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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 年輕人的煩惱 (1)

      鴻家的心有一點被這隻可愛的小狗治癒了。

      在沒有人煙的暗巷,一隻純黑色的毛茸茸小狗從汽車底下跑出來,一邊搖著短短的尾巴,一邊對著鴻家發出屬於小狗的稚嫩叫聲。

      似乎接受過人類的餵食,這隻小狗對人毫不畏懼,從嘴巴露出的小小舌尖和不停搖晃的尾巴,牠看起來正在歡迎鴻家的到來。

      少年鬱悶的臉上終於帶出一點愉快的笑意。

      這大概是就讀正漢高工的現在,唯一一個會喜歡他,對他表示喜愛的生物。

      現在的鴻家是一個三流學校學生,在學校沒有朋友,在外面也沒有,因為上的是職校的關係,讀大學的夢想也差不多破滅了,每天過著得過且過,沒有目標的生活。

      以前不是這樣的。成績優秀的他從小就是爸媽的寵兒,在小學的人緣也很好,他喜歡每次期考結束的頒獎典禮,在全校所有同學眼前領過第一名的獎狀,沐浴在羨慕與崇拜的視線中,他覺得自己未來的道路閃閃發亮。

      到小六為止都是正常的,他的生命是在哪裡出了錯呢?

      啊啊啊,一定是爸媽離婚的關係,雖然媽媽姿色真的很差,十幾年如一日的髮型與毫不掩飾的白髮,日漸臃腫的體態,讓她成為許許多多的歐巴桑之一,感覺她只要走進菜市場,就沒有人能在人群中找出她。在一次不小心翻到爸媽年輕時候的照片,俏麗的短髮和輕薄衣服,他才赫然想起媽媽在成為歐巴桑之前,也曾有一段燦爛的歲月。

      那又怎麼樣?還不是被拋棄了!

      對方是年輕貌美的辣妹,鴻家曾經偷看爸爸的電子信箱,他早就知道外遇的事情,這一切有太多跡象,他不知道媽媽是刻意裝傻還是太笨,相信是後者,因為連他都能夠輕易入侵爸的電子信箱,她卻從來沒有想到打開來看一下,他暗自嘲笑著自己的母親。

      蠢透了,他忍不住想像自己和爸爸擺脫這個愚笨的女人,建立一個更美好的家庭,他印象最深刻的是,照片上對方腳上起碼十五公分高的紅色高跟鞋,高跟鞋包裹著纖細的腳踝,鴻家沒有辦法想像人要怎樣才能穿著這麼高的鞋跟,還能行動自若,他也無法想像媽媽穿上這雙嬌艷的高跟鞋,而這個高跟鞋的主人即將成為他的新媽媽。

      他是爸爸唯一的兒子,他有自信,爸爸絕對會把他帶在身邊。

      但他也被拋棄了。

      那個女人居然懷孕了!為了新的妻子和兒子,爸爸把他和從頭到尾沒有發現異狀的媽媽拋棄了,當鴻家面對空無一物的屋子的時候,再也笑不出來。

      他的世界就是從那個時候崩壞。

      每一次見到媽媽,她就睜著因為長時間工作疲累而泛黃的眼睛,討好的對鴻家說,你是媽媽唯一的希望了,你會不會養媽媽?你以後會不會照顧媽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呀。我是為你好!

      鴻家有時候在夢中也會夢見媽媽像詛咒一樣的話語,他多少想向媽媽傾訴,不要再這樣說了,如果我有能力當然會照顧妳呀。但是這麼說就好像輸了,好像就認定自己以後也許連像媽媽這樣愚蠢的人也沒辦法養,當然也就沒辦法讓拋棄自己的爸爸,懊悔當初的行徑。

      他總是用甩上自己的房門當作對媽媽的回答,但想到媽媽在門外那雙滿溢著希望到近乎瘋狂的眼睛,鴻家就覺得不寒而慄。

      家境貧窮讓他離開了補習班,在已經崩壞的家也靜不下心看書,學校的課業越來越差,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家裡的事情,鴻家的話越來越少,也就和從前的朋友漸漸疏遠,國中時期就是在這種緩緩死去的狀態下度過。

      到了高工就是最糟的開始,以他慘不忍睹的成績只能進入縣內最差的高工讀書,鴻家國中朋友不意外都進入男中或是女中,在高工就讀的同國中學生不是沒有,但沒有一個是鴻家的朋友。

      他對這樣的命運感到憤怒、不甘,但又無可奈何,閉緊嘴巴度過每一天,他開始被欺負,就像被放置在狼圈裡的刺蝟,所有學生都知道這個人跟自己不站在同一邊,他身上的缺點被無止境放大,雜亂的頭髮、皺巴巴的襯衫、奇怪的眼神、異常的體味。

      他想起來了,最初的起點。

      有個女生正在和她朋友說他的壞話,說他會在巷子裡襲擊路過的女性,不過是想上去叫這個多嘴的女生講話小心一點,他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才剛拉住她的手腕,那個女孩就尖叫起來了,他明明沒有要做什麼,那個女孩就自顧自的發出尖銳的叫聲。

      等鴻家恢復意識,自己正躺在教室後的地板上,從鼻孔流下來的血液早已經凝結成血塊,之後鴻家就一直被欺負。

      他現在背著溼答答的書包回家,滴下來的水滴就像破碎的自尊所流下的血液,在柏油路上留著暗色的痕跡。

      小狗搖著尾巴在鴻家的腳邊打轉,東聞西嗅的自得其樂,牠不在乎鴻家奇怪的脾氣、差勁的人際關係、不見起色的學校成績,單純的對鴻家釋放出善意。

      鴻家喃喃的說:

      「真好……」

      他伸出手搔搔牠的身軀並把牠捧起,這隻幼犬用一隻手就可以輕易抓起來,可以感覺到牠溫熱的體溫,厚實的皮毛以及在胸腔跳躍的小小心臟,小狗四肢無助的揮動著,就像在空中進行狗爬式的泳姿一樣。

      鴻家把牠抱在懷裡,他一隻手抓著小狗的頭頸,讓牠面對著自己,當那雙幽黑的眼睛與他相對的時候,鴻家忍不住湧上一股興奮的情緒。

      剛剛好呀,是他喜歡的大小。

      一個強力巴掌重重擊在幼犬臉上。

      微弱的哀鳴聲在暗巷孤獨響起,鴻家臉上因為這聲哀嚎揚起愉快的笑容。看著小狗因為疼痛而緊縮的身體,想掙扎卻因為手掌箝制而掙脫不開的樣子,他心裡湧起征服者的狂喜。

      多麼弱小的一個生物,用一隻手就可以捏爆牠小小的腦袋。

      好想多做一點,好想看到牠哀號、發抖的樣子,看著血從黑色皮毛裡流出來的樣子,想知道牠會發出什麼樣的叫聲,好想知道。

      最近街上這些狗能玩的都玩死的,剩下都對他敬而遠之,現在居然有一隻出生沒多久的小狗自動跑到身邊,他怎麼可能不開心?

      那個多嘴的女孩知道些什麼!他是這個城市正義的使者,正在幫這個城市的居民減少街道髒亂的源頭,反正這些狗被捕狗大隊抓到也是死,那他做的有什麼不對?只是走過的路徑不同,牠們都將抵達相同的終點。

      「好啦,我們來玩些什麼?」

      他想起口袋裡有一把蝴蝶刀,這是在上學之前順手帶上的護身符,雖然震懾於同儕的力量,讓鴻家遲遲不敢拿出蝴蝶刀和他們對抗,但也沒有因為被他們發現身上帶著危險物品,而反過來被毆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而且現在有了更好的使用方法,這讓他的心情更加輕快起來。

      直到……

      「你在做什麼?」

      有些猶豫不安的語調來自一個少年,一頭如墨般漆黑的頭髮幾乎和巷子裡的陰影融為一體,一雙眼睛不敢直視著鴻家,而緊盯著腳下的皮鞋,鴻家沒有想到除了自己,這條鮮有人跡的暗巷也會有意外的不速之客。

      在觀察過少年的體態,鴻家原本驚愕的心情被平撫了下來。

      雖然在學校是被欺壓的對象,並不表示鴻家是個瘦弱的人,反而小學時代練過空手道的他比一般人更加熟悉打鬥,三腳貓的拳腳功夫在學校裡的實戰派們面前派不上一點用場,但嚇唬普通學生綽綽有餘。

      或許這個少年也是被他身上的制服嚇到的,鴻家突然對身上三流高工的制服感到自豪起來,就某方面來講,這所學校也是一間頂頂大名的名門學校,從眼前這個少年不敢抬頭的反應就可以看得出來,一般學生還是伏首於這所學校的名號之下。

      鴻家不免為自己太晚發現這一點感到遺憾,但為時未晚。

      「你有什麼意見嗎?」

      聽見鴻家威嚇語氣的回答,少年聳了一下肩膀。

      真是個沒用的傢伙。鴻家不禁啞然失笑,對自己突然擁有的權力感到非常滿意。

      「我覺得……欺負小狗不太好。」

      「關你什麼事!這是你的狗嗎?」

      「不是……雖然不是,但是……」

      鴻家突然注意到了,少年的制服。

      極為普通的白衣黑褲的制服,但少年的肩上背著一個不符合男性氣質的紅色斜背書包,鴻家知道這個書包,整個縣裡只有絳南女中用這個顏色當作書包顏色,那也是全縣錄取分數最高的學校之一。

      對於一個男生居然就讀女校還背著女校書包,這麼缺乏男子氣概的行為,鴻家對這個畏縮的少年更加輕蔑,以及從心底湧上的莫名憤怒。

      雖然絳南女中只有美術班招收男生,並且是獨自考試招生,但在鴻家眼中,只有這個沒什麼膽量的少年居然背著遠超過自己考試分數的學校書包,這一個事實而已。

      必須讓他反省一下。

      必須讓他反省一下,讓這個生活在女人之中的娘娘腔知道,外面世界的險惡。

      知道奪取別人位置的傢伙,不會有好下場。

      儘管少年就讀的女中與目標的男中是不一樣的學校,但對世間的不公正憤怒在極點的鴻家,已經無法思考這麼多了。小貓小狗的痛苦叫聲不再吸引他的注意力,現在只想見到少年恐懼的表情,那個不知人間疾苦,養尊處優的少爺因為害怕而扭曲的臉孔。

      「你這麼喜歡的話,還你好了。」

      大力把手中的幼犬讓少年那邊丟過去,等少年手忙腳亂將狗抱穩之後,鴻家早已拿出口袋裡的蝴蝶刀,往少年揮過去。

      只是想嚇嚇他。

      嚇嚇他,看著少年屁滾尿流,頭也不回的死命逃跑,他就會滿足,藉此獲得繼續生存下去的動力。但是鴻家卻聽見碎裂的聲音。

      從自己的胸口傳來令人作噁,骨頭碎裂的聲音。

      低頭一看,一只黑色的皮鞋緊緊坎進他的胸口,然後鴻家就往後飛了出去,直到撞到牆面,才從牆上滑落下來。

      一向擅長對小動物使用暴力和被學校同學使用暴力,生活在暴力世界的他卻忘記了,當暴力面對更強大的暴力便無能為力。

      少年用倒三角眼怒視著他,那一雙讓人聯想到強大肉食動物的眼睛,燃燒著瘋狂與憤怒的火焰,濃厚到幾乎要從眼眶溢出來的地步,鴻家被少年散發出來的火氣逼出全身的冷汗。

      明明是這麼火爆的情感,怎麼會讓見到的人宛如置身冰窖一樣的全身發冷,鴻家根本止不住不停發出敲響聲的牙齒。

      「我原本打算放過你。」

      少年用如同惡鬼一樣的表情說著,懷中的小狗卻發出安穩的鼻哼聲。

      「在聞到你身上狗血和狗尿的味道,還有見到你毆打這隻狗的時候,我曾氣到想殺死你。」

      我身上有味道嗎?鴻家畏懼的想,鼻孔不自覺的張大吸取身上的氣味。怎麼可能,他一直認為傳言中自己身上的異味是一種惡意中傷,自己身上有奇怪的味道嗎?

      「不用白費力氣了,在虐殺了這麼多狗之後,你早就習慣那種味道。我雖然對殺狗的兇手恨之入骨,但不是有個叫耶穌的人說過嗎。你們當中,誰自認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丟他。為了讓我相信人類真有善良的一面,所以給了你一次機會,在剛剛如果你道歉並放下這隻狗,我就算了,如果你死不承認,就把你帶進警察局,沒想到,你居然把狗狠狠的往這邊丟過來,真是嚇了我一跳呢。」

      少年把懷中的狗放在地上,小狗一溜煙就鑽進汽車底下,他拾起鴻家被踹飛時掉落在地上的蝴蝶刀,觀察著刀刃的銳利程度。

      「既然拿著刀,應該有被捅的心裡準備吧。」

      會死!見到少年扭曲的表情,鴻家毫不懷疑這個想法,原本受他喜愛的隱蔽暗巷突然變成囚禁他的牢籠,因恐懼而斷線的大腦,現在因為更大的恐懼開始拼命運作。

      只要走出這條暗巷就好,外面是大馬路,只要走出這裡他就能得救。就在準備奮力起跑的時候,一聲喀,引回他的注意。

      那把蝴蝶刀,深陷在他兩腿之間的柏油路上,整個刀身被柏油路面吞噬,握柄的部份張了開來,不注意看不會發現那是蝴蝶刀的一部分,就像鋪柏油時不小心掉進去一樣。知道那把刀是怎麼插在這裡的,只有原本的主人,還有……

      把它插進柏油路的人!

      一瞬間的思考停頓,少年身軀產生的陰影已經完全壟罩住鴻家的視線,鴻家感覺下體有點溫熱,但是沒有辦法思考那是什麼原因造成,只沉浸在即將死亡的恐懼裡。

      「怪……物……」

      「我把它當作讚美,收下了。」

      對於鴻家顫抖的悲鳴,少年露出打從心底愉快的笑容。

      「那不過是條狗!」

      「對我來說,你也不過是個人。」

      少年一邊說一邊把腳狠狠踩進鴻家的臉孔,隨之是淒厲的哀號和鼻骨斷裂的聲音,少年抽出的皮鞋底下沾黏不少血液和斷裂的牙齒。

     

      生命的價值是不一樣的嗎?

      殺死一隻狗和殺死一個人有什麼不一樣?

      少年總是無法分辨其中的輕重,可是在人類的社會,這卻是罰鍰與入獄的絕大不同。

      這讓他厭惡人類,但他卻又不得不身為人類活下去。

      少年想為擁有與人類同等價值生命的動物們做點什麼,所以面對暴力,就使用更大的暴力去懲罰。

      但這和加害者沒有什麼不同,他和他所痛恨的兇殘人類一樣,運用暴力去傷害、虐待相對弱小的人,對被他傷害的人,自己也是個兇殘的化身,這讓他極端厭惡自己,厭惡到甚至哭出來,卻又沒有辦法停下毒打對方的舉動。

      所以就變成毆打的那一方一邊落淚一邊揮拳,哭得比被打的人還兇的詭異情形。

      遭受強力打擊而扭曲的五官,鴻家張著血肉模糊的嘴巴,露出眼白的眼睛已經失去生氣,少年抹開眼中遮掩視線的淚水,痛下最後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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