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藤山 紫稿件大募集

01_惡運女的開端

【I】

      「蕭明沚,蕭明沚呢?」

      地點:台北市某區大學,外語學院三樓教室。

      時間:上午十點整。

      「蕭明沚又缺席?」

      正在點名的授課老師把盯著點名簿的視線抬起來,瀏覽了教室一圈。教學方式採小班制,經過一學期,她也大致上記起學生的面孔了──蕭明沚的臉她尤其記得,畢竟是個成績中上、卻總是缺席的問題學生。

      如果是早上八點的課,那麼睡過頭遲到還算合理,但現在已經是十點了,無論再怎麼貪睡也不應該遲到吧?授課老師越想越不悅,她索性在點名簿裡的空格打了個大叉。仔細一看,蕭明沚姓名欄旁邊累積的紅色叉叉已經多的要穿出整張頁面了。

      「這個月是第幾次了啊?雖然成績維持的不錯,但這樣的出席率很危險……班代替我轉達一下,蕭明沚如果再不來上課,就算成績再好我也救不了她囉?」

      「──對不起我遲到了!老師請等等!」

      碰一聲,教室前門登時被胡亂的撞開。

      一位頭髮散亂、滿身大汗、全身狼狽到可笑的女性站在門口,她死瞪著講桌前的老師,並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呼吸起伏激烈的簡直就像是哮喘發作一樣。

      門扇撞上牆壁爆出好大一陣聲響,教室內所有人都有默契的看向門口。

      老師傻愣了幾秒,「蕭明沚?」

      那副悽慘模樣,頭髮亂的像鳥巢,衣服濕的像是掉進湖裡,整個人活像是被美國龍捲風捲走的學生正是蕭明沚。

      「對不起來晚了……途中、哈啊……哈啊……」名為蕭明沚的女性學生吞了口唾沫,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路上發生了點事故,哈啊……所以就……」

      「看妳喘成那樣,是睡過頭趕不上公車嗎?」

      「不、不是……為了避免這種狀況,我六點就出門了。」

      「嘎?六點?」

      「對,因為我有預感絕對會碰上麻煩……沒想到還是遲到了,真的很抱歉。」

      這下蕭明沚的呼吸總算順暢些了,她停下話,反覆深呼吸幾次撫平心跳。授課老師這下才發現──蕭明沚居然連皮包什麼的也沒帶在身上。

      「話說蕭明沚,妳怎麼兩手空空的?遲到就算了,起碼也該帶課本來吧?」

      「被偷走了。」

      「啊?」

      「早上六點出門時,居然在站牌附近遇到了搶匪,對方搶走我的包包後拔腿就跑,於是我一路追著他跑到西門町,然後抓了那個搶匪去做筆錄。搶回包包以後我打算搭公車回學校,沒想到卻不小心坐到往台中的車,雖然我在中途拜託司機讓我下車,但是……」

      「但是?」

      「……我把包包忘在車上了,錢包手機證件全都在裡面。」

      講到這裡,教室裡的某些學生發出了「哇塞」的聲音,語氣同情和驚奇摻半。

      「雖然有和便利商店借電話,但家裡沒人接、同學的電話又全部記在通訊錄裡,而且電話打一下就走火爆炸了。之後我走了大半天也找不到警察局,又沒辦法隨便和人借車錢。」

      「等等、蕭明沚,妳該不會──」

      「所以我就徒步跑回學校了。」

      「……」

      老師呆若木雞,學生啞口無言,蕭明沚本人也識相的撇開視線。現場頓時鴉雀無聲。

      「總、總之,妳先座回位置上吧,燒冥紙……我是說蕭明沚。」

      「……是。」

      丟了皮包、沒了課本的蕭明沚只好點點頭,縮頭縮尾走向教室角落的位置,像個被婆婆嫌味噌湯太淡的小媳婦似的坐回椅子上。

      *

      兩個小時後,來到中午十二點。結束課程的蕭明沚和好友張若亭一起在學校外的速食餐廳用餐,身無分文的蕭明沚當然只能點最便宜的套餐,因為午餐錢還是從別人那裡借來的。

      張若亭是同個系上的好友,今天十點發生的遲到插曲她也在場,意思是蕭明沚那副蠢樣全被見著了。蕭明沚今天早上倒霉的誇張──不,那已經不能用誇張來形容了,根本是可悲到極點。但張若亭完全沒被嚇著,她咬了口漢堡,接著問:

      「明沚,是說妳不是騎腳踏車上學的嗎?今天怎麼會突然搭公車啊?」

      「那是有原因的。今天早上我發現腳踏車出了問題。」

      蕭明沚已經重新整理過儀容了──既然現在窮的一毛錢也沒有,起碼最基本的面子還是要顧。她整齊地梳好自己褐色的包柏型短髮,沾滿汗水的短髮比什麼都來的麻煩,她可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戰勝自己那災難性的自然捲。

      「什麼問題?被偷牽走嗎?」

      「不是。我發現腳踏車的坐墊居然變成了白蘿蔔。」

      「什麼?白、白蘿蔔?!菜市場賣的那個?」

      「對,就是拿來煮湯的那個。」蕭明沚抽抽發黑的眼角,「不知道是哪家小鬼的惡作劇,居然把我的腳踏車坐墊拆下來換成蘿蔔……所以我才會搭車來,接下來妳也知道的,還沒走到公車站牌就被搶劫,然後……」

      真是的,明明是清晨六點,哪個搶匪會在這種時間動身啊?

      重點是到底是哪個智能有問題的小鬼把她的坐墊偷走然後換成蘿蔔的?

      「對不起,還要妳幫我墊午餐的錢,還有回家的車錢也是。」

      「沒關係沒關係啦!朋友有難相助不是嗎?」

      「……嗯,謝謝。」

      「話說回來,妳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還一樣有夠衰耶?這該不會是什麼詛咒?我說明沚,妳要不要去給人家改個運啊?」

      「我不太信任民俗療法。」

      「西洋占星術呢?像是星座,帶個幸運飾品什麼的?」

      「試過了,那只會讓事態更加惡化而已。」

      「算命呢?多少可以避邪吧。」

      「妳知道惡運這種東西是會累積加成再一次爆發的嗎?」

      「那至少改個名字怎樣?冥紙冥紙的光聽就不吉利,就連我自己念了都覺得好邪門喲!」

      「……我會考慮的。」燒冥紙惹到妳了還真抱歉啊,她翻了個白眼。

      蕭明沚認為自己天生就是生來替人受罪的,上帝佛祖阿拉釋迦牟尼把全世界的霉氣全都丟到她身上,好讓她從生下來的那一刻就命運多舛。

      首先是名字,蕭明沚,綽號燒冥紙,不看清楚還會以為她家是開葬儀社或是金紙行什麼的。

      再來是生辰八字。四月四日早上四點四十四分誕生,如果要再算的細一點,就是四點四十四分四十四秒點四。聽老媽說,她剛出生時由於是頭下腳上,助產士為了讓她順利被生下來還用吸盤吸住她頭,吸力大的她的頭殼都差點變成御飯糰。這樣就算了,好不容易呱呱墜地後,她居然像個死胎似的悶不吭聲,就算兩片屁股都要被打爛了還是哭不出聲音來。附帶一提,她是差點要被丟醫護人員拿去「處理掉」時才發出抽噎聲,要是她再晚一步哭的話,她家人就真的要替她燒冥紙了。

      第三項是神祕體質。走在街上路燈會突然爆開、隨便去便利商店買個東西都會被捲進命案裡、中獎的發票號碼永遠都是上一期的、在學校裡走路五次裡會有三次被從天而降的花盆砸到、送醫急救時還會因為找不到血管而連戳了手臂好幾十針、好不容易出院了又會不小心從樓梯上滾下來再度送到急診室。某種意義上根本能稱作種天賦異稟。

      接下來是求學歷程。或許是非科學的鬼神之力,或許是上天小小的玩笑,也有可能是有人存心讓她不得好死,蕭明沚小學時的回家功課、國中的考試習題、高中的教科書、甚至是大學熬夜趕出來的報告,每次當她要交出作業時身邊都會吹起一陣怪風,直接把她手裡的作業吹走,吹走就算了,還是直接吹進正在運轉的碎紙機裡。所以每次蕭明沚的作業都只能化為長條紙屑來養他們家的楓葉鼠。

      還沒還沒完,蕭明沚的豐富人生經驗還有得講,緊接著是無法用常理解釋的不可抗力。從小到大蕭明沚換了數十支手機,當然不是因為她炫富,而是因為她的手機不是被人撞飛掉到湖裡、就是半路飛到馬路上被卡車輾成薄片、傳簡訊傳到一半突然爆炸的經驗也不計其數。到最後她連家裡的家用電話也不敢打了,她很怕數字鍵一按下去,她家就會整個電線走火被炸成砲灰。所以如果能向神燈許三個願望,蕭明沚其中一個願望就是「希望能變成滑著智慧型手機的低頭族」。

      人際關係也是一大課題。從小就衰的可憐的蕭明沚自然成為同儕間的笑話,同學只把她當成珍奇異獸看待,老師害怕天外飛來一塊磚頭而不敢接近她,甚至連鄰居的狗看到她也會追著她跑,這一追就追了十年,之後停止追著她跑的原因是因為那條狗老了,跑不動了。直到成為大學生,蕭明沚才漸漸結交到知心好友,同儕也都懂事不會拿她當笑話,當然,背地裡把她當鬧劇的人自然不在話下。習慣是種很可怕的東西,早就體會人間冷暖的蕭明沚不想多管。

      不只如此,她還有著神準的第六感。每當她感受到一股肅殺之氣時,必定會有災難來臨,小則被天外飛來的垃圾桶蓋正中額頭,大則被天外飛來的鋼筋水泥正中──不對,沒有正中額頭,被那種鬼東西打中早就蒙主寵召了,她說什麼也得躲掉才行。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惡運磁鐵、衰尾道人、手機殺手、冥紙行最佳代言人、急診室VIP、霉氣吸收機、諸如此類的悲慘稱號隨著蕭明沚歲數的增長逐漸增加,在附近一帶可是享有大大名氣。就像是某部卡通裡的小魔女那樣,人們總是稱她為「世界上最不幸的霉少女」。

      「我說,妳會這麼衰是不是被人養小鬼啦?或是在稻草人上扎針什麼的?」有人這麼問她。

      「冥紙,妳可以幫我一個忙嗎?妳走到那個我很討厭的人旁邊,這樣那傢伙就會被從天而降的石頭給砸暈了!好嗎?」有人這麼委託她。

      「什麼?你說這次的聯誼燒冥紙有參加?不要不要,我不去了!要是聯誼到一半出人命怎麼辦啊!整家店燒了我可賠不起!」有人這麼拒絕她。

      「本店嚴禁狗與蕭明沚進入。」也有人這麼排斥她。

      「我快崩潰了,妳乾脆砍掉重練算了啦!」有人這麼兇她,重點是那個人還是她媽。

      回想那辛酸的過去,蕭明沚就難過的想哭。

      上天可是開了個一點也不小的玩笑啊……光是捱過這成千上萬的災厄、拼死拼活生存到現在、甚至是安然無恙的在速食餐廳裡吃漢堡這件事,全部都美好的像是夢境,說是奇蹟也不為過。啊啊,真是太好了,好險當初沒有聽被媽媽的話激怒,真的跑去「砍掉重練」,否則她的人生就真的就會至此劃下句點。

      蕭明沚也常常在想,人家說十九歲是人生最低迷的歷程,正常人的十九歲光陰都災難不斷的話,那她的十九歲會是什麼樣子啊?世界末日嗎?還是從十九歲生日那一刻起她就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光想就毛骨悚然,她決定停止臆測。

      話說回來,運氣這麼差又不是我願意的……蕭明沚喝了口可樂,「咳、咳咳咳!」不料居然被嗆到,一連咳了好幾聲。

      「沒事吧,明沚?」

      「莫非這也是……燒冥紙的詛咒……咳咳咳咳!」

      蕭明沚掩住嘴巴悶咳了好幾聲,突然有張面紙遞了過來,她想也沒想的接過面紙,「謝、謝謝……」然後又咳了幾聲。

      恢復平靜後,她重新抬起頭來,才發現給她面紙的人並不是坐在對面的張若亭,而是一位素昧平生的高挑青年。

      「兩位午安。」拔刀相助的青年和善一笑,當他笑彎起眼眸時,明沚感覺到對面的張若亭馬上被勾走魂魄,正散發出心花怒放的恐怖氣場。

      「你、你好,謝謝你的面紙。」明沚愣愣的點頭致意。

      目測身高有一百八,穿著打扮是當前正流行的韓系風格,整齊柔順的褐色短髮,白皙光滑到連女孩子都會羨慕的肌膚,還有那深邃到恰到好處的輪廓。不只是兩眼冒愛心的張若亭,蕭明沚也看傻了眼,這像是從電視裡走出來的傢伙誰啊?還有這活像是言情小說的遭遇又是怎樣?

      「不好意思打擾兩位談話了。冒昧請問一下,您是蕭明沚小姐對吧?」

      「是沒錯?」

      「您好,這是我的名片。」

      明沚接過帥哥遞來的名片,索性瞄了幾眼。藍千翔,藍千翔,她默念了幾次那位韓系帥哥的名字,名字聽起來倒是個正常台灣人。

      接著,她被名片上斗大幾個字給吸引住了。

      「……青苑事務所?」

      「是的,是小型的偵探事務所。」

      發覺自己被冷落的張若亭非常有危機意識的大叫起來:「啊,是偵探先生嗎?好厲害,完全看不出來耶!你長得那麼帥,我還以為你是明星什麼的呢──」

      感受到好友投來一股刺盲視線,明沚順手把手中的名片塞到張若亭手裡。

      「藍先生,找我有什麼事嗎?」

      「其實只是想見蕭小姐一面而已。」

      「見我?」

      「蕭小姐應該不知道,但其實妳在我們這裡很有人氣喔!事務所的人看過妳的照片後說什麼都想和見上本人一面,我自己也很好奇,所以就打聽了一下,想不到一看見本人照片根本不能比!我從來沒有看過像妳這麼清秀的女孩子呢!啊啊,真是太好了,如果沒有找到妳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辦……」

      「是、是這樣啊。」

      推銷的?是說為什麼會有她的照片啊?明沚頂多只有在人力銀行求職過工讀生的工作(下場當然是可歌可泣),所以說他們是看見了那醜死人的身分證照片?那能看嗎?

      而且還是什麼偵探社……等等,該不會是受人委託來調查她的吧?擁有豐富被害妄想症基因的蕭明沚不禁這麼想。反正從小到大什麼衰事她都經歷過了,成為調查對象似乎也不為過?但是要查什麼?她究竟有多衰究竟有多倒霉嗎?

      「為了能見蕭小姐一面,我可是找遍了整個大學,正想要不要放棄的時候……就在這裡遇見妳了,我想這一定就是所謂的命中注定吧──」啾咪!韓系帥哥若有似無的拋了個電眼,電的對面的張若亭頭暈轉向。

      「是、是喔。」

      「稍等一下,光是像這樣和妳對話,我的心就跳的好快……」

      「呃,這樣啊。」

      正當磨光耐性的蕭明沚想問「你到底是來幹嘛的?」時,嚓一聲,頭頂上的電燈泡猛地全部沒了光芒。

      停電了。

      「……」早就麻木的蕭明沚閉上嘴。

      「……」習以為常的張若亭這下終於從幻想中清醒過來。

      登時,整家速食店壟罩在黑暗中,雖然正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灑了進來,但他們正位於店內最深處、無法照到光線的位置。燈泡燒壞的那刻起,視野馬上變得漆黑一片。

      不要緊,不要緊,這種程度的衰運她早就習慣了,正當明沚這麼安慰自己時──

      「嗚、嗚哇哇!」

      前方的韓系帥哥突然放聲尖叫。

      「討厭!不要!人家很怕黑啦,誰、誰都好!快點把燈打開!嗚啊啊啊!」

      「……」

      「……」

      「為什麼會突然停電啦!人家最怕黑了,感覺好像會有幽靈跑出來!不要啦啦啦──!」

      朦朧黑影中,明沚依稀看見韓系帥哥抱著頭蹲下來,畏畏縮縮的躲到角落,身體還像是被雨淋濕的落湯雞那樣頻頻發抖。

      明沚眨眨眼,眨眨眼,再眨眨眼,而後回頭瞥了眼張若亭,才發現張若亭也傻的一愣一愣。

      現在是在演哪齣?人格分裂嗎?

      「……啊、下午的課要遲到了。」蕭明沚湊巧看了眼張若亭放在桌上的手機,才發現已經快一點半了,經過早上那場風波,下午可不行繼續遲到。她急急忙忙站起來,反正錢包手機通通都被偷了,根本用不著收拾,「若亭,先這樣,我要走了!」

      「等一下,妳是要把這東西丟給我處理嗎?」張若亭指著瑟縮在牆壁的韓系帥哥大叫。

      「反正妳不是很喜歡人家嗎?總之我要去上課啦,再見!」

      「等等啦──!」

      是說那個韓系帥哥到底是來幹嘛的?打醬油的嗎?蕭明沚衝出店門外,她也不多想了,直直奔往教室。

      諷刺的是,她才離開店裡不到十秒,原本斷電的燈泡又恢復了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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