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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阿滿

螢幕變化著光線,把阿滿皺紋的黃臉照得死白。

阿滿將身子深深地陷在散著些許霉味的老舊沙發裡,

一隻手覆在龜裂的沙發皮上,泛黃的海綿暴露在外。

另一隻手,緊緊握著已經看不清上頭按鈕字樣的遙控器。

阿滿張大她因年邁而混濁的眼睛,像是鎖定獵物一樣,看著早已被時代淘汰的映像管電視機。

畫面上,正播映著這年頭不再重播的選秀節目。

節目裡,每個人都是捲著蓬鬆的頭髮,畫著太濃的妝,

有些人的眼睛還被過分厚重的大鏡片給過份扭曲。

透過解析度不高與參雜著色彩粒子的小小螢幕,在裡頭談笑風生的人們頓時都長得同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

阿滿的電視,老舊得早已經發不出聲音,喇叭積著厚厚的灰塵躺在電視機旁。

螢幕在開啟後總會準時地閃著色彩混亂的雜點與線條,活潑了安靜的畫面。

就這樣一直盯著電視,許久。

室內除了低啞的電視螢幕再沒有其他光源,外面的都市街道不再有任何聲響,

阿滿才眨了眨乾澀的雙眼,「答」地一聲關了電視,緊抓遙控器的關節終於放鬆。

爬滿皺紋、乾扁的手長著許久不曾剪過的黃指甲,緩慢的抓起困在沙發縫隙的毯子。

阿滿把自己深深地嵌入有著濃厚氣味的窩裡。

清晨不到四點,城市的天空還抹著一層寂靜的陰影,阿滿便醒來了。

她坐在她的沙發上,睜著眼角下垂的雙眼環視了灰暗的客廳,蹣跚著走向陽台。

微涼的風經過她面頰深凹的皺紋,撫過她油污糾結的髮絲,

望著這座城市的眼有著茫然,眼裡的白色油膩使她不認得眼前模糊的景致。

猶記得,這兒曾經有著不多的農田,她和丈夫總會在假日抱著大兒子散步。

看著綠油油的一片,丈夫總笑得燦爛的說,

等孩子大了、我們老了,回鄉種地去吧!

死灰的高樓街巷,一直到陽光照耀才有了別的色彩,有了一點生氣。

當城市狂風一般呼嘯起冷漠的熱鬧,阿滿不耐吵地不回幽暗的空間覓食。

那算不上是個廚房,離她的沙發只有著不到兩米的距離,旁邊放著一爐攜帶式瓦斯爐。

把冰箱打開,裡面琳瑯滿目的是過期發霉的食物與生蟲的水果。

隨手把放肆遊走的蟑螂拍開,翅膀震著聲音響亮的透明飛舞起來,閃爍著屋裡唯一的明亮。

關上冰箱,從瓦斯爐旁的櫃子裡,阿滿找出了一包泡麵,灰塵佈滿的包裝被撕開了一角,燒了開水,把麵放進去。

阿滿的視線轉而定住在櫃子上一張舊式相框裡的照片。將它拿在手中,用她混濁的雙眼靜靜盯著,像是這樣能把照片裡的人給鉤出來。

那是一張全家出遊的照片,照片所透出的快樂是泛黃了都還清晰可見的。

孩子們揣著媽媽的裙襬,笑裡帶點羞澀與好奇,那時候拍照術很是新奇。

丈夫摟著妻子,兩人的臉上因家庭的美滿而閃著無比燦爛的笑容。

裡頭的女主人,眼神的韻味與阿滿有幾分的神似。如果阿滿不像盯著電視時那樣空洞的話。

體態柔美在剪裁得宜的洋裝下顯得氣質優雅。

阿滿撫抹相框上的灰塵,一直到腳邊觸到滾燙的液體,才被迫從記憶裡抽離。

轉身把灑了湯汁的瓦斯爐關掉,爐子裡的麵條早已爛透。

阿滿握著爐子邊上還溫熱的柄,放到她沙發前的玻璃茶几上。

她在沙發前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坐了上去。

老舊的沙發因為她的略微肥胖而深深地凹陷,還不忘發出悶聲控訴。

按下遙控器,電視螢幕「答」地一聲,緩緩由暗轉亮,一如往常地閃著它獨有的線條與斑紋。

播放著的依然是阿滿昨夜觀看的節目,依然是同一集。

變化混亂的雜訊中,主持人透過那黃色的楷書字幕幽幽說著節目進入最後一集。

阿滿靜靜地看著節目,花了一整個下午,才把茶几上的那鍋泡麵結束。

至於廚房的混亂,她早已忘得透了。

與昨晚一樣,她看著閃爍的電視節目,裡頭的人們看起來很歡樂。

阿滿記得,這個節目開播時,她正好生了她的第一個孩子。

第一次當母親的她與第一次當父親的丈夫,雖然常常處在混亂的狀態,

卻明白地嚐到幸福的滋味。

然後第二個孩子出生、第三個,節目停播了。

她早已經把這個節目備份了下來。

忙碌掙錢的他們,唯一的休閒喘息,大抵就是假日在附近的農田散著步。

一直都想回鄉的。

這個城市的快速發展,很快農地紛紛改建大樓,也把他們夢裡的那塊土地一併掩蓋吞沒了。

他們為了跟上都市的腳步,亦步亦趨間,家鄉的稻穀味道也消散了。

在小兒子滿十歲時,丈夫因為工地裡的意外,離開了。

她肩負起這個家的所有責任。

丈夫與阿滿沒有讀過多少書,就是賣著體力操勞。

她不喊苦,就像別人說的,這叫甜蜜的負荷。

雖然相互扶持的丈夫離開了,但他們的孩子還在。

這個家還在。

大兒子大學畢業後,說要在外頭打拚,前一兩年還偶爾會回來探望或寄錢回家。

第四年,便不再聯絡了。

阿滿找不到她的第一個孩子。

二兒子在她長期在外沒日沒夜的兼工而忽略照料下,

跟著外面的朋友離家了。

她藏在衣櫥的幾萬塊生活費,二兒子離開後,便再也找不到。

那陣子她覺得好累,想著這樣的生活下去究竟有什麼意義。

卻在電視機下翻到了備份的節目錄影帶。

看著節目,就好像回到一家子團圓的那些日子。

這是阿滿在丈夫死後第一次哭泣,也是最後一次。

她想起了,他們的小兒子。

他們的家還在。

三兒子大概是最懂她辛苦的了!

高中一畢業,便出去做工了。

幾年後,母子倆合資把這小套房給買了下來。

安定在這個曾經太擁擠卻溫暖的家,相依。

最後,剩下她一個人。

小套房是不再擁擠了,卻也不像個家了。

那三兒子到哪裡去了呢?

阿滿說:「老傢伙帶小傢伙逍遙去了!」

在房子買下後的第三個冬日,三兒子說工地裡的活加緊著做完,

薪資可以在除夕夜多條魚吃。

待她置辦好春節的物品,甜甜望著著小兒子親手寫上、貼上的春聯,

一直等到外面冰冷的空氣響起了好聽的門鈴聲。

除夕夜,多了條魚,少了個人。

阿滿看著電視裡主持人要結束節目時的寒暄,主持人與來賓互相擁抱,為著曲終人散的小小感傷。外頭城市的喧擾也隨著螢幕的黯淡而銷聲匿跡。

世界安靜的像沒有人一樣,城市寂靜的像沒有阿滿一樣。

自從獨自生活,阿滿總是要等到夜晚只聽得到不斷重複的節目裡人們的歡笑聲,

她才願意關上電視,沉入夢鄉。

電視「答」地一聲黑暗,如同多年來的方式。

阿滿摸黑走到有著樟腦味的木衣櫥前,伊呀的開門聲在寂靜中顯得耀眼,拿起已起了毛球、沾著些汗漬的背心洋裝。阿滿的眼在黑暗中閃著好聽的銀鈴。

將沙發凹陷處的毯子拉起,阿滿將自己深深埋進安全的霉味的窩裡。

夢裡她聽到了節目裡人們的歡笑聲,丈夫吃著阿滿親手做的夜宵,

孩子們就擠在沙發上,被節目逗得合不攏嘴。

扯著許多年不曾開口的嗓子,發出極為難聽嘶啞的呢喃,

輕聲哼唱著選秀節目裡她最愛的歌手的歌曲,

旋律悠悠地充斥著阿滿生活的小小的空間,

歌詞唱進了全世界所有人的曲折迂迴的心坎,

訴說著美麗的孤獨,歌頌著愉悅的哀戚。

阿滿覺得很幸福,很滿足。

眉目柔和得像個孩子。

丈夫隨著她逐漸清亮的歌聲也哼了起來,抱著阿滿,在頰上落下溫暖的一吻。

孩子們也嚷嚷著抱住母親,親得阿滿臉頰上都是滑滑膩膩的口水。

噙著點淚水,阿滿笑了,給丈夫和孩子也都深深地親吻。

我愛你,我愛你們,我的生命。

四個男孩都臉紅了,抱著阿滿的手更緊了。

清晨四點多,城市還微微呼吸著些鼾聲。

歌曲結尾的伴奏還環繞著,合著歌者趨於平穩安寧的詠嘆調。

陽光難得閃爍地照進落地窗內阿滿的家,照在沙發破皮的把手上,

一件淡粉色的背心洋裝躺在上面,有些老舊髒污,卻不見任何破損。

阿滿忘記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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