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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只是武器

      在解雨臣的刻意安排下,飛機抵達美國時已是深夜,午夜的機場航班極少,下飛機時,航廈裡只有三三兩兩的人。站在運輸帶上被緩緩向前推送,看著航廈外斑爛燈火,黑眼鏡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一個月前他還在中國漫無目的地流浪,隨時做好被中央回收的心理準備;然而一個月後他卻站在美國的街道上,只因為那個人堅持要醫好他的眼睛。一想到這裡,他的嘴角忍不住再次微揚。

      在中國的土地上黑眼鏡也許是個牛逼到不行的傢伙,然而一旦踏出國土他就成了標準的土包子進城,什麼都不懂。只能跟在解雨臣身後,看他熟門熟路地辦理入境手續。

      順利入境之後,黑眼鏡拿著第三者身份的護照左瞧右瞧,不由得讚嘆:「這手工做的不錯。」

      解雨臣一路前行,頭也不回地說:「那丫頭做的東西向來值那價格。」

      「多少?」黑眼鏡長腿一邁,輕輕鬆鬆跟上解雨臣的腳步。

      「忘了。」解雨臣回得乾脆。

      「呃……我還真不曉得您有健忘這毛病。」黑眼鏡擺明了不信。

      聞言,解雨臣腳下停了停,回過頭來殺出一計眼刀。黑眼鏡被那眼神殺得一愣,卻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

      「笑什麼?」解雨臣皺眉。

      「沒事,只是在想,怎麼有人連生起氣來都那麼好看。」

      這下換解雨臣愣了,雖然臉色沒啥改變,但黑眼鏡還是眼尖地發現他那一雙耳朵染上了一抹不尋常的紅。忍不住開心地咧嘴一笑,衝著他說:「別害羞,我說的可是真心話。」

      「你這痞子。」解雨臣咬牙,扭頭就走,沒打算再搭理他。

      「哎,你這人怎麼這樣,誇獎你也不行?」

      黑眼鏡笑著追了上去,這一刻他的心裡塞滿一股又暖又甜蜜的情緒,幾乎就要把他化開。彷彿只要看著那個人,就算只是背影也讓他開心到無以復加。

      不過這股開心的情緒並沒有維持太久,當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機場大廳時,黑眼鏡發現有一名西裝筆挺的男子朝他們筆直走來。喔,不,更正。是朝解雨臣筆直走來。

      看見對方的出現,解雨臣顯然愣了一下,卻微笑道:「不跟你說不用來接了嗎?」

      對方也笑了起來,張開手臂走上前:「多久不見了,怎能不來給你接風?」然後一個大大的擁抱直接將人攬進懷裡。老美的標準抱法,彼此交錯著壓住對方的肩,完全緊密的擁抱。

      黑眼鏡突然覺得自己腦子裡有條線繃斷了。

      「班機延誤,你肯定等很久了。」解雨臣語氣有些抱歉。

      「沒關係。」對方笑出一個太陽般的笑容,伸手揉了揉解雨臣的頭髮,「這些年都幹什麼去了?完全聯絡不上人,不知情的還以為你怎樣了呢。」

      「這不是在忙國家大事嗎?」解雨臣跟著漾開一抹微笑,「而且別說我,你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

      聞言,對方的笑容更加深了一點,同時越過解雨臣的肩頭看見站在他身後的,另一名自己從未見過的陌生人,臉上的笑容倏地一僵。那個人戴著一副大黑墨鏡,就這麼安靜地站在那裡,然而他卻可以感覺到墨鏡下的目光像針一樣利,刺得人心口一涼。

      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語帶吃驚地問:「這位就是你信上提到的病人?」

      解雨臣還來不及回答,黑眼鏡已經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同時略一施力,將人從對方懷裡拉出來,同時勾起嘴角笑著問他:「你把我稱作病人,還讓不讓其他狙擊手做人吶?」

      解雨臣頓時怔了,雖然不曉得這傢伙好端端的發哪門子瘋,但肩膀上傳來的力道讓他隱約感覺到一個事實:眼前這男人目前心情不是很好。

      因為心裡還在揣測不定,解雨臣的回答自然就慢了一拍,倒是對方很識趣地轉移了話題:「瞧瞧,見面太高興,都忘了是這時間了。今晚就先住我那兒吧,方便明天一早安排檢查。」

      解雨臣微微偏頭看向黑眼鏡,發現後者已經換回那一副吊兒啷噹的笑臉,不由得感嘆這人的情緒還真是捉摸不定。

      「好,那就麻煩了。」解雨臣答得爽快,除了圖個方便外,還可以避免投宿飯店被追蹤到的危險,何樂而不為。

      由於黑眼鏡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生人莫近的氣息,一路上話題自然而然地就繞著那位接機先生打轉。黑眼鏡也因而得知接機先生名為李四地,是他家花爺在國防科大時大他幾屆的學長。天生文人氣質的他畢業後放棄從軍,鬧家變跑到美國專攻醫學,主要做神經傳導的研究,倒也搞得有聲有色的。目前跟著一個眼科專門的教授做視神經傳導研究,所以解雨臣才會找上他幫忙。

      對於解雨臣居然能完全了解那些醫學專有名詞,還能和李四地聊聊神經傳導還是神經通路文獻什麼的,黑眼鏡著實大吃一驚。看來他家花兒爺是上得了戰場,進得了學堂的牛人。

      基本上,黑眼鏡對他們聊的那些東西一竅不通,可是奇跡般的,他發現自己幾乎記下了所有內容,包括那些又臭又長又怪的名詞。所謂關心則亂,而關心則重,解雨臣是因他才找上李四地,而他自然不想遺漏他們之間的任何一段對話。

      回到李四地住處時已經是凌晨兩點左右,他畢竟是個文人,早上還得大學、醫院兩頭跑,到那時早就已經兩眼渾沌。草草安排了一下讓他們休息的房間,又交待幾句之後便回房倒頭大睡,只留下兩個人站在客房裡盯著一床棉被發愣。

      李四地雖然是富家出身,到美國來也混得不錯,為了讓搭擋在研究專案衝刺時有落腳處還特地弄了間客房,不過怎麼說也只有那一百零一間。盯著那一張偌大的雙人床,以及那唯一一張大被子,解雨臣的臉是真的黑了。

      倒是一旁的黑眼鏡放得開,三兩下脫了外套鑽進了被子裡,笑著對還愣在床邊的解雨臣說:「磨蹭什麼?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解雨臣一挑眉,默默地脫了衣服上床,卻是面向另一邊,只留個背影給黑眼鏡。

      李四地的房子很有設計感,每間房間外面都有陽臺,所以用的全是落地窗。街道上路燈的微光透過窗戶灑了進來,勾勒出解雨臣的側身線條。

      黑眼鏡就這麼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之後,突然開口說:「我改變主意了。」

      「嗯?」解雨臣警覺地側身看向他,心裡打算要是這瘋子敢做什麼,就直接動手揍他一頓。

      不過黑眼鏡什麼動作也沒有,只衝著他笑了笑,說:「我還是不想接受治療,明天就不用去做什麼檢測了吧。」

      解雨臣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眸慢慢地染上一層慍色,問:「然後呢?」

      「什麼然後?」沒想到他會這麼反問自己,黑眼鏡倒是感到一陣訝異,頓時接不上話。

      「不做檢測,不接受治療,讓你的眼睛繼續惡化下去,然後去擁抱你那該死的黑暗嗎?」

      解雨臣的聲音很輕很柔,和他眼底那抹慍色完全搭不上,然而黑眼鏡卻發現,在微光的映照下,那雙眼睛亮得過分,就像是染上了一層水氣。

      「以前我是這麼想的,但現在我捨不得。」在你闖進我的生命之後,你叫我怎麼捨得扔下你,去擁抱那該死的黑暗?

      「那你現在怎麼想?為什麼又不做檢測、不接受治療了?」解雨臣伸手摘下他的墨鏡,看著那一雙宛如貓一樣的眼瞳。

      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地在黑暗中對望,過了好一會兒,黑眼鏡才像是下定決心般地呼出一口氣,對他說:「我說個故事給你聽,知道七三一營嗎?」

      解雨臣沉默了,七三一營的資料到目前為止仍未解密,是被列管的高度機密檔案。就算他曾經透過一些門路知道些有關七三一的資料,也僅止於一些皮毛而已。發現黑眼鏡的眼睛在黑暗中緊盯著自己,等待著他的回答時,解雨臣不答反問:「保密軍團,你指望我知道些什麼?」

      「沒,就怕你問我七三一是什麼而已。」黑眼鏡笑了笑,那一瞬間解雨臣彷彿在那張萬年不餒的臉上看到一絲倦容。黑眼鏡翻了個身變成正躺,盯著天花板說:「七三一營之所以會列為保密軍團,是因為全團被組織歸入實驗體制。當時軍方不曉得透過什麼方式取得蘇聯殘存的病毒株與技術資料,研究之後發現除了拿來做為攻擊武器外,也可以利用截體讓人體基因進行突變。」

      「人體實驗?」解雨臣的瞳孔倏地收縮,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

      黑眼鏡應了一聲接著說:「那時候我和隊長都是七三一的人,整個營的弟兄被分成兩部份進行實驗,為了成為國家的武器和裝甲。」

      「他們瘋了。」解雨臣感覺心驚肉跳,幾乎可以想像到那慘烈的結果。

      「是啊,都瘋了。那時候能被選進七三一的全是些牛人,不過撐過第一輪測試的卻不到五十人,醫隊的領導被當時主事的將軍一槍崩了。」黑眼鏡低聲笑了起來,「不過計畫卻沒有停,活著的人成了實驗組被繼續研究,一直到後來改朝換代了,倖存下來的人才被轉入保密實戰部隊物盡其用,然後逐一死傷殆盡。」

      解雨臣看著黑眼鏡臉上安定從容的微笑,聽著他將當年所發生的一切平淡地敍述出來,心中卻有一股莫名的痛;那是對他的無奈,對自己的無知,還有對國家的無情。

      黑眼鏡說得那麼從容不迫,彷彿只是在訴說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但解雨臣卻明白那是多麼不堪回首的過去。終於明白為何黑眼鏡對於黑暗一點也不恐懼,也難怪他對生命看得如此淡薄。在見識過人性最醜惡的一面,在嘗試過絕望中的絕望之後,你還能對人生指望些什麼?

      「別那樣看我,」黑眼鏡側過頭來看向解雨臣,緩慢地眨著眼,「你要再拿這眼神瞅著我瞧,我可就要把你攬進懷裡了。」

      解雨臣眼底閃過一絲光芒,默不作聲地將頭別去。他緩緩地收攏拳頭握得死緊,感覺胸口堵得發慌。

      棉被底下,黑眼鏡的手突然伸了過來覆住他的,笑得一臉無謂地說:「我們本來就只是國家的武器,所以別指望我表現得多像個正常人,人性什麼的更不用說了,要反悔可得趁早。」

      解雨臣聽著黑暗中的呼吸聲,感覺從掌心傳來的脈搏律動:「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拒絕接受治療?」

      黑眼鏡對他眨了眨眼:「咱們雖然順利偷跑出來了,但對國家的基本忠誠總不能也跟著丟了,這一檢查下去我體內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能瞞得住嗎?更何況我這算是基因突變而不是一般病變,想醫也醫不來。」

      解雨臣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好一會兒,之後才輕聲說道:「可這樣,你很快就什麼也看不到了。」

      黑眼鏡咧嘴一笑,語帶輕佻地說:「老實說,我本來還真的有點期待黑暗和死亡,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捨不得了。」

      是的,說什麼都捨不得,他怎麼可能捨得再看不見他的花爺?怎麼可能捨得扔下他的花爺自己一個人走?

      話一說開兩個人全沒了睡意,就這麼躺在床上天南地北地聊著。黑眼鏡說,當年七三一倖存的人就是麒麟的第一批成員,所以張起靈才會有「我們只是武器,那是麒麟存在的理由」這句座右銘。

      對他們這些僥倖存活下來的人來而言,當年的實驗就像是在和惡魔做交易一樣。他們得到了一項異於常人的特殊能力,可相對的也必須承受常人所無法想像的痛苦。

      對狙擊手而言,擁有優秀的動態視力是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甚至不斷透過訓練希望能夠提高自己的動態視力。然而不論透過何種訓練方法,都不可能練出像老鷹一樣神準的視力。

      鷹眼的敏銳度是人眼的八倍,而且視覺暫留時間非常短,只有三百分之一秒,不像人類的視覺暫留長逹二十四分之一秒。在植入基因截體後,黑眼鏡的視神經和視網膜開始突變,讓他可以捕捉到高速移動的物體圖像。

      當時這個成果讓研究團隊振奮不已,試想如果整個狙擊團成員都擁有鷹眼般的動態視力,那將會是多可怕的神兵利器?恐怕長槍一劃,方圓百里無人區的神話都可達成。

      但是即使動態視力能夠因為截體而提高,如果開槍速度跟不上大腦反應速度的話,就一切都是白費心思。所以組織開始安排一連串的測試訓練,然後慢慢發現事情並沒有他們想像中的那麼簡單。

      過度的「超視力」讓這些士兵開始產生嚴重的嘔吐情形,甚至無法成眠,只稍有一些動靜便能讓他們崩潰。到後來甚至有些人熬不過去,直接刺瞎了自己的雙眼。

      解雨臣忍不住問:「那時候你是怎麼熬過來的?」

      「隊長佔很大的因素。」黑眼鏡笑了笑,回憶當年的點滴,「那時候整個七三一雞飛狗跳的,就他一個人吭都不吭一聲,上面交待什麼他就做什麼,我甚至沒看過他吐的模樣。那時我就想,這人都能撐下去了,我為什麼不能?而且都到這地步了,要撐不住就只有死路一條,說什麼也得撐下去。」

      解雨臣沒有說話,只默默地握緊了他的手。

      「不過人的生理構造畢竟不是老鷹的,到最後隊上視力變零的也大有人在,我算是撐得久的了。」黑眼鏡說的滿不在乎。

      「那隊長呢?他的眼睛怎沒你這毛病?」

      黑眼鏡咧嘴笑道:「因為他的超視力沒我強,這點我敢拍胸脯保證。」

      白了他一眼,解雨臣又問:「那他的毛病是什麼?」

      「他的毛病啊……」黑眼鏡難得欲言又止,思索了一會兒之後才說:「算是在腦部吧,他沒辦法記住太多事情。」

      「記憶力減退?」

      「也……算是吧。」

      「他看起來不像是有這毛病的人。」解雨臣一臉懷疑。

      「那是因為你還沒見他發作過。好了,睡吧,再說下去天都要亮了。」黑眼鏡笑著揉了揉他的頭髮,一翻身躺平不再說話。

      一路上精神都維持在高度緊繃的狀態,到這候解雨臣也真的感覺到一絲疲憊,再次看了黑眼鏡一眼之後也乖乖閉上眼睛睡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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