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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魂同人》《佐光》如願(一)

自從北斗盃過後,已過了十三年。

十三年的時光,讓當時的少年棋士們皆已長成年近三十的青年。

比起中國與韓國,日本依舊勢頹。年輕一輩的頂尖棋士只有當時參加北斗盃的三個選手,其餘棋士雖在日本國內風風火火,但仍只能勉強與中韓棋士抗衡,難以取勝。國際比賽也幾乎都由進藤光和塔矢亮包辦種子選手,但他們畢竟也已不算年輕了,就算再想為國爭光,低年齡的比賽也再無出場機會。

倉田與緒方已經算是日本國內資深老棋士了,分別擁有天元和十段、棋聖的頭銜;至於進藤光與塔矢亮,則不負眾望分別獨霸了本因坊與名人兩座頭銜,縱然其他頭銜在這二人手中轉來倒去,但本因坊與名人這兩個頭銜卻牢牢地被他們倆捏在手上,十年來從沒讓出過。

座間王座依然像一座大山,難以攻略;前本因坊——桑原——在十年前將本因坊寶座交予進藤光之後,便如塔矢行洋一樣,從此引退職業棋壇。

桑原和塔矢行洋宛如說好了一般,即便引退,仍然精如狐鬼,二人經常同行到中國韓國等地,與當地棋士切磋棋藝,而且越戰越精,越精越厲。問起為何非要退出棋壇?這不正經的老頭只說:「年紀大了,身體不痛快,每次要按時按地到某個地方下棋會累死老骨頭……還是其實你們都盼著看我在棋盤前心臟病發吧?」

這番話尷尬死了一批訪問的年輕記者,實在難以再問。

這麼多年來,當初的院生時代的同學們,有的放棄了職業棋士之路,也有的依然孜孜不倦,難以放手。

今年趕在三十歲之前成為了職業棋士的女流奈瀨,便是難以放手之一的人。

「恭喜妳了,奈瀨女流!」和谷舉著水晶杯,杯中盛著祝賀用的香檳,對奈瀨致意。

「謝謝你的祝賀,和谷六段。」奈瀨漾著興奮滿意的微笑,也舉了舉杯子。

多年時光過去,這些院生時代的同學們已不會在速食店慶賀了,他們為了幫好友慶祝,選擇了一間安靜高雅的西餐廳。

到場的人有伊角、和谷、越智、本田,清一色男子漢,最資淺的奈瀨在之中反而顯得特別了。

「話說進藤光呢?怎麼還不見人影?真是……都說了不許他遲到了。」和谷代替奈瀨抱怨著:「讓女士等他,實在太沒風度了!……他該不會以為他今天是主角吧?!」

「……今天是本因坊挑戰賽第一場,挑戰他的是塔矢,這下你懂了吧?」一向少言的越智低低說著。這番話沒打消和谷的抱怨,反而惹來他怒瞪:「塔矢又怎樣?塔矢塔矢的,大家都愛說他!他……他除了棋盤上,到底哪裡威風厲害了?把你們收得這樣服貼!」

本田嘆道:「棋盤上威風厲害就夠了,其他地方再厲害,還讓不讓人立足了?」

越智看著和谷,實在覺得孺子難教,只好明說:「……這兩人相鬥,不到終盤都不肯罷休,局後檢討更精彩,兩個快三十的人都返老還童,真不知道是三十還是十三……記者圍在旁邊,也不需要訪問,麥克風湊近了就有連篇有聲稿,回去文字化了之後就能交差了。……總之他們在正式比賽上較量,特別花時間就是了。」

一直沒說話的伊角微微一笑,溫文的臉龐也忍俊不住。

奈瀨驚奇地說:「這我有聽說過,就是沒親眼看到過,真想……」

「想怎樣?」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驚慌失色,原來進藤光已經到了,但餐廳內昏暗,他們還懵然不知,淨說進藤光和塔矢亮的……呃,私下醜態。

進藤光站在奈瀨身後,手中白扇輕敲著手心,揚著從容俊逸的笑容。十多年的時光,進藤光已經長成長身玉立的青年了,但他稚氣未脫盡,即便一身剪裁合身的灰色西裝穿在身上,眉宇間的爛漫讓他看起來卻比實際上的年齡小上幾歲。

圍棋這樣的鬥智競技特別消磨精神,是以大部分的職業棋士看起來都比實際年齡看起來更滄桑了幾歲,就只有像進藤光和塔矢亮這種資質極好的天才還有餘地保留年華。

和谷見到進藤光到了,立刻撇清關係:「是越智說的!我可從來不知道……不知道……」

看和谷打算割乾淨瓜葛了,越智陰狠地瞪了一眼,看來孺子不但不可教,還……還無義無情,真是可惡。

進藤光雙眸在兩人身上來回了一下,不禁噗哧一笑,拿扇子掩住了嘴,道:「你們真好玩,我都不用說什麼話,你們這些背地說人壞話的傢伙就可以自己攻得自己招架不住啦。」

他拿扇掩唇這個動作,是佐為以前常做的。他長年思念佐為,夜深人靜時一人排著秀策棋譜,也不自覺緬懷少年時光……越是想念,兩人共度的時光在他腦海中就越是清晰,是以佐為的音容笑貌,動態舉止他也都還記得一清二楚,竟已不知不覺將佐為的習慣都融入自己的身體裡了。不只棋風,就算佐為沒有真的陪在他身邊,也好像還附在他身上一樣,或許……這樣也能算是沒有分離。

但他沒有發現自己無意的小動作,只知道心中對佐為的思念仍如當初佐為離開他的那一天一樣,絲毫未減。

奈瀨看幾人明明都已經是老大人了,一個是經營家業的公司總裁,另三個都是分別有自己的棋迷的名棋士了,卻仍像小時候一樣,在這種公眾場合嘻罵胡鬧,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趕緊指著自己身邊空著的位子,道:「進藤,快坐!」

進藤光拉開了空下的椅子坐了下來,小心地將扇子收入了西裝外套的內袋中,即便入座也不脫下西裝外套,讓扇子貼著他的左胸口。

撲通、撲通……

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跳動輕輕撞擊著扇子,進藤光垂下了眼,用心跳感受扇子的形狀,心中不禁落寞地念叨著:『佐為……我贏了,你知道嗎?唉……我真的……好想你,每次有本因坊的比賽,我都好想……好想你能看到……明明都已經過了十幾年了……』

今天與塔矢亮爭奪本因坊頭銜的第一賽,讓他又想起秀策,想起佐為,不明白為什麼過了那麼久,他就是無法放下。

「我說的是實話,才不是壞話。就算你在,我也能說。」越智淡淡說道,他雖然嘴毒,但向來坦蕩,沒什麼非要在別人背後說的。他喝了一口香檳,看了一眼進藤光魂不守舍的樣子,不禁愣了一下,邊猜邊問:「你……不會是輸棋了吧?」

進藤光回過神,看向越智,拉起皮笑肉不笑的大笑:「贏了,而且是大、勝,好嗎?」

「大勝?中盤勝嗎?!那可太好啦!」和谷雙眼一亮,高興歡呼,鼓掌叫好,進藤光不禁腦後掉下一滴大汗,和谷這傢伙,對塔矢還是這麼感冒啊……他好歹是名人,自己就算使出渾身解數,要逼塔矢中盤認輸,那那那……那可還真不易呢。

「呃……」抓了抓頭,進藤光還是決定說出實情:「嗯……贏了他兩目半,我覺得目前這樣……贏得夠多啦……」

和谷當場被淋了一頭冷水,低聲道:「兩目半啊……」

「真的很厲害了,進藤,塔矢的棋……如果能換成刀子,只要碰到誰一下,誰就沒命了……」本田不知道是欽佩還是挖苦,有感而發地說。

他這一番比喻貼切無比,眾人不禁都笑了出來,卻只笑了一下便感到膽寒,就算塔矢亮本人沒在場,好像也能感受到他棋盤上的殺氣似的。

只有進藤光依舊噙著淺笑,在這之中,只有他面對塔矢亮還可以泰然處之,其他人不論強弱,看到塔矢亮都像是看到當年的塔矢行洋一樣,又敬又怕,難以以平輩姿態跟塔矢相處。看眾人彷彿被冷凍在想像中,進藤光頑劣心起,冷不防湊近眾人,似笑非笑,刻意緩緩地輕聲道:「不只棋,他的眼神,他的假笑,他的口氣,他的手指,他奇怪的脾氣,還有還有啊,他身上的味道……」

越說越仔細,眾人不禁從背脊竄上一股冰意,好像塔矢亮就在眼前,視覺嗅覺聽覺全都能感受到他,簡直如鬼如魅,陰魂不散。

「哇啊啊啊啊!進藤你別再說了!別再說了!他……他明明不在,你你你……是你太想他了吧?!」和谷感到無盡噁心,這兩個人從以前就曖昧沒完。進藤光還是院生的時候就老嚷著塔矢亮是他的勁敵,新初段系列賽也只關注塔矢亮的動靜,塔矢亮在面對當時的座間王座屢陷險境,鬥得冷汗涔涔之際,眾人都看得出塔矢亮已後繼無力,只有進藤光信誓旦旦相信塔矢亮能夠挽回局勢;剛剛當上職業棋士還老問著什麼時候才能跟塔矢對弈,腦裡心裡全都是塔矢亮;塔矢亮也為了進藤光當初莫名其妙連連缺席棋賽大動肝火,失態地在若獅子賽的會場砸牆洩憤,可是一看到進藤光本人,卻又好像吃了什麼定心丸,瞬間消弭了所有怒火,雖然表面對進藤光也冷冷淡淡,但只要受進藤光撩撥幾句,馬上又臉紅脖子粗的爭論不休……真不知道進藤光給他下了什麼蠱,讓塔矢亮乍靜又瘋,如冰似火的難以親近……難怪大家都怕他。

「我想他幹嘛?」進藤光白了和谷一眼,連帶嗤笑一聲,不自覺地從懷中掏出扇子,垂眸溫柔撫摸著:「我要想也不會想他!」

「哦?」這下身為女人的奈瀨就饒有興趣了:「那你想誰啊?進藤本因坊?」

進藤光溫柔的笑容一歛,撫摸著扇子的手顫了一下,隨即苦澀的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想……也沒用吧。」

其他男人傻眼地看著進藤光露出這樣不尋常的憂傷神情,伊角柔聲問道:「進藤,你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個表情伊角依稀有些印象,那是進藤光十多年前屢屢不戰而敗,他到進藤家拜訪時,看到失魂落魄的進藤光的表情……只是現在的他,又多了幾分柔情和絕望……想來當年之痛,還在作怪。

進藤光抬眼迎上伊角關懷的表情,兩人心有靈犀地交換了眼神,進藤光報以苦笑,又搖了搖頭;看他仍是不願意說,伊角只輕嘆了一口氣,給進藤光搬了一座台階,道:「……沒事……就好了。」

看著兩人彷彿若有所思,伊角好像知道些什麼,進藤光又悵悵幽幽的垂著睫毛,和谷不禁惡寒道:「不會吧進藤,你……你在思春啊?」

思春?

他對佐為是思春嗎?

想想好像真的有點像,但……怎麼會呢?怎麼可能。

進藤光沒好氣地收起扇子,「我只是肚子餓了,先給我一杯酒吧。」人家都說心裡如果愁苦的話,喝酒就能澆熄,他也來學一學。

奈瀨聞言笑道:「沒問題,我幫你!」說著,也幫進藤光倒了一杯香檳。

進藤光接過酒杯,回以燦爛又有些抱歉的微笑:「謝謝妳,都還沒恭喜妳通過了職業考試。」

這亮麗的笑容不要說是女人,就連男人看了都忍不住多看兩眼,奈瀨愣了一下,道:「進藤你……你怎麼越老越好看了,嘻嘻……我說你怎麼還沒交過女朋友,真是有夠奇怪。」

「這樣就叫好看?妳只是沒見過更好看的,有的人啊,過了幾百幾千年,一樣好看。」進藤光說著只有他自己聽得懂的話,越智和和谷一起冷笑,已然會錯了意:「是啊,塔矢不管怎樣,都最好看。」

進藤光原本正在喝香檳,聞言不禁一呆,回道:「那傢伙現在是不錯,但不用幾年,他就會長得跟塔矢大師一樣了,老頭一個。」

和谷驚奇地瞪大眼,道:「難得你不再維護他,進藤,看來你是有了新的思春的對象了。」

這和谷今天是怎麼了……從頭到尾沒什麼好話……

進藤光默默喝著香檳,不理會和谷的調侃,轉而跟奈瀨說話:「奈瀨,妳今年是剛好三十歲通過考試嗎?」

「嗯,真的好險。」奈瀨慶幸地笑著,萬幸中又有些無奈:「我就是……沒辦法放棄。」

「沒辦法……放棄嗎……」進藤光訥訥地重覆道。

「嗯,我不像你們一樣天份那麼好,能夠依靠的……只有永不放棄的信念而已了。」她簡短的一席話,卻是世上所有資質平凡的人的心聲,說來誠懇而痛苦,讓在座的人皆不禁暗暗唏噓心疼。

本田安慰道:「那也是妳的實力,不管怎樣,總算通過了。有的人即便一輩子不放手,也得不到想要的。」

本田這一番話原本是要寬慰奈瀨,卻不想劈中進藤光心中最脆弱柔軟的地方。進藤光倏然刷白了臉色,低聲地喃喃道:「即便一輩子不放手,也得不到……」

他聲音極低,只有奈瀨聽得清楚他在說什麼,她不明白進藤光為什麼會有著跟自己相似的心情,他明明是當世天才,與塔矢亮一雙一對,人人說到塔矢,就會想到進藤,說到進藤,就會想到塔矢。但她看進藤光一臉茫然若失的樣子,忍不住生出同病相憐的惻隱之心,溫柔的勸慰也不禁說出:「進藤不該有這樣的表情的唷,你可是個大天才,我就算是練一輩子,也不到你的一半。你這麼聰明,只要真心想要,什麼都可以手到擒來。如果啊……」她忽然神秘兮兮地接著說:「你真的有什麼願望難以實現,我可以介紹你一個偏方……」

進藤光呆了一下,「什麼偏方?」

「進藤,那都是女孩子做的事,你還真想知道啊?」和谷又喝了一口香檳,好笑地睨了進藤光一眼。

和谷似乎知道內情,但卻對奈瀨所言嗤之以鼻,進藤光心中突然翻湧起一股無名的希望,覺得奈瀨接下來要說的事不管多麼荒謬,對自己都至關重要,也不管和谷的取笑,連忙問:「是什麼偏方?快告訴我。」

奈瀨看眾男人對自己之前說的許願之事興致缺缺,卻只有進藤光窮追詢問,實在氣不打一處來,對進藤光反而推心置腹了:「好……好……我告訴你,那些臭男生,一點也不浪漫不好玩。」

原來在進藤光到達之前,他們一群人已經聊開了。奈瀨這次考試之前,到了一間神社祈福許願,希望自己可以通過這最後一次機會的職業考試。這間神社有個遠近馳名的傳說,只要心地光明純潔之人許願,執念強大,願必可成,只是一個人一生只能許一次願望。

進藤光聽完,獃獃無法反應,越智冷冷道:「神奇吧,這種事,只有內心軟弱的人才會相信。」

奈瀨看進藤光沒有反應,有些失望地嘆口氣:「我就是內心軟弱,行了吧?」

越智頓了一下,又道:「……妳肯承認,也不算太軟弱。」

「你到底想誇人還是損人啊?!」美女兼主角發怒,眾男這才乖乖閉嘴。

的確是怪力亂神之說,但其實進藤光對這種靈異之事接受度異常大,只是大家不知道罷了。他認真思索沉吟了一下,表情有些為難。

奈瀨會通過考試,是因為她的實力在多年磨練下,已經到了那個地步,倒也不是完全依靠許願,只是她心中虔誠,才覺得是受到神社保佑。

但……但是佐為已經消失了十多年,如果……如果他真的還存在在這世界上,為什麼不來見自己?這麼多年來,居然只給他夢到過一次,如果他魂魄未滅,那又是漂泊到了何方?他不在秀策待過的因島,也不在東京的秀策之墓,也不在棋院……難道在佐為心中,有比虎次郎或圍棋更重要的地方嗎?還是……還是說他真的已經魂飛魄散,這世上再無他半點蹤跡了?又……或是已經投入輪迴,重新做人,就算再見也互不相識,他們的緣分已經完全斷絕了?

一想到最後的可能性,進藤光只覺得心痛入骨,恨不得自己從未這樣胡思亂想過。

他默默地想著自己的心事,一下希望無限,一下萬念俱灰,表情萬變,已聽不見其他人在說什麼了。

散席之後,越智家的司機派車來接,順便將伊角和和谷一起接走。伊角和和谷兩人目前同居,方便切磋棋藝互相照顧。本田自己叫了車回家,進藤光則送了奈瀨一程。

奈瀨有些驚訝進藤光居然要送她,讚許道:「進藤真的長大了,比起其他臭男生,居然懂得憐香惜玉了嗎?呵呵……」

進藤光大方接受了讚美,微笑道:「妳是女孩子,這麼晚落單,不好。」言語中竟然有幾分紳士風度,奈瀨幾乎刮目相看,心中微微怦然。

進藤光小她兩歲,院生時代只是個會大呼小叫的男孩子,十多年過去,他……他已經成了一個棋藝高強的君子了,只是聽說他跟塔矢亮相處還是像十三歲的孩子一樣……真令人好奇。

甩了甩頭,奈瀨揮去心裡一瞬間的悸動,開口道:「進藤,剛剛我看你心事重重的樣子,是……我說錯了什麼話嗎?」

女人細心,奈瀨發現剛剛她說完神社許願的事情之後,進藤光便有些悶悶不樂,但她實在想不到自己說了什麼觸怒了他。

進藤光揮揮扇子,漫不經心地說:「是我自己在亂想事情,妳沒有說錯什麼。」

「那就好。」奈瀨吁了一口氣,轉而笑問:「你想去那神社看看嗎?」

進藤光愣了一下,脫口問:「……在這附近嗎?」

「等等我們到車站前會經過的。」

進藤光對許願的事雖然不像其他人那樣輕蔑,但他心中其實無甚希望,只淡淡道:「經過的話就去看看吧。」

「好啊。」奈瀨甜甜地笑了起來,揩油道:「如果進藤有去許願,心願實現的話,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妳說。」

「如果心願實現,請你指名我為新初段賽的對弈棋士。」奈瀨恭敬地說,她此時的神色已經像是在面對一個資深前輩,再沒有姊姊的姿態了。

看來奈瀨對這神社還挺有信心,否則不會連揩油的內容都想好,進藤光有些啼笑皆非,只覺得這個大自己兩歲的姐姐還如少女一樣單純可愛,當即答應:「沒問題,我會向棋院提議。」言下之意,他已動了許願的念頭。

奈瀨笑彎了眼:「謝謝你,進藤本因坊!」

「呵。」

兩人相偕而行,話不多,但都心情飛揚,空氣中漸漸飄下藍森森的冰晶,暗夜之中,顯得冰冷淒美。

「唉呀,搞不好會下雪,我們走快點。」奈瀨拉著進藤光奔跑了起來,進藤光也隨著她飛奔起來,笑道:「我們來賽跑吧!看看這麼常坐著下棋,是不是已經跟老頭子一樣跑不動啦!」

「好啊!你別看我這樣,跑起來可不輸男人唷!」

一人穿著精緻洋裝,一人穿著筆挺西服,卻像小孩一樣亂跑亂叫,幸好路上沒什麼人潮,否則說不定有人還以為進藤光是歹徒,窮追奈瀨呢。

跑過了幾條街道,兩人的臉都被冰冷的空氣凍得發疼,腿腳也有些不聽使喚了,進藤光不禁想著:穿著西裝礙事,還是便服適合我。

就在他亂想著的同時,奈瀨突然停在一座石階前,微喘著氣,道:「就是這裡了。」

進藤光跟著停了下來,往石階上看去,只見一間尋常神社矗立在石階之上,四周環樹,很是普通。

還以為靈驗的神社或寺廟都會特別不同,沒想到……也跟一般的無異,進藤光一時之間有些失望,轉念又想:如果真的有……神明,住怎樣的廟應該也都一樣。

若是佐為在,或許還會責備他輕視神社規模呢。

他不敢再想,免得更不敬,但心中其實對奈瀨所說的靈驗已產生了幾分懷疑;奈瀨沒發現他的表情,只是雙手合十,閉上眼輕聲道:「謝謝神明保佑……」

看奈瀨真誠的樣子,進藤光不禁想:她這麼有心,我如果是神明也要想辦法實現她的願望。

奈瀨祈謝完,看向進藤光,問道:「嗯?你不上去許願嗎?」

進藤光發呆了一會兒,最後竟搖了搖頭:「我……沒有願望。」

「是嗎?那看來我新初段的比賽很難是你啦!」奈瀨苦笑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進藤光突然打消了念頭,想來……他也和一般人一樣,覺得許願天真無稽。

進藤光看她失望的樣子,馬上說道:「我還是會和棋院提議的,妳不用擔心。」

奈瀨白他一眼,嗔怒地轉過身,毫不領情:「我要回家啦!才不理你這臭男生!」

「啊?」進藤光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還是信步默默跟在奈瀨身後,直至送她到車站。

奈瀨在進車站前,只回頭說了一句:「再見。」說完便閃身進了車站,顯然餘怒未消。

進藤光乾笑著揮手道別,直到看不到她了,這才離開車站往回走。

「女孩子啊……不管是什麼年紀,都這樣奇奇怪怪的,你說是吧?佐為。」

握著扇子,進藤光又經過了剛剛的神社,他抬眼望去,只見神社空寂,毫無人煙,突然心念一動,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想牽引他上去,他抬腳登上了台階,看了看手中白扇,笑道:「佐為,是你想去嗎?」

無任何聲音回應他,他卻仍自顧自說著:「好,這次不管你想去哪裡,我都不會拒絕的。」

台階階數不多,他很快就到了神社前,突然想起佐為消失的那一年,他在棋院棋譜室中吶喊著當時唯一的心願,但是……老天並未讓時光倒流回他和佐為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刻,想起那時的心碎痛楚,讓他此時忍不住震顫了起來。

老天啊……這麼多年來,我的願望都是一樣……一生如果只能許一次願望那也夠了,因為我……只有這個願望。

他吞了口口水,將扇子仔細收入懷中,懷著敬畏緊張的心情,顫著雙手慢慢合十,閉上了眼在心中默默祈禱道:神明,求祢讓時光倒流,回到我跟佐為最初相遇的那一刻。

他感受不到身上有任何變化,卻也不敢馬上睜開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等待什麼。四周空氣冰冷,他雙手手指皆已沾附上冰晶,但他心懷忐忑,以致連凍傷疼痛都無感。他緩然睜開眼睛,偋著呼吸期待那抹美麗的幽魂會霎時出現在自己眼前,但只見眼前神社依舊,冰藍色的結晶飄然,他的身體卻不敢動彈,只轉動著眼珠從左慢慢看到右,一切皆如常,無甚變化,再轉動僵硬的脖頸往後看,也全無異狀。

最後的這個指望終歸泡影,進藤光呆呆軟軟的跪在地上,腦袋細想了一下,想到的卻是佐為消失前情緒不穩,在爺爺家的倉庫中哀求要下棋,卻被自己心不在焉地拒絕了,再又想到自己曾對佐為說的「沒有我,你連棋子也碰不到」等等,這時領悟了一切,咯咯地笑了出來:「呵……哈……哈、哈哈……」他終於覺得自己可笑可悲,大笑之時,淚珠亦滾滾而落,音調悽慘恐怖至極:「哈哈……對,對,我對他那麼壞,居然還想要回到過去,讓他再陪我一次……他憑什麼要陪我?就算神明可以幫我實現,他也不願意!他不願意!」

他這一吶喊,發自全身力量,出於肺腑,周圍空氣凝動,連四面八方的樹林皆響應著他的回音,淒聲叫喊著:他也不願意……他不願意……他不願意……

他雙目無神,被包圍在這可怕的回音中,雖然那是他自己的聲音,但在他聽來,卻像是棲宿神社中的神明無奈地回答著他。閉上了眼,進藤光突然覺得臉頰劇痛,原來他臉上早已附滿霜晶,眼睛一閉上,熱淚滑下,一冷一熱地撕扯著他的肌膚,有如刀割。

再多的眼淚,再多的霜雪,都不足以比擬他此時的心痛絕望,他巍巍顫顫地站了起來,有如行屍走肉地晃悠了起來。在他心灰意冷之際,仍在想著十多年前二人一起度過的時光,現在彷彿只有回憶能夠稍稍安慰他傷痕累累的精神,卻也同時是回憶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佐為……我們回到最初,重新來過,好嗎?

佐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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