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天然做了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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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見斑駁的牆面，紅色磚瓦坑坑疤疤地剝落，在裸露的灰色水泥上，有著像是小孩子用紅色蠟筆畫出的一張笑臉，旁邊還有無數個笑臉，每個笑臉都長了細長的手，手裡拿著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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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窗戶被貼上黑色塑膠布，狹窄的房裡很暗，只有一盞忽明忽滅的小燈，彷彿老人臨終前的喘息，隨時可能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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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男孩原本睡得很沉，忽然皺眉，捂著肚子，緩緩睜開眼，正感到迷茫的時候，聽見房門外傳來陣陣哭聲，於是再也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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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天然聞著被子上熟悉的潮濕霉味，肚子咕嚕咕嚕叫，在寂靜的房間裡特別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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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他還只有六歲，不懂得控制臉上的情緒，現在的他滿臉生無可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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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痛，不知是餓的，還是因為晚餐的大麵羹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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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這時，門開了一絲縫隙，老舊的木門發出尖銳的雜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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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天然看見走廊的白燈穿透進來，照亮陰暗的室內，然後室友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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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背對著光，他的臉龐覆蓋在陰影下模糊不清，而背後卻散發著光芒，讓他的影子斜畫得高大頎長，像是電影裡的英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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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每次出現都渾身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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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天然小時候不懂，長大後才明白什麼叫做長得好看，自帶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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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室友手裡端著什麼以後，莊天然猛地從床上彈起身，「點心！你從哪裡拿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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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子上的草莓麵包和柳橙汁散發著香甜的氣味，室友一雙笑眼瞇瞇，「噓。」輕聲得像是融化在空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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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莓麵包和柳橙汁對他們來說是特別稀奇的食物，通常是在拍照的早晨才有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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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特別的日子，會有一群陌生的大人帶著相機和麥克風，讓他們擺出板子上寫的姿勢與笑臉，或者不停問問題，同時舉著字卡要他們跟著背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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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頻繁的閃光燈讓眼睛發酸，擴音器的嗡嗡聲響震得頭暈，但那天都能吃飽，所以他們很喜歡拍照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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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天院長也會特別常笑，發出平常不曾聽過的輕聲細語，還會撫摸他們的頭，雖然在那雙手伸過來的時候，他們下意識想做出的反應是閃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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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天然手腳並用，從床頭爬到床尾，迅速來到點心面前，「這些是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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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小聲笑道：「我從廚房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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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天然瞠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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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個去廚房偷食物的小孩在一個月前被當眾處罰，木棍毫不留情地落下，直到一雙腿呈現奇怪的扭曲形狀，到現在每天晚上屋外都能聽見他的哭聲，後來再也沒有人敢進廚房，甚至連外面的走廊也不敢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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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聽其他小孩子說，那裡還裝滿了大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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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事吧？有沒有怎樣？」莊天然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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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吃。」室友把盤子遞給他，握在盤子上白皙無瑕的指節，臉上悠然自得的微笑，都再再顯示著他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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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天然愣了愣，屋外依舊傳來持續不斷的哭聲，室友乾淨的手指端著食物，唇角微微上揚，看起來那麼簡單而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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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和大家同樣年紀，室友一直都是無所不能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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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天然問：「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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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當然已經吃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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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天然點點頭，迫不及待地用手抓起麵包，被室友先一步抓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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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擦擦。」室友拿起不知哪來的濕紙巾，把他整隻手連同指縫仔細地擦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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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像室友這樣愛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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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食物當前，他們不直接伸手去抓的話根本搶不到，光是拿餐具的時間，就可能讓本來就很少的食物被一掃而空，十幾個孩子圍繞著一盤菜，沒有人能有心思顧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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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說：「我們不能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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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天然想起，上一個生病的小孩被送離開院裡，不知道去了哪裡，很久沒回來，他們很羨慕，甚至很多人巴不得生病，才能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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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室友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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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天然從小就知道，室友很特別，只是他長大後才了解到，室友根本沒有那麼無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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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後他才明白，那些在飢餓的夜晚拯救他的大餐，並不是室友偷來的，而是室友把自己其中一餐的份留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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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天然問：「為什麼要把你的份留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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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笑著說：「可能養小朋友比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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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自己那時還會笑，邊笑邊生氣地追著室友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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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已經忘了那樣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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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室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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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天然從漫長的夢境中醒來，全身上下痛得彷彿死過一輪，忍不住悶哼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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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腦傳來劇烈疼痛，腦子昏昏沉沉，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搖晃，伴隨著「鏗瑯......鏗瑯......」輪子滾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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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試圖揉揉漲疼的腦袋，卻發現手腕動彈不得，雙手被捆在身前，身體被迫蜷起，腳也被綁住，整個人被困在一個異常狹窄又漆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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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天然花了足足數百秒的時間，才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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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困在一個大箱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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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覺得四周在晃，是因為他正在推車上，被人推著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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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事——是送貨員，他從身後被送貨員擊暈，然後......大概是被綁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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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說綁架犯都會將受害者藏進車裡，因為方便移動，為什麼送貨員要把他塞在箱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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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箱子外突然傳來一道熱情親切的聲音：「哎呀，你回來啦！」聽起來是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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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又聽見小孩嘻笑玩鬧的聲音，小孩吵了一會，終於安靜，女人喊道：「跟叔叔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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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喏喏地說：「叔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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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對著送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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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天然怔愣地聽著他們的對話，沒多久，輪子又開始往前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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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天然猛然警醒，這是呼救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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