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燈火原來是這麼刺眼的存在，活了快十八年，正確來說，是再兩個月就十八年，直到今日我才了解到，溫暖的光源其存在本身，只會顯出自己的特異與孤立，原來我所追逐的餘溫只是冰冷的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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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火柴點燃的瞬間，突然迸發的火光燒著我的想法，突然懂了，那不是種眷戀或渴求，而是徹底的死心，漂浮在萬丈深淵頂的一點光。這幅溫暖的景象，時刻提醒著我，「孤獨」存在我的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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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坡的路段，公車彷彿停止了驅動，車輪只是順應著車體的重量、路面的斜度，而運動著。我們會滑向何處呢？根據牛頓定律，今天物理老師才在黑板上振振有詞的稱揚牛頓，「牛頓第一運動定律，又叫慣性定律。若物體不受外力影響，或是合力為零，則靜者恆靜，動者恆作等速度直線運動……」與其說教物理，更像在唸經的中年男子，在台上晃動他憂鬱的小頭，唸出牛頓教條。坐在教室時，只覺這一切荒謬得過份，我們不都是飽受外力推動，不得不端坐在教室內作直線運動的物體嗎？如果沒有摩擦力等阻力，我們該會永無止境的運動下去，即使本身毫無運動意志，也會朝著一個既定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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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無味呢，但這就是生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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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坡道末端的大轉彎前，有個小小的站牌，那女孩該會在這裡下車吧，就像她一直保持的態度，將自己定位在有些疏離又親附的位置，她總是這樣觀察著吳安晴，現在我覺得連她居住的小社區，對我所在的小鎮，也是種不遠不近的監視。突然害怕起前方迅速流動的光點，那些燈火背後住著的人家，是不是正睜著一雙雙眼睛，監視著晚歸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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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壓下心中冒出的惴慄感，將視線瞄向車窗外，那是一片山林，因夜的降臨而顯得幽暗。記得那兒有個登山的古道入口，小時候曾經和家人一起爬過，在某個遙遠的夏日午後，遠得只剩下頭頂雲朵飄動的痕跡，光、熱、汗水，都隨著時間而揮發了。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我確實見到了那個登山入口，那而有塊鎮公所製作的立牌，沒什麼改變，只是被藤蔓佔據了大塊的版面，階梯也有些零落，沒有人再去那兒登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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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個閃動的影子攫獲了我的視線，我眨了下眼睛，影子並未消失，晃動的白影在入口處漸漸停駐了下來，然後慢慢的纏繞成一個清晰的形象，是頭美麗的鹿的形狀！目光無法從牠身上移開，即使心中冒出一個個不合時宜的疑問，但那淨白的光芒太過炫目，在黑夜中自然的散發著光采，伸出手，讓指頭的感覺抵觸在車窗上，好想觸碰牠，也許那是件再容易也不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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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公車停了下來，車門粗魯地打開，那女孩下車了。白鹿距離公車約有二百公尺，我該下車去確認嗎？心中盤旋著眾多的想法時，公車卻突然發動了，像隻驚弓之鳥，我急忙抓起了書包和外套衝到了車門前，抓住司機的右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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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相信，在薄暮時分，我竟然一個人站在陌生的站牌底下，我的頭有些昏，甚至連剛才發生的事都變成一團模糊的影子，依稀記得有隻夢幻的白鹿在眼前形成，於是我急著下車，所以衝到車前搖了司機，然後……，我就下了車，應該是被司機罵了吧，臨時要求下車，本來就是令人頭痛的無禮要求，雖然有些愧疚，但，管他的，明天上車的時候再對司機道歉吧。現在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我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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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那頭白鹿呢？將背帶繞過頸間，讓輕薄的書包垂掛在右大腿上，小心翼翼地移動身體。腳下走動的聲音與周遭的靜謐扞格，黃昏的登山步道顯得死寂可怕，四處蔓生的不知名植物，在春夏恣意舒展過柔軟的身軀後，被峻烈的秋陽曬死在層層堆疊的階梯上。有些試探意味的踩下第一步，果不其然，藤蔓的屍體應聲而斷。喀嚓！伴隨我接連幾步的行動，只有乾草與皮鞋底連綿的摩擦聲，連蛙鳴、鳥叫什麼的，都默然無聞，難道是過早的冬眠？不會吧，還是溫室效應過度破壞了生態？這總是座山，不該如此的靜默，寂靜得令人毛骨悚然……。只有黑暗的無限迫近，空間距離都模糊了起來，突然要覺得自己可笑，怎麼會為了一個不清楚的影子追趕至此呢，這下好了，天色要晚了，待會找不到路回去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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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心底就是有股念頭，連心中的另一種聲音都算不上，就是個想法：我不想早早回去，站在昏暗的家門口，轉開大門鑰匙孔，然後對著漆黑的玄關說：「我回來了。」就算到處遊蕩也好，只是要找個遊蕩的目的，就算是因為準備學力測驗用功過度造成的幻覺，那也足夠了。我要自己做點事，就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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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四周真的好暗哪，到底幾點了現在？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手機外螢幕上閃著斗大的冷光「5:55」，這才發覺週遭已經暗得不像樣了，該回去了嗎？但怎麼會連個動物足跡都沒見著呢？該不會真是我看錯了？那頭美麗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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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可能，雖然只是眨眼的時間，我確實見到了一頭活生生的鹿，柔順的細短毛，隨著牠的呼吸而起伏，蒼白，卻帶著溫潤的感覺。黑杏仁狀的大眼，頂上的短角，不會錯的，那是隻鹿。我見過的，雖然是在某次年代不詳的出遊途中，即使隔著重重圍欄，我還是清楚的看見了，「鹿」這種生物該有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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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一片幽暗的林中，似乎讓我迷失了時間感，隨著夜色深濃的降臨，周遭的氣氛凝結成濕重的帷幕，連足下的土地都變得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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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隻蟲子在微光中不規律的飛舞，夜色在快速震動的翅後緊緊追逐，幾次都要將其完全吞噬殆盡。黑暗似乎有種奇異的能力，能喚醒人心暗藏的所有恐懼，並牢牢地吸引住浮動的心神，我覺得，單單望著幾隻逃命似的蟲子，身體也將隨之浮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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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的一聲，一抹人影從茂密的林間竄出，我暗吃了一驚，不慎被腳下糾結的樹根絆住，猛地向前衝去。對方迅速的伸出一根木杖，抵住我的衝勢，然後悠哉地扶著大大的斗笠帽簷，「哎呀，我還以為是什麼呢，原來是個不乖乖回家吃飯的小哥啊。」滄桑的聲音與緩慢的語調，雖然看不清對方的臉孔，也能斷定是名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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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就不是個挖竹筍挖到迷路的老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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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小子，嘴上不饒人啊。倒是你，這個時間在這種林子徘徊，那才是太閒，也就是年輕人才有精力亂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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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他一提，才發現我已在這林中打轉這麼久。但始終沒見到那頭白鹿任何細微的影子，心上又生起一股不知是失落還是空虛、憤怒的情緒。難以解釋，心口上這份陌生的波動。定睛看著這名老者，他身後只有一株株比日間望之更茂密地劇術，叢生的高大楠木、樟樹，枝條相連成一張巨大的網，夜暈染了無數的葉，將老人來時的路徑狡詐地覆蓋了起來。我緊抓著書包，雖然求於人違背我的美學，但為了填滿心中難耐的渴望，沒辦法，也只能不恥下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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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找一頭鹿，白色的鹿。」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昏暗的林間響起，有種怪異的感覺。站在離我三大步遠的老人沉吟了會兒，在三大步外的距離，到底是太暗了，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究竟是在思考，還是因為衰老而昏昏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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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白鹿啊，我們這兒的確偶爾會有跟鹿群失散的水鹿，但從沒見過你說的白鹿。就好比，你想想，在這偏僻狹小的老林，棲息了什麼珍奇異獸，那才奇怪了，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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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語調緩慢，但語氣和緩，用語也不致粗鄙讓人生厭，聽了他的一番解釋，少年倒也當作是這麼回事，「這麼說，我看見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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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山上人家養的哈士奇吧，我記得沿著上邊的小路走到底，有戶種菇人家就養了這種大白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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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牠頭上的確長著角啊？」而且是對美麗的枝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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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牠在出勤務呢。那家的大狗乖順得很，能頭頂菇盤，替主人分擔重物，你八成是撞見牠了。」老人緩緩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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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當時的確見到一隻……，而且那隻美麗的生物附近，並沒有其他人的蹤影。不過既然老人都這麼說了……，「請問，那戶人家怎麼走？」既然他說得如此斬釘截鐵，就是不信我的說詞，也只能親自跑一趟，眼見為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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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走？」老人的聲音低沉而微弱，似乎在腦中翻找著關於那條通往菇農家，蜿蜒又狹小的道路印象。頂上的樹葉颯颯地晃了兩下，老人平舉出他的右手，往草叢的分野指去，「沿著草木的分線，它會帶你前往你該去的地方。」老人平緩的字句彷若存著一股魔力，在向他點頭致意後，身體便自然地行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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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是如此渴望見到那頭白鹿，身體裡的血液在如此叫囂。這樣強烈而執著的渴求，牽引著我走向更深的林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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