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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裛】我最悲慘的跨年回憶(上)

剛從一段戀情裡脫身,破碎的不只是人,還有一段竭盡全力延續了很久的單純心情。是誰說浴火還會重生?倘若掉在自己掘出來的地獄裡,無止盡的火焰只是日復一日燒灼,以一種但願長醉不願醒的姿態。

一、愛情死去,二、協議分手。它們其實是分開的兩件事,而這兩件事情,有人是先一後二,有人是先二後一;最糟糕的情況,就是貌合神離的兩人腳步居然不同──

唉。是的,我先一後二,他先二後一。

幼稚的爭執戲碼一再上演,看不開的兩個人,每天都有掉不完的眼淚。

記得那時,台北還是個讓人懷抱無限浪漫憧憬的雨都。冬來,一週七日有三天是潮溼的:穿著和他出門逛街的長靴是溼的,圈過兩個人的圍巾是溼的,一件XL一件M的同款毛衣是溼的,只有曾經一起打開撐過的傘不是溼的。

因為吵得太兇,那把傘早不知遺落在哪家餐廳裡,我哭得溼答答、他淋得溼答答,各自回到各自棲身的地方。

各自縮在自己的世界,假裝眼前那一條水光瀲灩的街,那條好像永遠也沒有盡頭的走不完的街,兩人從來不曾攜手走過。

兩份本來就不一樣的拼圖,原來就算硬是翻倒了搞混一場,仍然是兩份沒辦法拼在一起的拼圖,五年來斷斷續續,總是找不到最終可以契合的那一塊。

都累了。

一份完整的拼圖,想來可以用一個人的力量拼得更好。

於是,有一段曾經,在台北的冬雨裡澈底熄滅。笑聲沒了,甜蜜沒了,執著沒了,掌心的溫度沒了。

台北,再見。理智知道,這叫作和平分手;但,卻一時還沒辦法改變已經養成了五年的習慣。總要割捨,才能重新開始。所以,找了個短期工作的機會離開台北,躲到人生地不熟的離島,用這幾個月存下來的新水,替自己安排出國遊學兩個月的行程,一股作氣,把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都消除了,只希望徹底揮別後,活得更自在,更痛快。

但是,距離出國,還有一段時間。白天在熟悉的人、事、物面前,總是戴著理性的面具,假裝自己很好,但回到一個人的小套房,打開陽台,星光在幽暗的海面上熠熠閃爍,不懂體諒的風挾帶寂寞,吹進了鹹鹹的氣息,也掀起內心難以止息的暗濤洶湧。

那樣的時刻,黑暗太美,海太誘人,而自我毀滅……更是一種難以遏止的渴望。

所以,我總不敢讓自己剩下一個人。至此,不能不讚美線上遊戲所帶來的救贖。

從來不玩線上遊戲,也不會玩線上遊戲的我,開始進遊戲裡「看人」;看著那個世界裡來來往往、忙碌穿梭的熱鬧;開始當個白得像張衛生紙的少年新手,展開一段只會傻傻站在新手村外、隨時會被秒殺的小遜咖生涯。

意外發現這種被打趴之後撿屍體的過程,好像慢慢把自我質疑的傷口也縫補了起來,有種奇妙的重建感。

或許是因為螢幕上的新手少年看起來太痴呆了,某位等級爆表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實在看不過去……

那天,高手劍客居然沉默拖來一隻被打得半死、呈現昏迷狀態的小魔,惜字如金地在談話欄上打出兩個字。

〈送你〉

只見螢幕上的小遜咖一時僵硬,本尊則是杵在電腦前不知所措、兵慌馬亂。

(靠腰!我有武器嗎?)

(要按哪個鍵才會攻擊啊?)

沉默是金的大俠眼見有人比他更沉默是金,而且竟然不肯張開嘴去咬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他難得開口說了今夜第二句話。

〈不打?〉

《我不會攻擊!要按哪個鍵?》

我想,大俠應該都還沒來得及傻眼,地上那個原本昏迷的妖魔就已經醒了過來,看到身邊站著的兩個人,毫不猶豫、得意洋洋的就一刀把軟柿子小遜咖──我──砍爆。

《大俠,那個,我死了》

雖然大俠立刻替我報了仇,就地幫我復活,讓我不必先回重生點再辛辛苦苦飄過來撿屍體……

可是,我發現沉默的大俠更沉默了,他安靜的轉身就走。

正當我坐在電腦前傻眼,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該下線還是該繼續守株待爆時,大俠居然回來了。

 

〈打〉

大俠這次拖來一隻攻擊力比較低,半死不活的野狼,丟在我身邊,逕自灑脫地走了。

這回,我坐在螢幕前狂笑不能自抑,直笑到那野狼又醒了過來,一口把我咬死為止。

居然,心裡的傷口在這樣荒謬的情節演繹下,不再滲血了。

在那個冷冷的初冬,被大俠借刀殺人連爆兩次的新手少年偷偷立志,要和大俠拜在同一個門派之下,有朝一日也要當個對純真新手假好心,然後用相同手段借刀殺人的偽君子大俠。

我開始每天晚上定時坐在電腦前,研究起冰冷鍵盤和廝殺動作之間密不可分的詭異關係。

不過,意志力能醫懶,卻治不好天然蠢;發下豪語狂願的小新手,依然被打得落花流水每天撿屍體。直到又一天,大俠如一朵雲般再次飄了過來,螢幕上灑落一行對我來說很陌生的字眼。

沐雲要求組隊,y/n?

〈按Y,然後按enter〉

〈enter是一個鍵,不要打出五個字母〉

真的,我確定自己在大俠心裡的形象完全是個徹頭徹尾的小癡呆!  

再次笑倒電腦前,直笑到組隊時間讀秒結束,問句被風吹散,消失。

勁裝帥氣、神兵強悍的大俠,以及一身貧寒布衣的低等新手少年,兩人相對無語,並肩站在秋葉嫣紅的樹下。遊戲中定時落下的楓葉淒美飄過,我彷彿看見大俠冷靜的額上爆出了青筋。

他再次沉默轉身,走了。

這回,我很笨拙的跟了上去。

《等我等我,再組一次拜託……這次我會按快一點……》

大俠沒有等我,卻回過頭飛快從我身邊奔離。

〈站著別動〉

然後,又飛快回來,在我腳邊扔下一地閃亮亮的基礎裝備。

〈不要說你不會撿〉

我以歡樂的拾荒舉動,明確解答了大俠對於我智商是否正常的質疑。

《我會撿好不好~》

《嗯,不過,怎麼穿?》

沐雲終於放棄了他長久以來在遊戲裡沉默寡言的原則,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收起了生平第一個自動黏上來的徒弟。

《師父~~~》

〈不要亂喊〉

《師~~~父~~~》

〈閉嘴,過來打怪〉

那抹雲,背影竄得更快了點。心裡,湧動著無可名狀的溫暖。在虛擬世界中,沒有人知道誰是誰,沒有人看得見對方是美是醜是男是女……沐雲沒有任何目的,他只是淡淡的對人好,而那人,笨拙得叫人難以置信。

剛好是我而已。

胡亂喊了千百聲師父,整整兩個月,只要沐雲上線,我總是在挑戰著他的忍耐極限。終於,我漸漸知道了什麼叫做公會,也知道什麼叫做解任務,更認識了一群在遊戲裡就只是單純快樂的人們。

沐雲的等級很高,但在公會裡,只擁有一個小小的職位。有天,我問他怎麼不想要一個看起來帥氣高傲的稱號?

《師父,不喜歡高高在上嗎?》

〈小笨蛋,爭這個作什麼?難道當上會長以後,我去吃滷肉飯老闆會免費多給一顆滷蛋?〉

他不肯把我當徒兒,我不肯不叫他師父,後來,師父在無奈之餘,折衷做了一個選擇,就是──若我喊他師父,他就只肯叫我小笨蛋。打鬧中,偶爾會意外撿拾到師父彷彿已走過很長一段人生旅程的思想碎片,還有他溫暖的包容。

於是,我總是安心的在他面前,當個幼稚無腦愛耍賴的笨蛋。

《你騙人,師父!我記得你不吃豬肉》

〈……只是個比喻〉

我幾乎從他的回答裡看見一抹苦笑,然後,平靜地感覺心又充實起來。

  

在這種淡淡的友情裡,我以為自己已能夠做到不再回想另一個人,而是每天以少年「瀾」的角色,期待師父在每晚九點後很少缺席的出現。

但是,我錯了,這樣不過是用不同的上癮,掩蓋了另一個癮。

就在聖誕節當夜正準備上線時,密友L打了電話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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