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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咖啡的苦與糖的甜蜜

      我想認識她,事先預留一個落地窗邊的座位,親手煮製咖啡,在默默觀察她的日子裡,這個念頭只有越來越強烈,即便無關乎愛情,我也想去認識這樣一個人。

      一如往常,她隻手撐著下巴,眼神望著窗外的雨景,帶著複雜的情緒,這樣一個空間裡望過去,沒有一個有那樣的情緒波動,各種喧囂似乎都抵達不了她周身,她的世界本身就是一種寂靜,化去了各種躁動。

      朋友們常和我說的話,不外乎是「你真的很敏銳耶!」,或是「真是……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睛。」,還有「對拉!就是你想的那樣。」。

      我只是對身邊的事在乎了一些,不單單是對人,哪怕是店門口那棵樹上,築了顆鳥巢,我也能發現,每天都會有些不同,多一點關心,就可以從細節習慣裡發現不同,每個人都能擁有敏銳的心思,只是自己願不願意罷了。

      仔細為她煮著無糖的美式咖啡,事實上,我覺得她比誰都需要再多一些糖的,因為她的表情總是那樣苦澀,儘管她在人前總是有著甜美的笑容,但那也只是官方的假笑,所以常常我都會在她點的咖啡裡,偷偷放入一些糖。

      「您的美式咖啡。」在我遞上咖啡的時候,她仰頭,轉向我,手指撫著腕間精緻的白金手鍊,然後我看見她一瞬間的怔忪,神情從欣喜到失望,也很快的用微笑遮掩。

      『謝謝。』她對我說,掩飾並不成功,悲傷從僵硬的嘴角流露出來,她真心笑著的時候,會露出潔白整齊的牙,兩頰還有淺淺的酒窩。

      有的時候,她來店裡會點上兩杯香草拿鐵,一杯給自己,一杯像是在等人一樣,擺在對面的桌上,然後一直待到打烊才會離去,那杯咖啡還是完好的像剛煮起一樣,味道卻是涼到變質。

      我從來都覺得,雖然每個人來到這世上,起先同樣是白淨的一張紙,卻因為與人互動,在各種事情當中周旋,都會交織出不同感動的故事,就像她。有的時候會給我一種感覺,透過我,也許她看見的卻是另一個影子,巧合的相似,我不知道自己哪裡讓她懷念起心中的人,但肯定是一個對她很重要的人,也許是情人,我猜想。

      雨還在下,在時間走過長長的三個多小時後,從嘩啦啦變成淅瀝瀝,雨是變小,卻是沒停,可是店裡已經接近打烊的時候,只剩下三個座位有人,一桌是一對親暱的小情侶,一桌是一位家住樓上的長者,最後一桌是她,不過看她整理東西的樣子,也像是準備離開了。

      突然看見她有些緊張的在包裡翻找,幾秒後出現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又過了一會兒,她才起身走到櫃台,從皮夾中抽出錢,微笑著拿給我。

      我有些疑惑的接過,猜想她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才對,想著的同時一邊找了零錢給她,然後看著她走出了門,站在門外的背影有些窘迫,當下便了然於心。

      「小姐,這傘借妳吧!」我拍拍她的肩膀,把手中的傘遞給她。

      她沒有接過,只是有些尷尬的回答:『……怎麼好意思,我去附近商店買一下就好了,謝謝你了。』

      「重買還要花錢,沒關係的,妳拿去吧!」我堅持的把傘塞給了她。

      『那,我怎麼還給你?』

      「隨時都可以阿,我如果沒班不在的話,就請人轉交給我吧!」我指了指胸口的名牌:「我的名字。」

      她點了點頭,微笑,轉身撐開傘,踩著濕答答的夜色走遠。

      她就是那種讓人會忍不住對她好的女人,雖然大了我幾歲,平常有些憂鬱,卻會偶爾露出乾淨單純的表情,好像戀愛中的少女一樣,即便那只是短暫的一刻。

      一個多月,從還回雨傘到今天,她沒再出現過,不論晴天還是雨天,她沒出現。

      在我終於將她視為一個店裡,或者人生中暫時留駐的過客時,正如她消失的速度,她又突然出現了。

      不再是美式或拿鐵,她點了一杯令我頗為訝異的現打橙汁,然後一樣坐在靠窗那個不顯眼的角落裡,打開的筆記型電腦,手指開始飛快的敲敲打打起來。

      明明是休息時間,我在看見她去了廁所的時候,來到她的座位,這說起來有些不道德,憑著這在不顯眼的角落,我假裝收拾桌面,一邊偷偷瞄了電腦螢幕,密密麻麻的文字,內容看起來像是小說,就在我想再多看一些時,她回來了,嚇了我好一大跳,手裡胡亂擦著的抹布滑了一下。

      「嗨!」我捏著抹布讓出了位置,讓她進去。

      看著微笑著的她,有些尷尬,不曉得她有沒有注意到我剛剛的行為,不知道她會不會生氣,看上去她的心情似乎還不錯。

      『好久不見了。』她說。

      「摁,妳看起來比以前好很多。」

      『你覺得我以前心情很差嗎?』兀自笑了一下:『難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之前都在我的美式裡偷偷加糖。』

      我摸摸鼻子,還自以為那些事沒被發現,原來只是因為她不想戳破而已。

      「怎麼後來沒來了?」

      『因為這是公司附近的咖啡廳,我以前都是下了班來的,不過現在辭職了。』

      「咦?辭職?」

      『你上班可以聊天?』

      「呃……其實我正在休息時間。」

      『那你剛剛?』

      「……對不起。」

      她又笑了,今天再一次看見她,她笑的真的比以往還多,而且是那種真心的笑法。

      『這個阿,其實這是我再寫的一個小說,很平淡的故事,不過我想把它寫下來。怎麼樣,你想看看嗎?』

      「好阿……等一等!難道妳辭職是為了寫這個?」

      『可以這麼說吧,不過不是唯一的原因,吶,你坐這吧!』她說著,把電腦螢幕轉了邊,對向我,我拉開椅子坐下。

      文章其實不長,速讀下來很快就能看完。第一人稱的視角,內容寫著男女主角的一開始的邂逅,中間的相處,最後終於戀愛,偶爾會有些爭吵,彼此習慣,互相磨合,一切如她所說的,是個平淡的故事,卻讓人感覺淡淡的幸福感。

      只是,故事再平淡,總是有些曲折,愛情不會永遠順遂,常常會因為好多因素而分離,那些原因也不一定都是新奇特別的,至少她寫的這故事就是,可以說是很狗血的劇情,男主角死了,女主角很傷心,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    我只記得你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旅遊。

      出了辦公大樓右轉的交叉路口,一間精緻的咖啡館,沒有奢華的燈光和裝潢,它靜靜的座落在交通要塞中,所有的喧鬧,僅被一扇門隔絕開來,兩個世界。

      今天心裡莫名感到慌亂,可能因為下雨,我想。

      落地窗邊,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多麼熱鬧城市,我看著附著在玻璃上的雨珠,微微顫動著的,像是在和冷風抗議。

      我討厭雨天,特別是冬季的雨天,刺骨的風伴隨著雨,蜷縮,再蜷縮,也抵禦不了那寒意。但你喜歡,你說你特別喜歡冬季的雨天,因為懼寒,我不像平時堅強,你可以享受我的依偎,你可以緊緊握住我的手,你說這時侯的我最真實,因此再冷、再討厭我也出門,將自己裹得像顆粽子,撐著傘,出門。

      嘿,你是不是也忘記給我捎信了?

      「小姐,您的香草拿鐵。」

      聲音傳來的時候,我總是不禁怔住,好像你終於來了,但回過神,明明是兩個如此迥異的人。

      這大男孩是這裡的工讀生,夜晚的時段也就他和店長兩人,不論人多人少,他們店裡的員工都不出三人,這裡的人似乎都有個習慣,習慣安靜,習慣等待。

      我看著他,也微笑:「謝謝。」

      桌上,兩杯香草拿鐵,一杯我的,一杯為遲到的你點的。

      手指習慣性的撫著腕上那條白金手鍊,印象中,你常常讓我等待,但我不以為苦,我喜歡等你,設想著你會以什麼姿態出現,但我發現你開始喜歡爽約了。

      你知道嗎?我原本是喝美式不加糖奶的,我不喜歡那種甜膩膩的口感,但你說那不是甜膩,咖啡太苦澀了,就像人生,很多時候是需要一些糖和牛奶讓人喝著順口。

      然後不曉得從什麼時候,我開始離不開咖啡,每天至少一杯,點的全是有奶泡的咖啡。仔細想過,可能我怕自己睡著,然後在午夜乍醒,然後發現你不過存在我的夢境。

      嘿,你是不是貪玩,玩到忘記我了?

      皮包裡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無聲的叫囂著,很刺耳,我看著螢幕顯示,按下接聽鍵。

      「李寧,快結束了,妳還是不來嗎?」

      「去哪裡?」

      「杰勳的追悼會。」

      我認得你的名字,但後面那三個字我卻聽得好模糊。

      對方沉默了一陣,才叫了我一聲名字,我就掛了他電話。

      我想起來了。

      他們,那些自稱你好友,卻詛咒你死掉的他們,多餘的為你辦了追悼會,每年都會辦,在今天,他們口中兩年前你走的那一天。

      他們說,你想讓我有個驚喜,一下班便親自去提訂好的禮物,深怕有個萬一,那會把我的生日毀了。

      他們說,你死了,就在那一場災難中;你死了,車子被找到的時候整個扭曲變形,硬生生將你絞碎;他們說,在你僵硬的手掌裡,緊緊握著一只禮盒,裡面擺著一條雕工精緻,鑲著幾粒水鑽的白金手鍊。

      他們好壞,我恨他們這麼說你,我想他們肯定是忌妒你,因為你是那麼的好。

      嘿,你只是暫時,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旅遊對吧?

      但你的記性越來越差了,忘記提早通知我,也忘記說你的歸期,更忘記帶著我一起去。

      咖啡終於是甜的,但你卻遲到了好久。

      你說,你為什麼忘記了?

      冬天還那麼冷,你為什麼忘記了?    "

      讀到這段文字時,我愣住了,前面的故事就像在看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上演著浪漫的愛情戲碼,後面的我卻好像突然成為戲裡的一個角色,如此貼切。

      我抬頭看她,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些事,故事中的男女,即便死亡無法挽回的橫在中間,他們依然愛著彼此,愛情從來沒有離開過。

      文章還沒結局,女主角的幸福最後會落在哪裡?故事會是悲劇還是喜劇?

      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已經落幕,還有,眼前這個女人已經找到她想要的,那就夠了,我該為她高興,僅此而已。

      我將螢幕輕輕轉向她,安靜起身離開,不再打擾她,而她也沒說什麼,對我微微一笑,一如既往,然後繼續手邊的事,彼此有了一個奇妙的默契。

      窗外的景象,不再是陰霾煩悶的雨夜,而是陽光燦爛的溫暖午後。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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