,接著將袋子放桌上讓其他人取用。又聊了幾句,便各自投入篩查資料、尋找線索的行列。

時間不知不覺來到晚上六點。和宋景之交情較好的同事,包括黃田、陳以建,以及出外勤回來的周逸臣、王子安,幾人一起去附近的熱炒店吃飯。除了宋景之以外的人都還要回去加班,所以沒有點酒。

黃田感慨:「上次聚一起喝酒是去年底了吧?景之你當時說想花更多時間陪家人,下班後沒辦法再參加聚會。沒想到……唉,世事無常啊。」

話剛說完,黃田便收到王子安譴責的眼神。陳以建確認宋景之的臉色沒有變化後,端起茶壺給黃田的杯子斟滿。

「黃組,您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閉嘴喝茶吧。」

周逸臣表面上沒有任何動作,桌子底下正狠狠踩著黃田的腳。

「呲……你們這些以下犯上的傢伙,就欺負我和你們不是一組吧。景之,管管你的組員。」

宋景之慢條斯理的喝完碗裡的湯,才開口:「講話隨意一點我會更自在。」

「聽到沒,悶葫蘆你給我放腳……」

沒想到宋景之還有後續,「但是,明知這裡都是我的人還出言挑釁,活該挨打。」

「喂!講講道理,我什麼時候挑釁你了?」

一群三十幾歲的男人開始小學生等級的吵架,晚餐在玩鬧中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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