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飢渴經理

業務部王經理是我們辦公室裡一個極特別的人物。她不是一般上班族,因為她比一般上班族有錢,她有錢是因為她有個有錢的老公。

她老公邱董是大老闆,也是我們公司的大客戶,當初他們還沒結婚時就是公司的大客戶,他公司每年的訂單好幾千萬,那時負責接洽邱董的就是王經理。後來因為兩人接觸頻繁,就結婚了,算是一種企業聯姻吧!

其實以邱董的財力,養十個王經理也足夠,她根本就不必上班。不過她認為女性當自強,老公再有錢自己也不能喪失謀生能力。尤其在業務界,只要脫離市場兩三年,就回不來了。她必須維持戰鬥力,假如有一天被老公拋棄了,她還能夠以一個女強人的姿態活躍在社會上。

我們都知道她是女強人。她不但在業務上能力強,在公司裡也非常強勢,大概因為她的老公是大客戶,所以連我們老闆也要敬她三分。每天老闆進公司第一句話一定要問:「王經理來了沒?」如果沒來,老闆就開開心心地吃早餐,看電視新聞,心情更好就跟祕書打情罵俏。如果王經理來了,老闆一定會問秘書:「煮咖啡了沒?」

有一次老闆邊喝咖啡邊看電視,王經理突然跑進來,冷笑說:「當老闆真好,有咖啡喝,有電視看,不像我們員工一大早就要工作。」從此老闆要喝咖啡前,一定會讓秘書多煮一杯送王經理桌上。

老闆都這樣了,底下的人馬哪個不怕王經理?比如產品部的協理有一年趁過年去歐洲玩,回來的時候才想起王經理託買的東西忘了買,就這樣被她天天唸,一直唸到中秋。

為甚麼到中秋呢?因為那年中秋協理去日本,回來送她一只手錶   ───   據說是特別設計,全世界只有日本的橫濱的某一家店有在賣。王經理因此笑了。

事情總有例外,像王經理這麼難伺候的人,卻有人非常得她的歡心。他是業務部的小職員,等於是王經理的助理,進公司還不到半年。他叫小溫,打從他進公司之後,王經理似乎天天都心情好。

起初我們都以為她太辛苦了,有個助手分勞是件好事,後來才漸漸發現果然是「好事」!

事實上,小溫根本分擔不了甚麼工作,他才剛退伍,甚麼都不會,成天只是跟在王經理身邊打雜。開會的時候,他就坐在經理背後,只要經理一個眼神,他就知道經理現在要喝咖啡還是菊花茶;外出時他就幫忙提公事包,保管經理的手機、眼鏡、香菸、打火機等雜物,經理一伸手他就知道該遞上香菸還是眼鏡。雖然小溫唯一會做的「正經事」只有影印,但伺候人他倒是相當拿手。

我們背後都說他是小狼狗   ───   當然只敢在背後說,誰也不敢壞她的「好事」。

那天,大約是小溫來公司第七個月,王經理生日那天。王經理邀同事們到她的豪宅party。大家玩的還算開心,小男女跳舞喝啤酒,老男女發牢騷打麻將,獨不見她的先生。原來邱董出國「考察」去了,據說是去東莞「考察」。人可以不在,禮卻不能不到,周董很貼心的請秘書送來鑽戒,或者說,周董請了一個很貼心的秘書。

party結束,曲終人散時,小溫沒有隨大家一起走,他幫忙收拾善後   ───   不,他指揮王經理家的下人收拾,好像自己是男主人似的。那天,王經理喝多了,除去平日威風跋扈的面具,特別「溫柔」,溫柔得讓我們覺得尷尬。她好像十八歲剛嫁人的小姑娘,一直挨著小溫,講話特別黏膩,動作特別撒嬌,叫人不忍卒睹。小溫也好像突然從小狼狗變成大狼狗了。

小溫當天沒有回家。

從那天之後,辦公室氣氛就微妙起來。王經理幾乎沒有再大聲罵人,開會的時候也常常心不在焉,甚至一大早端著咖啡在老闆的辦公室聊天。母老虎成了Hello   Kitty,我們都覺得這樣很好,只是在這樣好氣氛中,偶爾出點兒事,造成微妙的氣氛。

有一天,凸課長去茶水間泡茶,進出不到一秒鐘。原來他撞見王經理跟小溫正在做壞事。大白天的,居然就在公司裡!我們都不敢相信,但這是千真萬確的。

王經理今年滿四十,正是狼虎之年,只是沒想到她會狼虎到這種程度。他們不但在辦公室亂搞,下了班搞更兇,大台北地區有名的高級的motel他們全都去過。

妳不要問我為甚麼知道,這種事大家都知道的。

王經理雖然四十了,但體能方面絕不輸給年輕人,尤其像小溫這樣白白嫩嫩的小羊,王經理完全駕馭了他。有時候在公司見到小溫一個人,偷偷嘆著氣。也許他對人生有一番深奧的感嘆,也許他面對社會亂象感到憂國憂民,也許他胃痛。但我們都知道他其實為什麼嘆氣。

王經理不但在辦公室駕馭他,連下班時間也要他隨傳隨到。因為擔心他騎摩托車危險,王經理送他一輛SAAB。是不是過戶到他名下我不清楚,但我總是見他開那輛SAAB在公司附近兜圈子找停車位。他們常常到各種不同地方幽會,上山下海的,王經理特別喜歡野外露出,大概室內活動已經玩膩了吧!

他們要好了半年。小溫是日漸消瘦,王經理則是容光煥發。她最喜歡人家說他皮膚好。要注意的是,妳不能說她:「妳最近皮膚怎麼愈來愈光滑?」這樣她會生氣,妳要說:「妳怎麼都不會老,一直這樣光滑?」她就樂了,然後指導妳許多保健護膚的秘訣。

她的美麗是建立在壓榨小溫的基礎上,所以不可能持久,就像無產階級受到剝削,必然產生了階級矛盾,到最後就必然爆發階級鬥爭,甚至革命。小溫這個不願做奴隸的人們起來革命了───他跟行銷部的陳怡君在一起。

一開始他們瞞著王經理偷偷約會,一週一次,遠遠跑到外縣市去。即使在約會的時間,甚至兩人肉絲炒飯的時候,只要小溫接到王經理的電話,就必須中止活動,疏散血液,然後立刻入宮面聖。簡直像隻召喚獸!

小溫還受得了,陳怡君可受不了,她是現代進步女青年,不能坐視自己心愛的男人這樣被糟蹋。於是她反擊了。

老闆一臉鐵青地叫秘書請王經理來說話。經理一進老闆辦公室老闆就把門關上,還交代任何事都不要打擾。神秘兮兮的,一臉正經的,假裝是公司經營的重大問題或難關,其實大家都知道甚麼事。陳怡君向老闆告狀了。

陳怡君不是直接向老闆告狀的,她向公司的「性騷擾事件處理委員會」提出申訴,申訴王經理長期對小溫性奴役。委員會的成員只有三個:產品部葛協理、秘書處海處長、會計部凸課長。以職位來說,照理講凸課長是不能擔任性騷擾委員的,但是公司裡根本沒有男性想擔任這種委員,又不甘心全部讓給女性,於是公推甚麼都好的凸課長。

凸課長說:「性奴役是不好的,對年輕人的發育有妨害,我們應該輔導王經理從事比較健康的活動來紓解性慾。」但他的意見遭到其他兩位委員否決,於是他們決定把這個燙手山芋丟給老闆。

經理在老闆辦公室一個多鐘頭,我們不管怎麼把耳朵貼門上都聽不見,恨不得把耳膜摘下來從門縫插進去。直到聽見腳步聲,我們在一秒鐘內全部歸坐,講電話的講電話,打文件的打文件,挖鼻孔的挖鼻孔。王經理面無表情走出來,老闆跟在後面。王經理若無其事地繼續上班,老闆則是丟給祕書一句:「叫楊經理過來。」隨即回房。

楊經理是行銷部經理,也就是陳怡君的上司。

結果,我們那公正廉明、人溺己溺的老闆做出了裁決:把陳怡君調到業務部。第二天,陳怡君就辭職了。

大家對這件事的反應只是搖搖頭,嘆兩口氣,繼續聊下一個話題。唯一感到悲傷的只有小溫。

小溫是真愛著怡君,跟她炒飯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他溫柔體貼地問她:「會不會痛?」怡君說:「嗯。」小溫說:「那我慢點。」可是跟王經理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王經理問他:「你會不會痛?」小溫說:「不會。」王經理說:「不會痛就給我快點!」他每天都在沮喪、悲傷與營養不良中度過。

怡君離職之後,還不死心,還是經常去找小溫,但她怎麼鬥得過王經理?她換了好幾個工作,無論誰僱用她總會發生一些倒楣的事,或者聽見一些倒楣的話。她終於明白是王經理在背後搞鬼,要讓她無法在台北生存。

王經理真有那麼神通廣大嗎?我一直很懷疑,雖然她老公有錢,她人脈廣闊,但封殺一個人畢竟不是那麼簡單的。這個疑問終究沒有答案,我只知道王經理找了徵信社調查陳怡君,調查她的工作、住址,我也知道怡君最後一份工作在珍珠奶茶小舖打工,在顧客投訴喝完奶茶狂瀉不止後,她又丟了工作。

事實上,陳怡君在向王經理宣戰時,已經有了覺悟。她覺悟到愛情這條路很辛苦,只是沒想到覺悟竟然是這樣的高。她決定拼了。她跑去邱董的公司大鬧,要向邱董揭發他老婆的惡行。可是她不了解邱董夫妻的關係。

簡單講,邱董自己也亂搞。他無法滿足王經理的生理需要,王經理也無法滿足他的心理需要,於是兩人各取所需,各不相干。這個恐怖平衡是不能被打破的,要是打破這個家就恐怖了。他們有個念小學的女孩,無論大人怎樣亂七八糟,總要讓小孩活在幸福的世界裡。而陳怡君的行為危及了那個幸福世界。

陳怡君鬧了幾次,邱董怒了。邱董不像王經理那麼有心機,手段那麼細膩。男人,尤其像邱董這種憑藉著魄力在商場上闖出名堂的男人,手段粗糙點無所謂,有效果才重要。他找了幾個「奇怪」的人,守在怡君家門口,說了幾句奇怪的話。

她還是不讓步。她在衣服裡藏錄音機,錄下恐嚇的言語,然後報警抓人。被抓去警察局的人當然不會把邱董抖出來,但閉嘴的代價讓邱董多付了許多銀子。邱董震怒了。

陳怡君這才知道邱董比他老婆還可怕。

沒人知道究竟發生甚麼事,小溫不知道,王經理也不知道,大家只知道陳怡君不見了,而且誰也不會去問邱董。小溫成天眼眶含著淚,可是陪在王經理身邊,他得笑,他得努力假裝黏著她是世界上最開心的事,他得假裝悔悟了。

她帶著他到處交際應酬,到處向她的「姐妹們」炫耀。她知道她們都想養一隻這樣的寵物。

王經理變本加厲地索求。她喜歡一邊炒飯一邊問小溫:「你跟陳怡君都用這種姿勢嗎………她是不是屁股很大?她是不是很不要臉的幫你………喔喔喔……要我幫你嗎……求我阿!求我!」

他們跑到動物園的停車場,天黑以後,兩人脫光光站在空曠的停車場炒飯。後來她覺得不過癮,竟然溜進動物園裡,在獅子、河馬、大象面前,各做一次。

過了中秋天氣漸漸涼了,晚上的動物園裡風又大,王經理因此感冒了。她請假臥病在床,打電話叫小溫過去陪她,於是小溫也請了「病假」。他非常「孝順」地服侍她直到天黑,也不怕被傳染一直跟她親熱,直撩撥到她火頭又燒了起來。但小溫拒絕了。

趁著王經理生病無力對他強制執行,他拒絕那最後的程序,只在前階段反覆進行,弄得她欲仙不得欲死不能。

王經理病厭厭喘吁吁地說:「你………快給我脫褲子!這是命令。」

小溫笑著說:「妳幫我脫阿!」

王:「我沒力氣了,自己脫。」

溫:「我要妳幫我嘛!」

王:「好,那你過來點。」

溫:「不要,妳過來。我喜歡妳像平常那樣撲過來騎我。」

王:「你這個壞傢伙,趁我感冒就造反了,看我不………」

王經理爬下床,朝小溫爬去,小溫笑著躲開。

王經理罵道:「躲甚麼?想死阿!」

小溫說:「我想出去玩,好不好?在家裡空氣不流通,病不容易好。我們再去動物園,脫光光吹風……」

王:「吹個屁!我都發燒了還吹風。」

溫:「走嘛!走嘛!」

小溫不斷撒嬌,央求她再去動物園,一付意猶未盡的樣子。王經理心裡也癢癢的。

平常即使野外露出,也只能挑個沒人的地方,動物園裡有那麼多雙眼睛注視著,彷彿不道德的獸交,彷彿群獸與小溫一起姦淫自己。

拖著酸軟的手腿,扛著抽痛的腦袋,她被小溫攙扶著出門了,目標是市立動物園。

 

 

第二天一早,王經理還是沒來上班,小溫也沒來。

老闆在他房裡看電視、喝咖啡。

突然間,老闆哈哈大笑,秘書進去問他甚麼事,他指著電視的即時報導,說:

「這世上真無奇不有!看,有個女人因為性飢渴過度,半夜脫光光要跟老虎嘿咻,結果被老虎咬死了。警察說附近都找不到衣服,不知道怎麼去動物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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