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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郎

      羅剎江兩岸蘆葦花開滿,灘上蒹葭蒼蒼,秋露凝霜,八月已是溫熱裡摻著一縷微冷的季節,申時三刻西陽已殘,江上的漁人們收起漁網、筌簍,支起船桿從江中划回岸邊準備回家,只有一名身著粗布衣裳的二八少女站在岸邊望著遠方,不知是望著天還是望著水,抑或是望著天水一線的景色。

      「晚央啊,天要晚了還不回家?」老漁人看了天色之後又瞧了瞧晚央有些擔心而晚央轉過身來笑盈盈著,「李伯,我待會就回家!」

      「哎?這羅剎江不穩,近日頻頻大漲,妳快些回家好,免得妳爹娘擔心。」李伯面露擔憂,連日裡羅剎江狂怒已經暴漲了幾次,他們村裡一些人是趕緊趁著平靜時出來捕魚過活的,而這晚央又是他們村裡最討喜的女孩兒,大夥都當她是自己孩子,要是出了什麼意外這該如何是好?

      晚央噘了噘嘴,有些委屈但想想李伯說得是,她爹娘就她一個女兒要是她真出什麼事可就對不住爹娘了,不過在離去的同時她又轉身不捨地望了一眼身後的壯麗美景,感嘆地道,「天水一色,良辰美景,若有良人相伴更是美好……」

      剛踏進家門一步,晚央便瞧見了自家屋內擺放著一大箱一大箱的聘禮,雖說她才二八但也知道這些是什麼,村裡的喜慶總是少不了喜歡熱鬧的她,自然而然就知道這些,不過這次也將村長給請來了也真奇了怪!晚央微微向村長打了聲招呼便逕自往屋子裡走了去。

      「爹、娘,晚兒回來了!」晚央一蹦一跳地來到爹娘身邊,眼裡瞧見這些氣派的聘禮倒有些開心,不過那開心完全屬於好奇心,「娘,這聘禮是打哪來?我們村裡誰要辦婚慶啊?」

      這不提倒沒事但被晚央這麼一提,她娘便潸然淚下,口吻竟是那般哀怨,「孩子她爹,你捨得我捨不得!晚兒是我心頭肉,說什麼我都不會答應!」

      「可這、這也是沒辦法的啊……村長大人都上門來了,我、我一介平民能說個『不』字嗎?」她爹著急著拍了手背,他望著晚央是一片嘆息和無奈搖頭。

      「哎?爹、娘,你們這是怎麼了?」晚央摸不著頭緒,只見自家爹娘像被火給燒急的蛐蛐在亂竄。

      「還是老夫來說明吧!」這時年邁的村長踱進屋來,只見她娘慌張地跪在地上拉著村長的衣襬喊著,「村長大人您就放過小女吧!咱倆老就這一個孩子啊!」

      「老夫也無可奈何,這是上頭下來的命令,老夫也只是依令辦事,這羅剎江就不該如此氾濫成災,江堤止不住潮水暴漲,這些災民早晚成患,已經盡人事!據說前些天縣令大人說潮神給他托夢,要他挑出一名少女來……」

      「什麼!竟是獻祭!不是哪家公子哥看上咱們家晚兒?而是要晚兒去當祭品!你們這是什麼父母官!竟、竟要咱們家晚兒送死!」晚央聽見她娘這番話就幡然頓悟,這些聘禮是給他們家的,所以說……她真要死不成?可她才二八,什麼都還沒享受到就要死了……

      「這可是救難救民,一人救千百人挺值得……你們還是別妄作打算,八月十八便是婚慶之日,你們最好把握這不多的時日了。」語畢,村長大人兩袖一甩、跨著大步便離去了,後頭幾名侍衛也跟了上去,晚央她娘連忙將晚央抱在懷裡,不捨千分、痛苦萬分,如蛀蟲啃咬著血肉,晚央嘆了口氣,她不能安養爹娘終年卻還讓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不孝中的大不孝。

      隨後晚央她娘趕緊鬆開了晚央,從房裡拿出了布包開始替晚央收拾行囊,她急著將行囊塞進晚央的懷裡,「晚兒,妳快些走吧!走得愈遠愈好,不管是天涯海角都可以,就是不要回來!」

      「娘,走不了了,村長大人派人在外頭顧著了。」晚央極為平淡地敘述這件事,好似該面對死亡的不是她,「若是晚兒能解救眾生何嘗不嫁?只是對不住爹娘,爹、娘!讓晚兒給你們跪叩大禮吧!」

      晚央猛地跪了下來,雙手置膝之前距離,背挺直地彎腰將螓首叩了下去,叩拜大禮,是說生離道死別,她娘受不住打擊便癱軟在她爹懷裡,晚央見如此終是不捨爹娘。

***

          田晚央,年十六,因孝順為名、才德兼備、個性良善、美貌群芳故得潮神青睞,本地縣令命她為平江夫人,便在今日八月十八日嫁於神祇為民祈福!

      晚央低首,鳳冠上珠簾叮鈴鈴地垂落在她面前,紅頭巾籠著她讓她不知外頭情況到底是如何,她是穿上嫁衣披上頭巾跪坐在築臺上,臺下除了熱鬧的嗩吶、鑼鼓聲及村長大人的聲音外別無其他,她爹娘早已哭得肝腸寸斷,嗓子啞了連眼睛也快瞎了,她除了不捨爹娘外倒也沒別的心情了,她不知死為何便也不哭不鬧。

      她想,只是她就這樣死了吧!

      「讓我們代眾生敬平江夫人一杯,感恩她為民奉獻!」村長一聲起,台下便此起彼落了起來,有人祝賀、有人感嘆、有人憤怒、有人欣喜……七情六欲的絲毫心情差不多都在這。

      一杯酒敬天地敬江水還有敬她──平江夫人,時辰將近,有人說當潮神要迎娶新娘時會顛江狂浪而來,將築臺上的新娘給捲入江水之中帶走,為了避免被滔滔江水波及,眾人早已鳥獸散,晚央的爹娘也被村長給強行帶走,此時此刻這羅剎江畔只剩她一人紅衣跪坐在築臺上靜靜地等待。

      晚央向來不是個溫柔乖順的女孩子家,有人說未見夫婿時紅頭巾不得掀開,可晚央想知道她是怎麼死的,總不能到死都是一塊紅頭巾蒙頭吧?所以她大膽抬起素手掀起紅頭巾的一角,小覷外頭一眼卻未有任何發現……晚央覺得有些失望,當她要放下手的同時,忽地,狂風大作、雷聲狂怒、江水湯湯,那奔滔的聲響似近似遠,好似真有一勁大水要朝她襲來將她捲入那江水,她才有些稍微地恐懼,原來說一個死字時,那只是個字,可當真遇到和死有關的事,那死就是心情。

      可連一刻時間不到,這些奇怪異相便消止了,一切歸於寧靜,鳥鳴蟲叫聲復起,這讓晚央有些意外,她應該是要被捲入江川之中的,難道是潮神不喜歡她所以不將她給捲走嗎?正當晚央還在思考的同時,噠噠馬蹄交踏了幾步,晚央有了警戒,不料一柄白骨玉扇橫進晚央的紅頭巾裡,擱置在晚央的眼前,她恍然意識到要退一步之時,下一瞬她的紅頭巾就落地,金風一襲,她的髮絲微微飄起,面前的珠簾叮咚搖晃遮掩了晚央面前的人,那人執一柄摺扇,一手背在身後,穿得是一襲素白滾銀邊的華貴袍子,他挺直腰背,身材高挑、清瘦像個正值弱冠的書生卻有種飄然仙骨風韻,晚央有些微愣地看著他,他則含笑望著跪坐在墊子上的晚央。

      「嗯,不錯。」他笑得明媚溫和,將背在身後的手朝晚央面前一伸,手指細長、節骨分明,指尖乾淨還帶點一絲淡淡地幽香。

      「什麼不錯?」晚央瞪大杏眼瞧著這長得極好看的陌生男子。

      「沒什麼……不知姑娘身著嫁衣卻一人在此是為何?」他莞爾一笑,手依舊伸在半空中等待著晚央的回應。

      「原來不是潮神不喜歡我而是你擾了潮神婚慶……潮神若是發怒那千千百百的居民可要受難了!」晚央像是喃喃自語但音量卻不小,而她始終沒理會他的動作。

      他見晚央沒有半點尋常女子的嬌羞也無半點恐懼的樣子,低首笑語,「姑娘,莫憂!潮神是何許人也?怎會為了一個女子去遷怒千百人民?況且潮神乃神祇,娶親這等事不會用獻祭之禮,那大抵是地方要給朝廷交待才這麼做的。」

      「公子說的有道理。」晚央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本還一臉笑臉可掬的他倒是有些不耐煩,這小姑娘怎麼沒看到他伸出來的手?

      「既然如此,姑娘若是這麼回去必會連累親人,在下和姑娘既有緣相識,不如讓在下幫忙姑娘,待風頭過了,便送姑娘與親人團聚可好?」他依舊笑著,手也還伸在半空中等待晚央,而晚央也不加思索地將手搭在他的之後,起身抬頭望進他的眼底。

      他被晚央一望倒是有些驚訝和一點不知所措,但隨即他牽著晚央走下了築臺,來到了他的白馬坐騎旁,晚央停下腳步再次仰首望著他,她張著水汪汪地眼一本正經的問,「公子,我們這算不算私奔?」

      「……」

      「公子,我穿嫁衣騎白馬不會太顯眼嗎?」晚央有些欣喜地東摸摸西摸摸著他的白馬坐騎,那白馬顯然是隻公的,被這樣一個水靈的姑娘上下其手倒讓牠不禁羞澀向晚央撒嬌了起來,江郎抽了抽嘴角,真想一掌拍飛這隻禽獸!

      「田晚央姑娘,小怪牠被人摸了之後牠就不會跑了,姑娘要吾等誰也跑不了?」他真怕自己一怒就將這隻禽獸給生吞活剝了,於是出言要晚央安分一點。

      對於一匹良駒來說,不能跑這詞大大地污辱了牠的自尊;就好比一個正常的男人你卻說他不能舉是一樣的道理,於是小怪「哼唧」了一聲將頭撇向一邊不再理會晚央,見牠如此,晚央倒覺得這白馬有靈性,對牠更是萬分好奇了,但隨即她卻意識到問題,「公子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在下不知道也難,剛剛你們一群人歌頌得倒是驚天動地……田晚央,年十六,因孝順為名、才德兼備、個性良善、美貌群芳故得潮神青睞……妳能讓在下不知嗎?」他笑了笑,晚央摸了摸下巴便嘿嘿一笑說,「沒想到我倒美名各地了。」

      「……」

      「噢!對了,還不知公子如何稱呼?」晚央再次仰望著他,但她卻覺得脖子異常痠痛,哎了一聲之後,他就抬手將她頂上鳳冠給取了下來,一頭烏黑的柔順長髮如瀑傾下,有種萬靈初生之美。

      「在下……」他面有猶豫,似乎在思考怎麼介紹自己,最後他唇齒微動只吐出一字,「江。」

      「江?公子的姓氏還是名字?」晚央眨了眨眼看著他。

      「姓和名就一字江。」正當他這麼說之際,他的左手橫向後背再伸出到晚央身前,「換上這衣裳吧。」

      月牙白的袍子和他的如出一轍,就差那銀絲滾邊,這月牙白袍子的衣袖、衣襬是暗底桂花花紋倒是有幾分女子風味,晚央接過手有些疑惑他哪裡來的女子衣物,半晌,倒也覺得無所謂就接過了。

      「那我想想該叫你什麼好,叫江也太沒氣勢了點,叫阿江也顯得俗氣,嗯……不如叫江郎吧!畢竟我們要私奔,親切點也好!」晚央笑瞇瞇地看起來有些憨傻卻著實天真爛漫,就是所謂的真性情,江郎見她如此有些寵溺地對她一笑,他想跟她說,他喜歡,喜歡她取的這個名字──江郎。

      「那在下叫妳小晚如何?」江郎一柄玉扇搧開,幾分仙氣模樣,他是俊美好看的,一頭烏亮長髮只用一根玉簪盤了個小髻,其餘的髮瀑散在背,黑與白交接在他身上竟是比奼紫嫣紅還令人驚豔,晚央想,村子裡沒有半個人和他一樣好看的,如果這是自己的良人應該挺好的……這想法卻驚嚇了晚央自己,沒想到她垂涎這個認識不到一刻的男子!

      「叫得我很小一樣,我不要!還有你也別在下來在下去,太拘謹了我不喜歡!唔……這要怎麼穿啊?江郎,這衣服我不會穿!」沒料到晚央當著江郎的面就把那獵豔紅紅的嫁衣給脫了,讓江郎倒是驚得懵了心志,一時半刻還回不了神,當晚央即將把裙子給脫的同時,江郎回了魂連忙阻止了她的動作,「妳、妳當我不是男人嗎?給我穿好!我帶妳去別處換!」

      語畢,他脫下他那身素白外袍攏在晚央身上,捉起一地衣裳也順勢將她抱上了小怪的馬背上,一手抱緊晚央一手執起韁繩,隨後雙腳急夾馬腹,小怪便咻得如待陣已久的弦上箭衝了出去,晚央乘著風爽朗地大喊,「哇!原來騎馬是這種感覺!」

      江郎想,他怎麼就著了這少女的道呢?完全是好奇心使然,無怪有人說:好奇心能殺死一隻貓。

 

***

 

          人聲鼎沸、喧囂四起的市集還有那摩肩繼踵的人潮以及琳瑯滿目的商品,這繁華夜都城是少有的現象,據說地方嫁了一個平江夫人給潮神,為此普天同慶就有這番慶典,晚央見著了這樣情況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就被江郎給帶進一家旅棧,他立馬朝掌櫃地丟了好幾錠銀兩要了兩間房。

      「公子,不是咱們不賺你們錢,實在是已經沒有兩間廂房了,就剩樓上轉角最底間!要不……」掌櫃難為啊!這慶典著實不多,幾年才一度,來玩的來熱鬧的公子小姐們早已把廂房給訂得差不多了。

      晚央不禁感到有刺眼的目光朝她看了過來,她又惱又羞,連忙把她頭低得不能再低,她咬牙切齒暗地裡大罵著江郎是渾蛋的話語,因為她現在正被江郎給挾在腋下被帶進來的,他要她多丟臉啊?竟然像夾帶貨物般來搬運她!

      只見江郎聽了掌櫃的話後皺了皺眉,不知為何,晚央幾乎猜得出他的心思,立即抬頭看向掌櫃大喊,「好!就給我們那間房!」

      老天爺!別這樣虐待她了行不行?她不想再丟臉下去了,可江郎卻絲毫不覺他的舉止有多滑稽。

      待到掌櫃讓小二替他們引入到廂房時,晚央這才按耐不住破口大罵,「你丫的!江郎你這渾蛋!壞蛋!臭雞蛋!快放我下來!」

      江郎依言放她下來,哪知道她一個生氣竟一頭往他的胸膛撞去!

      「痛!」江郎猝不及防就被她撞退了一步,「晚晚,妳生什麼氣?妳明知道我也希望有兩間廂房。」

      「江郎你、你怎麼能那樣挾著我!我是黃花大閨女,能給你這樣挾著給眾人看的嗎?」晚央沒遇見江郎之前都是好脾氣、沒脾氣,可遇上江郎後她被氣得脾火燃了三分、肝火旺了七分!

      「瞧妳剛剛在我面前換衣服都沒這般了,」江郎反手將房門闔上,笑得幾分曖昧,孤男寡女在同一間廂房倒是有旖旎氛圍了,「是怕我吃了妳不成?」

      「你還是別妄作念想吧!我已是潮神的妻子,照理你也得叫聲平江夫人的。」晚央說完這句話後有種高高在上的感覺,頗有得意。

      「晚晚,妳要和我私奔卻又說自己是潮神的妻子,真令我傷心啊!」江郎雙手捧心、眉頭還緊蹙著,人家西施捧心,他是「江郎」捧心。

      晚央睨了江郎一眼後,嘆了一口氣,丟機械投降,「好吧!說實在的我也不想嫁給潮神的……」

      江郎尚未聽完晚央說的就挑了挑眉,語氣有些陰冷,「什麼?」

      「哎,聽我說完!嗯……該怎麼說呢!其實要我嫁給潮神也不是不可以,可你想我才十六啊!大好青春才要開始就要死了,我一嫁人我就死,我是個女孩兒我也有女兒心,嫁人是女子最好的妄想。」其實晚央她也如一般女孩子一樣嫁了個良人過完這一生便好,雖然她玩心重了點。

      江郎從懷裡抽出他那柄玉扇,邊聽晚央的話邊用它輕敲了自己的掌心,待到晚央說完他也停下動作,「哦?這麼說,若是不死,妳就會想嫁給潮神?」

      「唔,也不是這麼說……等一下!你該不會是潮神身邊的使者?」晚央凝視著江郎的眼眸,他的眼眸燦爛如星,笑容有種溫流會滑過妳心頭般,嗯……自古總說女人紅顏禍水,但男人也挺藍顏禍水的不是?

      江郎爾雅一笑,玉扇搧開擺了幾下,「妳說呢?」

      「還是說你不是使者而是潮神!哎,若你不是潮神,我是不是就不守婦道了?」晚央有些苦惱,自己名義上是潮神妻子卻沒有遵守婦道是更該死的吧!

      「嗯,如果我不是潮神那就糟糕了,」江郎若有其事的點了點頭,惹得晚央沮喪著垂著頭,見她這樣,江郎無奈地一笑,他伸手撫了撫晚央的頭,「晚晚,我真拿妳沒辦法,那妳希望我是不是潮神呢?」

      「你怎麼這麼問,好似你就是潮神一樣……」晚央嘟嚷著卻有些希望江郎就是潮神,她本不是什麼會矯揉的女孩兒,她有話就坦白,「是有那麼一點希望……可又不太希望你是,如果你是,我就不能常常回去看爹娘了。」

      「哦?」江郎再次挑了挑眉沒多說,當他要走向晚央時猛地覺得喉嚨乾渴難受,一口氣似乎喘不過來,他踉蹌了一下差點撞翻茶桌,他扶著桌子邊緣,臉色極為難看,晚央則被他驚嚇得不輕,「江郎你怎麼了?怎麼了?」

      「沒事……」他慘白一張臉,扯著嘴角要發問時有些令人心疼,「晚晚,去幫我和小二要桶水,我想沐浴……冷的就好。」

      「這天你洗冷水?你倒是病得不輕,我幫你找大夫來看看好了。」

      「晚晚,妳就照我的話辦,我沒事的……真的。」江郎那一笑簡直叫淒美,晚央撇了撇嘴是不滿他這樣拿主意,可他的話她卻是信了,只不過她決定她要去找大夫幫他看看就是了!

 

***

 

          二更,街道上不是平時那般寧靜,斑斕燈彩高掛著欄杆、屋簷及高樓,路上被人山人海堵得水洩不通,晚央不用走任何一步就可以被人給推擠著走,她有些哀怨,她這一時半刻該是找不到大夫幫江郎治病了吧?她想江郎有沒有好多些?

      此刻,晚央被擠到了戲棚台下,她見著台上那戲子五顏六色的臉和那一身華麗衣裳,打小長在樸實村裡的晚央自然有了興趣便多做停留瞧瞧戲曲,那戲子一揮袖一擺手,氣勢十足驚人,他們高唱著詞,只見一人白衣說道,「吾乃潮神,何人放肆?」

      潮神!這是在演潮神的戲碼?晚央見著台上的人恍惚了起來。

      「一襲白衣騎白馬乘羅剎江之荒潮而來,氣質活脫飄然立足,乃潮神是也!」一旁說戲之人一語道出。

      晚央見這景象卻有些驚訝!白衣、白馬!天下間有無恰巧之事?難道她的夫婿潮神就是──江郎?這是該喜還是該憂?晚央搖了搖頭有些不敢置信。

      「哎,你們知不知潮神是何許人也?」有道聲音從晚央周遭發出,晚央豎起耳朵想仔細聽個究竟。

      「潮神還能是何許人?不就是個神仙?」

      「不不不!你就有所不知,潮神傳聞是吳越之時那位大名鼎鼎的伍子胥!」

      「哎哎哎?那、那怎麼成了個潮神?」

      台上戲曲來了高潮,一人白衣騎白馬乘狂潮而來,那聲勢壯闊震撼,好似怨與怒就這麼深刻到骨子裡!

      「伍子胥之所以會成為潮神是因心有不甘所致,當初吳越之時,夫差聽信讒言不信伍子胥,伍子胥為表一片丹心便自刎而亡,死後夫差還令人將他丟入羅剎江裡,據說羅剎江氾濫就是他不時乘著狂潮而來要看吳國如何被滅!」

      知道這傳聞後晚央是傻愣在原地,潮神是赫赫有名的伍子胥,那麼江郎就是……伍子胥了嗎?

      晚央回到客棧後有些魂不守舍,她不知道為何她就相信江郎是潮神,可如果他是,那麼他也就是伍子胥了啊!一時間還真讓人難以接受。

      她走回廂房瞥見屏風後有一抹身影,她出了聲喚了他,「江郎,你是潮神對不對?」

      「嗯?」江郎的聲音有些慵懶,大抵是沐浴過後讓人足以放鬆。

      「江郎定是潮神……」她呢喃。

      晚央想,所以江郎才會帶她走、所以他剛剛才要討水沐浴……認定他是潮神後,晚央有些開心但想想和爹娘可能要永隔就難過了起來。

      秋夜清爽,霜凝成露沾桂花,金風拂來人間飄香,月盈圓缺,星宿亮得璀璨,有那織女與牛郎在天間遙遙相望添了幾分相思纏綿,晚央在外他在內,她就坐在凳子上凝望著屏風上被燭火給剪出他的身影。

      嗶啵嗶啵──房中燭光煞是春分明媚,嘩啦嘩啦……那沐浴水聲惹得晚央心亂如麻,驀地!金屬撞擊聲如銀瓶乍響,桌凳那木頭硬生破裂的聲音和一群人嚷嚷著救命及殺人的叫喊聲。

      「啊──強盜殺人啦!有強盜啊!」

      噗哧!曾見過豬羊被宰割時那屠刀掇進肉裡的場面,晚央耳裡不禁迴盪著那屠宰的聲響,就是現在她所聽見的!

      「哈哈哈──今晚就大幹一票,好個慶典給咱們帶來這麼好的機會!兄弟!記得有錢的搜錢,有女人的抓女人!」

      聽到那猖狂狂傲的語氣,晚央急得不敢大聲喚著江郎,就怕把強盜們給引來了,於是她快手快腳地閃進了屏風內側卻驚見江郎還悠哉悠哉地泡在水裡頭,於是伸手就要將江郎給拉起,「江郎!強盜來了!你怎麼還無關要緊?快點把衣服穿了,我們逃啊!」

      當晚央望進浴桶時發現裡頭的水只淹至江郎的腳踝處,「水、水……你該不會用這點水來沐浴?」

      「若我說喝了妳信不信?」江郎笑著攏了攏身上濕漉漉的內衫,可晚央現在卻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然後突然收緊搭在江郎手臂上的雙手,「你、你是潮神!什麼強盜的,你定能輕而易舉打倒!夫君,我不想被抓!」

      「嗯……這麼快就叫夫君?」江郎笑得異常開心,隨後一手就將晚央給拉進浴桶裡和他相擁,晚央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急了,她推了推他,語帶哭腔,「你、你好歹也挑個時候再對我下手!現在不是春宵一刻的時候啊!」

      「……」江郎再度抽了抽嘴角,這小姑娘非要這麼語不驚人死不休嗎?敢情他只是想讓她躲在浴桶而他出去面對。

      「老不正經!妳乖,躲在這裡別出聲也別出來。」江郎安頓好晚央後跳出浴桶,伸手拿了掛在屏風上的衣袍穿上。

      砰!說時遲那時快,幾個大漢一腳將房門給踹了開來,一進房門便見那溫潤如玉的男子從屏風內側走了出來,這出浴美人的景象讓幾個大漢莫名的瞪大雙眼、流著口水,渾然不覺自己早已大難臨頭。

      「是要我動手……還是你們自己離開呢?」江郎莞爾一笑,大漢們一臉如痴如醉,好似瞧見的不是男子而是絕世獨立、傾城傾國的女子。

      躲在浴桶裡的晚央好奇著外頭沒什麼動靜,可江郎要她躲好她也不敢亂動,可她就好奇心重,此時就好比有著貓爪在輕撓著她的心肝,奇癢無比!

      「美人啊!美人!上,把他給抓回去讓弟兄們享受一番!」

      晚央一聽隨即一愣,敢情那是她夫婿!要享受也是她享受,他們那些粗魯漢子憑什麼和她爭啊!男人女人都不放過,簡直禽獸!正她要跳出要回自己夫婿時,她的手臂被人一提,「啊──」

      江郎一聽是晚央的聲音,回頭一看是一名大漢抓了晚央,「哦?這裡還有個小娘子!都帶回去!」

      「誰、誰是你小娘子!我是江郎的娘子!江郎──快點給他們瞧瞧你的厲害!」晚央手腳並用揮舞著想掙脫大漢的牽制。

      「此番作法和禽獸有何兩般?本神無心降罪於你們,可你們抓了本神的夫人又危害良善百姓著實令人可憎……蝦兵蟹將聽吾令!誅!」敢情抓了他夫人還這麼囂張?江郎微怒,一揮手裡玉扇,揮出白霧團團隨後揮出數十兵將湧現,各個鎧甲護體、配戴金戈鐵器,好不威風,江郎令下,他們衝鋒上前斬殺了強盜土匪,樓道裡等等地方的違背倫德的人無一倖免!

      江郎走出了廂房外,又是一揮玉扇將那些蝦兵蟹將給收了回來,此時除了滿目瘡痍的桌椅、四分五裂的瓷器以及滿堆屍首便無其他,有的早已逃、有的早已死,江郎感嘆。

      「你、你真是潮神!真是我夫君!」晚央開心地衝到江郎身旁,隨後卻頓了頓有些不開心,「你是伍子胥嗎?」

      江郎轉身,眉眼盡帶笑意,「妳從哪聽到的?」

      「外頭戲曲演的,沒想到你是那個伍子胥……」

      「這可能要讓妳失望了,我的確是潮神也是妳夫君但我不是伍子胥大人。」他笑得真切,眼底流露的都是對晚央的憐愛。

      「哎?你不是伍子胥?可他不是潮神?」晚央有些懵了。

      「說來話長,夫人妳要不要隨為夫回府?為夫在細細說給夫人聽可好?」江郎將手伸向晚央,如同這日一早,八月十八的一早,紅頭巾被他勾落,她見他的溫潤而他見她的美好,今日他也這麼伸著手待著她的回應。

      「那就長話短說,」見他吃鱉,晚央歡喜地一笑,她伸手搭在他的,「江郎,嫁你真不用死?那麼我有一輩子能聽你說了!不過無趣的還是省了好。」

***

          日月年歲,他與她相扶相依一雙人,膝下兒女成雙,旁人羨煞。

      晚央一手抱著女兒一手牽著兒子慢步在羅剎江畔,此江景色無變,依舊蒹葭蒼蒼、蘆葦花開滿江旁,剎那,羅剎江的江潮奔騰,卻有他一身白衣身影騎著白馬與狂潮而來,他們兒子眼見如是,歡喜地叫喚,「爹爹!爹爹!」

      晚央望著他,回想起若干年前那場婚慶……

      田晚央,年十六,號平江夫人,於八月十八嫁於潮神為妻……

      可他卻隱瞞他的身分帶她出逃,兩人一眼便認定對方,或許冥冥之中他們有著宿命,宿命方在三界以外,三界內是無力干涉也牽扯不清的。

      「呵呵,乖孩子!」他躍下小怪走近他們,他一把將兒子給抱了起來還空出一隻手伸向晚央,他眼若星辰、笑若秋日晚風,「晚晚,我們回家吧!」

      「嗯。」晚央牽上他的手,細想他們就這樣碧落黃泉一回走一回,她若在碧落他也依舊相伴,她若在黃泉他也甘願相隨,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好的了!

      江郎是她的夫婿也是潮神但他卻不是伍子胥,他是為救人而溺死,是抹被伍子胥收下的一名孤魂野鬼。

      江郎說,伍子胥的仙蹟已成早能飛入仙班,卻苦苦找不到人接替他潮神之位,在一次偶然的械鬥中,他被伍子胥給看中,不是因為驍勇善戰而是那顆仁者之心,若非不義之人他不輕易動殺生之念,於是伍子胥將他帶在身邊便賜他一字──江,做為他的名字,想當然耳,伍子胥將所有該教的教給江郎後便飛天成仙離去,而江郎便理所應當地接下潮神之職。

      江郎本無心於兒女之情之上,他當上潮神不過百年還未立下根基,地位著實有些不穩,可羅剎江固定氾濫是自然的規律,即便是神是仙的他們是不可任意改動,凡人卻以為是潮神發怒所致,地方治不好,中央就會降罪下來,地方為了避免遭殃便胡謅了個夢境說是潮神要娶親才能平怒,結果,他們選中晚央。

      江郎說他那時候只是抱著好奇的念想去瞧瞧凡人替他選的夫人,他想,若是對方不願意他可以讓她離開,可他見了晚央後便對她有了興致,他與晚央是註定好的,生生世世必糾葛不清,既然郎有情妹有意,那麼就撮合在一起好了,他說他倒要謝謝那些凡人,不然他與她是不可能相知相遇。

      「爹爹!爺爺和奶奶說謝謝你送魚蝦給他們當禮物,說娘娘能嫁給你真是福氣!」兒子摟著自家爹的脖子甜甜地一笑,晚央一聽便垮了臉,有些惶恐了起來,心底暗罵自己的兒子怎麼露了她的底,江郎倒是一愣,馬上轉頭看著晚央,他皮笑肉不笑的問,「魚蝦?晚晚,妳做了什麼?」

      「唔……」晚央咬了咬唇,心想他還能對她怎麼樣,於是一口作氣把真相說了出來,「你就好心!收了太多手下,都不挑揀一下,好吃懶做的就算了,有的可幹了壞勾當!所以我就把他們貶成一般魚蝦送給村裡人了……」

      江郎無奈地一笑,「妳啊……真不知道怎麼說妳,要是他們真怒了對妳動手怎麼辦?下次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就告訴我,哎,就知我拿妳沒辦法,無怪妳叫『平江』夫人了!」

      「嗯哼,我就是來平你江郎的!所以什麼事我說了你要照做!」晚央得意得笑著,懷裡的女兒似乎也感受到自個兒娘親的喜悅,便也格格地笑了起來。

      「是、是,夫人所言甚是。」江郎將晚央女兒和兒子一把摟進懷裡,然後縱身躍上小怪,拉起韁繩駕了一聲,他們便乘著潮浪騎著馬離去。

      晚央有些害羞地抬頭瞅了瞅江郎幾眼,然後眼眸流光閃爍燦爛、兩頰緋紅異常,她在他懷裡扭了一下,江郎莫名地發問,「晚晚,怎麼了?」

      「啊……我是想說……今晚那個、那個軟榻紅帳中能不能我在你之上?」晚央說完忙地把頭埋在江郎的懷裡,江郎卻驚得脫手韁繩,差點讓大夥都跌入湯湯江水之中,等不到回應,晚央撇了撇嘴,猛地抬起頭說望進江郎的眼眸,「你怎麼不回答啊?你說要聽我的,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都壓得我很重啊!不管不管,我這次一定要在你之上!」

      「……」

      江郎笑嘆,這世間上就只有她可以這樣毫無忌憚,她注定是來平他的,他認,誰叫他是江郎而她是晚央呢?

      中秋將至,羅剎江水高漲成潮,年年歲歲總會有人騎白馬乘風破浪而來,羅剎江定期漲潮作浪除了自然現象外,據說也是平江夫人思念故鄉所致。

      江郎和晚央相視而笑,十指交纏緊扣,甜如蜜、甘如蔗,與天同生、與地同眠,只要羅剎江水一日不枯成灰,他們就一日相伴,永生。

(完)

***

      小番外──湯湯江水,妳是我的平江,晚晚。

      某天,潮神殿裡,晚央急急忙忙地抱著還是襁褓的女兒奔來到殿堂裡的江郎身旁,晚央如臨大敵的大喊,「江郎!你女兒學小蟹吐泡泡了啊!她一定以為她是小蟹的女兒了啦……」

      江郎愣了愣隨即回過神來,神色很是淡定,口吻極為溫柔的道,「晚晚,孩子會吐泡泡是正常的。」

      「唔唔,她日後要是不認我這娘,我就讓你見識什麼叫真的『平江』!」晚央舉止動作向來不怎麼慓悍,可她會讓你明白真正的慓悍是不用形體表現的。

      「……」簡言之,晚央想說的是:女兒一日不叫她娘,他就吃不完兜著走!

      江郎無奈,誰叫他娶了他的平江──晚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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