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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01(完)

      在這所學校裡,有一個被喊作「地獄」的地方。

      那裡不是什麼地勢險峻或環境惡劣的場所,而是一棟普通校舍——社團大樓的地下室。

      在這所作風自由的大學裡,社團大樓本來就是校內奇人異士的聚集地,有太多太多極具個性的社團與學生們在這裡活動。而這棟大樓的地下室更是因為使用者生態太過混亂,而有了「地獄」這樣看似誇張實則不然的別稱。若是有機會在半夜經過附近,還可以聽見從地下室傳出的重金屬搖滾樂。

      身為一介安分守己的普通學生,我對這種地方自然是敬而遠之的。

      但是現在,我卻拚了命地往社團大樓的方向跑去。

     

      社團大樓屋頂上,一個白色的身影搖搖欲墜。

      夜風吹拂,洋裝的裙襬綻開,一如曇花怒放。

     

      「學姊……!」

     

      呼吸紊亂。我只是不斷地擺動雙腿,跑著。

     

      ——我去看看天國的景色。

     

      稍早看到學姊字跡的這張紙條後,我立刻衝出系辦。我當然有意識到學姊最近的鬱鬱寡歡,但我完全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這一切都太突然了。

      奔跑途中,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憎恨自己腳下的高跟涼鞋。此時此刻,它形同一種阻礙。

      社團大樓有七層樓高。

      從那種地方掉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任誰都能輕易想像。

      當我與社團大樓的距離越來越近,周圍的人聲喧囂也逐漸鮮明起來。明明是夜晚的大學校園,不知道為什麼,人卻比往常還要多上許多,甚至開始朝社團大樓聚集。

      騷動會引來騷動,嘈雜會集聚嘈雜。

      當我趕到現場時,大樓前方的廣場已經聚集了不少圍觀人群。

      還不是寸步難行,還不是水洩不通。所以,我試圖撥開眼前的層層阻礙,朝著前方的大樓移動。

     

      ——然後呢?

     

      就算進得了社團大樓又如何?

      社團大樓有七層樓,不管爬樓梯或搭乘電梯,都需要一定的時間。數分鐘,或是更久。

      而學姊從屋頂墜落下來,只需要幾秒鐘。

      一切可能都已經太遲了。

      但我的腳步沒有停下來。踉蹌著,我總算突破了廣場上的人牆。正想要繼續前進時,我的手卻被抓住了。是一個男學生。

      「不要靠近,前面很危險!」

      「放開我!學姊……學姊她!」

      「妳別擔心,已經有人報警了,警察很快就會趕來。」

      「可是……!」

      就算延誤這幾句話的時間,也太遲了。

      就算沒有這幾句話的延誤,也太遲了。

      在我仰望的那個瞬間。

      白色的身影已經從屋頂邊緣一躍而出,將一切交給地心引力。

      在夜空中,那抹純白比月光更加奪目。

      如果不是將臨死亡,那會是我見過最華麗的盛開。

      又或者——

      正因為是將臨死亡,那才是我見過最華麗的盛開。

      那是黑夜中的皇后,那是明月下的美人。

      那是在最光輝燦爛的綻放之後所迎來的,伴隨著凋零的墜落。

     

      驚呼聲與尖叫聲此起彼落。

      明明周圍充滿了各種噪音干擾,我卻能清楚地聽見。

      聽見裙擺被風吹動的聲音。

      聽見軀體撞擊地面的聲音。

      聽見一切恢復靜止,不再有任何聲音的聲音。

     

      「學姊——!」

     

      甩開男學生的手,我不顧一切地向前跑去。

      社團大樓是位於校區邊陲的建築物,周遭唯一與其相鄰的,就只有展演用途的小禮堂而已。

      在社團大樓與小禮堂之間,有一處小型的庭園造景。學姊墜落的地點,便在庭園裡的樹林之中。

      我衝過廣場,繞過社團大樓後進到庭園裡,開始在林木之間尋找學姊的身影。

      我並沒有預想過,我會看到什麼。

      不過是常識一般的類推。也許我會在林木的黑暗之中看見渙散渲染的紅,以及各種終末的狼藉。平時的我一定會感到害怕吧。但當下我沒有想那麼多,只是一心一意地,想早點看見學姊的身影——不論那是什麼樣的狀態。

      終於,在枝葉紛亂撒落的草地上,我看見了稍早還停留在空中的白色。

      「學姊!」

      惹眼的削肩款式,胸前精細的刺繡,以及繫在腰間的黑色緞帶。儘管只是短短一瞬,這件連身長裙的華美設計仍舊讓我不禁屏息。

      這不是學姊平時會有的穿著。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盛裝打扮的學姊,以至於我在一時之間忘卻、甚至是忽視了學姊身上大大小小的髒污和傷痕,以及草葉之間若隱若現的,一灘溫熱的赭紅。

      「咦……?是小花啊……」

      學姊的眼神有些迷離。我連忙握住她微微抬起的右手。

      「學姊,妳振作一點……我、我馬上叫救護車!」

      「不用了……已經,來不及……」

      「沒這回事!學姊一定會得救的……先不要說話好嗎?學——」

     

      學姊的手臂失去力氣,從我的手中脫離,垂落。

     

      「……姊?」

     

      腦中一片混亂。很多事情我還沒弄清楚。為什麼要在系辦留下那樣的紙條?為什麼要穿成這樣?為什麼要從社團大樓——

      「為什麼……為什麼啊學姊……」

      淚水早已奪眶而出。話語不成話語,而是填滿了哽咽的氣聲。

      「這樣子……我要怎麼辦啊……」

      握起拳頭,我不住朝學姊的身上捶打。以往不滿的時候,我都會這樣向她抗議。她被我打怕了,就會苦笑著妥協,苦笑著向我道歉。

      也許,我心裡有著這樣的期盼吧。

      只要我這樣打著、捶著,學姊馬上就會醒過來。

      但其實,我很清楚。

      只有這次,這最後的一次,不管我再怎麼打她,她都不會——

     

      「好了啦小花,別再打了。」

     

      學姊托住我的手腕,笑著直盯著我瞧。

      「……欸?」

      「整人大成功——!嘿嘿。」

      三秒?五秒?或者更久?我的思緒大概停格了一段時間,等到思考的齒輪重新接上之後,我掄起拳頭繼續捶打學姊。

      「欸痛!痛痛!好了啦小花!真的很痛耶!」

      「不要叫我小花!」

      「好啦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

      捶打著學姊的手臂突然失去力氣。我低下頭,不想讓學姊看到我滿面的淚痕。

      「……妳知道我很怕嗎?怕妳就這樣不見……」

      「嗯,我知道。小花妳最怕寂寞了嘛。」

      「老大不小了,還淨是讓人擔心……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啊?」

      「能騙到妳的話,也算是成功了吧。這個詭計。」

      「……詭計?」

      學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妳以為我從樓上跳下來了對吧?」

      我點頭。

      實際上不只我,附近圍觀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學姊墜樓的瞬間。

      「距離那麼遠,妳怎麼確定掉下來的『那個東西』就是我呢?」

      「咦?也就是說……?」

      「沒錯。我從一開始就不在樓上。先準備一個假人,讓它穿上和我一樣的服裝。然後在屋頂上設置簡單的自動裝置,時間一到,裝置就會把假人彈出,掉到樹林裡面。這時候,在樹林裡待命的我就趕快把假人收拾起來,躺在事前佈置好的『命案現場』裡面,一場奇蹟復活秀就完成啦!」

      學姊仰躺著,一邊豎起食指一邊對我解說。

      「為了吸引注意力,也為了加深印象,我才選了這麼華麗的衣服。只要記得這件衣服,自然就會以為掉下來的假人,跟躺在現場的我是同一個囉。不過這個血跡是洗不掉了吧……」

      我吸了吸鼻子:「……假人呢?」

      「小禮堂後面不是有一個工具間嗎?距離這裡也很近,就藏在那邊了。」

      「這些血呢?」

      「萬聖節的派對道具。」

      「好,到這裡我都懂了。」

      我伸手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痕,一邊鎮定情緒一邊提問。

      「那張紙條是怎麼回事?」

      「社團大樓的地下室不是被叫作『地獄』嗎?那與地下室相對的屋頂,當然就是『天國』囉。」

      我一愣:「就只是這樣?」

      學姊甜甜一笑:「就只是這樣。」

      從發現紙條的時候開始,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突然放鬆下來。我整個人無力地垂下肩膀,長長地嘆了口氣。

      「抱歉,嚇到妳了。」

      「道什麼歉。妳根本是故意要嚇我的吧?還做了那麼多準備……大騙子。」

      我忍不住白了學姊一眼。

      「我沒想到妳的心臟那麼弱小嘛。好了,我也躺夠久了,可以拉我起來嗎?」

      雖然有些不情願,我還是握住學姊的右手,讓她坐起身子——

     

      然後一把抱住她。

     

      「小花?」

      我沒有開口。

      「妳這樣抱著會弄髒衣服喔,我身上還有血——」

      「學姊。」

      「怎麼啦?」

      「妳知道……我很喜歡妳嗎?」

      在這個距離,我能感受到學姊的呼吸。同樣,我也能感受到呼吸的停滯與遲疑。

      過了一陣子,學姊才有了回應。

      「嗯,我知道。」

      「現在妳知道,我剛剛有多害怕了嗎?」

      「嗯,對不起。」

      「不行,就算道歉也不原諒妳。」

      感受著學姊身上的體溫,感受著學姊身上的脈動,我沉浸在幻想一般縹緲的氛圍當中,像是擁著一朵曇花入眠。

      學姊苦笑了起來:「那可真是傷腦筋呢。」

      「……就只有這樣嗎?」

      「不然還有什麼?弄得可愛的學妹一直鬧脾氣,就算是我,也是會有點沮喪的。」

      在鼻尖前方,學姊的髮絲隨著笑聲微微晃動。注視著那樣的烏黑,我不禁脫口而出。

      「……學姊的頭髮,好漂亮。」

      「是嗎?謝謝。」

      「學姊要不要綁綁看馬尾?一定會很適合的。」

      然而,就算是我也發現了。即使我們抱著彼此,看不見對方的臉龐,我還是能夠知道,學姊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對不起,小花。」

      聽見學姊的道歉,我便明白了。學姊一直以來都沒有綁髮或編髮的習慣,我以為那只是個人喜好的問題。但是現在,我明白了。

      我只能選擇壓抑,壓抑自己的情緒。

      「……為什麼?」

      「從那一天開始,我就決定只為那個人綁馬尾了。」

      「我可以問,那個人是誰嗎?」

      學姊的語氣中多了點笑意:「是妳沒見過的人。她啊,現在待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到我連見她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是因為那個人,學姊才想要去『天國』的嗎?」

      「……或許吧。」

      學姊自嘲般地笑了。

      「真是的……明明做這種事情,也沒辦法見到她的。」

      這陣子學姊的鬱鬱寡歡,肯定也是因為她口中的那個人吧。

      這世上唯一一個,讓學姊願意為了她而紮起馬尾的人。

     

      「真羨慕那個人呢。」

     

      我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就像學姊這個大騙子把我狠狠地耍了一回一樣,我也要欺騙自己。

      我要告訴自己其實並不在意,我要告訴自己其實並不難受。

      只是心頭悶著而已。

      「真可惜,學姊綁馬尾的話一定很好看的。全校排名第二的等級喔。」

      學姊被我逗笑了:「那是什麼排名啊?」

      「馬尾評選委員會的最新調查報告。」

      「什麼啊?我們學校裡面有這個委員會?」

      「當然有啊。不過是非官方組織。」

      帶著對學姊體溫的眷戀,我在閒話家常之中慢慢地放開她,一點一點地拉出距離。

      「對了,我現在這樣走出去,會不會有問題啊?」

      穿著染血的連身洋裝,學姊在原地轉了一圈。就算搭上了紅,白色長裙也依舊美得令我暈眩。

      「我覺得妳該擔心的,是警察跟救護車那邊。」

      遠處依稀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

      聳肩之後,學姊笑得輕鬆:「現在逃跑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啦,笨蛋學姊。」

      我對著學姊吐了吐舌頭。

     

     

      儘管再怎麼強調自己毫髮無傷,看見學姊的那副模樣,會老實相信的人也不多。於是乎,在圍觀群眾的歡呼聲之中,學姊被救護人員強硬地押上車。無奈之餘,我也只好跟著同行。

      在匆忙混亂的當下,我沒有意識到那些被我忽視的細節。

     

      比方說,社團大樓的屋頂,是否留有可以彈射假人的自動裝置。

      比方說,小禮堂的工具間,是否放著一個穿著白色洋裝的假人。

      又或者,學姊身上的血跡,帶著派對道具所不具備的刺鼻氣味。

     

      我只知道,在月下美人墜落的那一晚,我本應盛開著的戀情也跟著凋萎。

      宛如曇花一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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