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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哥哥去哪兒》

1997哥哥去哪兒

 

 

 

二〇一四,畢業十七年,脫離十七歲十七年。

還記得Call機上的520代表我愛你;還記得抽屜裡滿是音樂卡帶;還記得大家在教室裡互傳Gameboy、漫畫和小黃書;還記得當年一進教室就會脫下外面那件卡其色制服,並將衣襬由褲子拉出;還記得補習班女孩傳來的紙條,會折成心型、長條或是金魚形狀;還記得育樂街的電動玩具間、鎖行、撞球間;還記得校歌最後一句是臺南一中,無負鄭成功。

「教官室報告,教官室報告。二年五班,林家歆,請盡速至教官室報到……」

一覺醒來,林家謙覺得糟糕極了。

先是因為口渴,未睜眼便憑印象抓取床旁櫃上的瓶裝水,卻撞翻了檯燈和櫃上的東西,下床拾撿時,又不慎踩碎掉在地上的黑框平光眼鏡,整個過程所發出的碰撞及哀號聲則吵醒了他的枕邊人。

林家謙知道:他的孿生兄長昨夜十分晚就寢—林家歆熬夜看韓劇《奇皇后》了—睡不到三個鐘頭,疲倦和低血糖致使性格開朗的對方即將變得兇暴殘酷。果真,哥哥大發雷霆,挨在棉被裡對他發了頓大脾氣,林家謙絕望極了卻無法回嘴。

若是據理力爭,那麼對方便會回以雙倍的犀利言詞;若是吵了起來,兩兄弟勢必會大打出手。儘管兩人都三十四歲了,但定期穩定的運動健身及旅遊休閒,讓兩人至始至終為自身的體能狀況滿溢自信—用身體征服與己相似又相反的對方,幾乎等同於征服強大的自己,這份虛榮任何事都無法比擬。

—口乾舌燥極了,眼鏡莫名碎了,林家歆不明就裡將起床氣全出到他的頭上……若是年幼時的他經歷這些,肯定會不甘心地躲到沙發後頭,獨自落淚啜泣好一陣子,不願見人;但換作是現在的林家謙,他不會再那般懦弱,他選擇到廚房豪飲兩公升的牛奶,到客廳猛嗑糖漬蜜餞,再用四十吋電視觀賞動物星球頻道《動物幫幫忙》,那顆鬱悶的心逐漸癒合。

—還好檯燈沒壞,眼鏡壞了對沒近視和老花眼的我也沒什麼影響,至於林家歆會睡到傍晚吧……這段時間還能夠清閒自在。

林家謙於沙發上伸展起筋骨,起身餵了電視櫃上水盆中的陸龜小乖,沉默地盤算待會兒要開車到哪踏青散心。可以的話,真想到杳無人煙的無人島去,離林家歆和自私自利的都市人越遠越好;要是能在當地搭座實驗室,還能盡情做學術研究啊,真搞不懂自己為何願意在這險惡的世道中繼續虛擲人生。

林家謙不好與人相處交流,孤僻的性格,致使他全心熱愛自然生態以及人以外的生物。他不同於兄長熱愛人類所創造及創作的事物,並沉溺於人群的冷暖善惡,喜歡自己,喜歡眾人,樂觀且積極;相反的,林家謙不喜歡任何人,不喜歡自己,他不相信人造的一切,不相信家人以外的人,悲觀且消極。

兩人為同卵雙生子,外貌維持地如出一轍,內在卻猶如天壤之隔。明明住在一起,心卻難以相疊,「家人」指得是住在同一家子裡的人,這樣而已嗎?小時候的兩人明明不這麼單純。

林家謙關了電視,回到臥房,他瞥了眼床上的人,那蹙緊眉頭的俊美睡顏令他想起兄弟倆擠在一張雙層床下舖睡的童年時光。

—現在睡的床太大了,房子也太多隔間了。

一個寂寞透頂的男人來到落地窗陽台,含著煙,俯視地面上熙攘的人車,晨間的陽光暖和了他的心。他不禁思考起折磨他大半個青春的人生考題:我是為了什麼而活?又為什麼要活?

若是這檔事被林家歆或爸媽知曉,肯定得挨上一頓罵……有自知之明的林家謙把問題深埋在心底,幾近二十年反覆解題卻始終想不透答案。

香煙苦辣的味道,由味蕾沁入肺,並滲入他的想法。

—那被踩碎的眼鏡,我是為了什麼而戴?

……歆。

久而成習慣,有多久他沒想過了……塵封已久的記憶被予以喚醒。是啊,視力極佳的他,之所以戴了近二十年眼鏡,是為了不忘記對方眼中的世界,與他出現差異的那一天。

他的哥哥十七歲那年碰上事故,不明所以有了陰陽眼,從中註定他與靈異鬼怪糾葛的往後人生。

這些林家謙看不到的、無法碰觸和感應的恐懼……對方逐年失去的視力及平衡感……

他想念當年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家歆。

曾幾何時,對方開始像個凡人,有了不必要的煩惱,做事前先有了藉口,成日想著如何保障自己未來而非把握當下,害怕鬼怪,崇拜神祇……

再怎麼扼腕也於事無補:他的哥哥變了,而他也隨之變質,半斤八兩。

林家謙捻熄菸頭,心想如果沒有那天導致的變異……如果他也有了那雙能看見不尋常事物的眼……

他與兄長的所有隔閡將能付之丙丁。

「林家謙!外找。」

二年十三班外,六名青年立於教室後門,除了瀏海遮住半臉的某一書生,其餘青年盡在竊笑。

坐於教室正中間的林家謙頭也不回,仍埋頭算著數學。

「你來一下。你哥不在,我們有事要你幫忙。」

「對啊、對啊!林家歆被教官抓去罰站啦!你不幫他喔?」

總是這樣,林家謙在校盡力地避開孿生兄長,然而全校園的人們總將他倆串在一塊,任林家謙在如何低調守序,終究被其牽連。

「很會寫詩嘛。」

「還好啦。我好想喝慶中街的綠豆湯,去幫我買。」

「……正經一點!」

「好啦、好啦!老實說,我是輸給教官一條褲子才被罰的。」

「……啊?」

「騙你的啦。欸,我想尿尿,你幫我站一下,記得要笑才像我喔。」

「……白癡啊,一看就知道我不是你。」

半蹲在校舍走廊的青年十分惹眼,不只因他遭受懲罰後仍笑容滿面,那頻頻與路過同學熱情打著招呼的高調模樣,令林家謙無奈地再三嘆息。眼前青年仍在發育當中,身長約一米七出頭,於男校中稱不算高。他四肢纖瘦,沒什麼肌肉和贅肉,身材比例倒是不錯,九頭身,寬肩窄臀,腿直而細長。其眉清目秀,脣紅齒白,擁有較多數人深邃好看的五官,特別是那西方人般的明顯眼窩,及醒目且濃密的上下睫毛,還有那據說是遺傳某代荷蘭祖先的一藍一綠異色瞳,每逢他一眨眼,一定睛,定會觸動至人的靈魂。總而言之,他生得一張討人喜歡的面容,及一副無形中帶有挑逗之味的修長軀體。

看他苦中作樂,遠瞻起下課時分的校園景緻—雖說是比以往矮上一截,但視力極好又思緒樂觀的他並不感到討厭—相對之下,與他有著如出一轍(兩人身上僅眼角的痣位置不同而有所差異)的俊美外貌,制服紮得比一般學生整齊的林家謙,可就沒閒情逸致去理會這紛擾的校園種種。他巴不得擰住對方如貓一般向上勾起的唇角,彈對方直挺的鼻,要對方嚴肅面對眼前是非。

事實上,兩人尚未分組分班前,林家歆是乖巧聽話的好學生。殊不知二年級開始,林家歆整個人解放似的,時常被教官傳喚。

「校刊上的藏頭詩,被發現了。」

午休前,林家謙被他哥的一群夥伴給帶到校園那棵大榕樹下。

林家謙處變不驚,一把接下被捲成棒狀的校刊,攤開他們所謂的藏頭詩那頁:「總統道歉,撤換內閣」,他蹙緊眉宇,緊接著問:「……歆寫的?」

矮他半顆頭顱的小胖子錢成貴,點頭如搗蒜:「是啊是啊,還想說要坐火車上台北,一起睡中正廟,想不到教官一看今天出的校刊,就把你哥叫過去罰了,有夠衰小。」

這陣子因白曉燕命案,全國各地沸沸揚揚,社運團體及校園組織紛紛凝聚勢力,一副蓄勢待發。現今治安如此式微,由劉邦友血案、彭婉如命案到白曉燕命案,這幾件一九九六至一九九七年的重大刑案,無非讓人民對政府失去信心。

對於無能維護治安的政府,人民提出嚴正抗議,而這股風潮亦然席捲至愛國愛人的林家歆。猶記林家歆受民主思想啟蒙後,成日憂國憂民,他情感本較一般人豐沛,因此當今世道衰微,最哀戚的莫過於其。

又因他就讀的是當地第一志願,身邊不乏懷抱同感的頂尖才子與其並肩作戰,於是乎,林家歆的革命運動如火如荼地展開了。

「……這藏頭詩寫得並不過分,教官想拿我哥做什麼?青年社其他人呢?怎麼沒聽到教官室廣播?」目光不離校刊上那兄長所作的詩,林家謙的手隱隱顫抖,捏得死緊。坦白說,他氣極了,氣極校方針對他哥一人做懲處,氣極他哥被青年社和自己的狐群狗黨(他們自稱夥伴)當作擋箭牌。林家謙驀然憶起上週末,林家歆強死賴活在林家謙睡的下鋪,左手玩著電子雞,右手寫詩。當時他枕在林家謙腹上(林家歆虧說林家謙不分他枕頭,只好出此下策),與林家謙沒頭沒尾地談了一樁計畫。

「如果我不在,你要幫我瞞住媽喔。」

「啊……?你想害我被媽殺了嗎?」

「放心啦,謙謙。爸那邊我講好了,媽那邊就靠你裝成我樣子,混個一晚吧!反正早上我們搭車去上學,媽都還在睡;放學後我們回來,媽也是吃晚餐時才會叫我們。你那時候就說我陪義傑、大腕打棒球去了,晚一點回來;等媽吃完飯,在客廳看電視時,你就套我的制服,從廚房後門繞到前門,裝成我的樣子,要媽幫你開門,當作我打球回來了;而這段時間,爸會幫忙掩護,說你在浴室洗澡;事後你把我的飯隨便解決一下,再裝成我的樣子去洗澡,這麼一來,媽就完全不會發現我不在家啦。怎麼樣,很完美吧?」

想當然爾,做事謹慎的林家謙怎可能接受如此天方夜譚的計畫?林家謙當機立斷的回絕,並威嚇林家歆好好待在家裡,別學大學生在外頭亂搞,不然就與母親告密。林家歆當然從床上跳了起來,又因激動而撞到上下鋪中間隔著的木板。他不服氣,變得苦口婆心,要弟弟重新思考自己的所作所為真的恰當嗎?倘若他當下對社會公義不聞不問,那麼就同等於放棄自身權益、罔顧未來又罔顧下一代,日後就成了沒心沒肺的一具死屍,任政府魚肉刀俎。

林家謙忍不住施了白眼,他生悶氣般,切掉收音機正播著的張惠妹《姊妹》,像在無聲抗議。自升上高中後,林家謙日漸發覺他哥變得非常激進,愛講大道理。林家歆越發關心政治、社會現狀、文化變革等問題層面,並積極尋出不合理和該汰換的法治成規,然後再成日思索可能的解決之道,期許有朝一日能盡個人之力,讓台灣邁向更進步明智的社會。然而,林家謙早已受夠林家歆終日對他灌輸思想、主義、改革等等念頭,他不對社會有所期望,亦不對未來有所憧憬。

兩人雖為同生且共生了十多年,但性情和內在思想卻南轅北轍。

林家謙不同於林家歆的激進向上,他消極,得過且過,對於一切人與人間的繁雜關係,他一概不願深入。他漠不關心社會新聞,然而他關切土地、水源、動植物等自然議題—林家謙只在乎人類以外的事物。

是的,林家謙討厭人群。因身為孿生子的緣故,以至於他能從林家歆身上獲得些人際溝通的機會和能力。基本上,他交得到一點朋友。於許多時機,他也有賴兄長林家歆的存在,得以應付:林家歆熱情奔放,人緣極好,總主動為林家謙牽線,甚至為林家謙解決人際問題,以讓林家謙不至因其對人冷淡的性情而遭人厭惡。

這一切,卻在高二分班後有了改變。從小到大,兩人幾乎同班而形影不離,即使不幸被拆散,下了課也總聚在一起。然而高二分班後,林家歆全心投入了他的青年民主運動,兩人便漸行漸遠了。

林家歆成績優異,當初以六百八十分的極優成績進入一中(當年高中聯考滿分是七百分,林家謙當年則稍亞於他三分,)一中師長莫不對他投以深厚期待。林家歆不只相貌討喜,其嘴巴甜,又擅於察言觀色,因此從同學老師教官學長,到合作社阿姨校工伯叔校外便當店老闆娘,統統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喔不、是朋友名單中。

林家歆不只成績好。想在一所男校受人仰慕尊敬,想受到歡迎的關鍵無非是懂得「搞怪」。林家歆生性古靈精怪,常萌生一些怪點子,尤其是從一些芝麻綠豆大的疑問,衍生出無厘頭的大實驗。他常領著班上一群人,於校園各處作怪,而不只是利用課餘時間,就連同上課當中也常弄得老師哭笑不得。林家歆自負也自戀,敢做敢當,勇於發聲,聰慧中又帶些狡詰,因此大部分人能接受他的頑皮,而喜歡他的人會像是他的忠實支持者一般,極盡所能地擁護和掩護林家歆的一切作為。

儘管在校風光的不得了,仍有一群人、一股勢力於檯面下反動。但林家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神來殺神,佛來擋佛,他總有本事能夠全身而退,任誰也拿他沒轍。

聽起來,林家歆是名頭號問題學生,不過要曉得:林家歆本性要一般人正直太多,就因其擅自對社會有著偌大期望,而那年輕的心承受不了這份失落,才導致他變調的以不傷大雅的種種騷動,來反抗這社會的不完美及不有趣。

樂善好施,熱心助人,林家歆於校內各行政處所、各學生社團都有所交情,他於黑白灰三道來去自如。他支援運動賽事、協助校內活動籌措運行,私下調解人事糾紛,手腕靈活而高深。就因如此,他入學不過一年多,就可堪稱一中檯面下的領頭人物。他有事沒事,就會到各地方泡茶聊天,了解各方狀況;有時不慎遭受埋伏,也會不甘示弱,想辦法加倍奉還……喔不,是自會有人出面為他報不平。

這些風風雨雨,林家謙避而遠之,他僅想過著安穩的高中生活,每日照著規矩上課、小考、做作業、補習……其餘他一概不想碰觸,更何況是招惹。

不再如同童年那樣親暱無間、膩在一塊兒,林家謙有了大量的一人時光,他耽溺於宇宙學、無機化學、生物學、電學等學識淵海之中,不去理會林家歆的相關是非,不去碰觸林家歆的遠大抱負。

他在外不表現亦不惹事,然而當林家歆一有難,林家謙身處的寧靜便會隨之瓦解,逼得他不得不動作。

當時,兩人會聚首在一起,多是睡前的那段時光,其餘則像是搭車上下課、在校碰面等零碎時光。睡前的兩人喜歡以音樂相佐,兄弟倆自小喜歡歌唱,對音樂極具熱情。可惜,兩人歌唱實力堪稱偶像,且歌聲的渲染力十分了得,卻對於各項樂器毫無天賦。兩人五歲起聽黑膠唱片;幼稚園時期曾學過鋼琴、小提琴,但無疾而終;小學一、二年級便會以卡帶錄音練唱,而兩人天籟般的合聲,令聽命妻子一切意見的和善父親,少見的擺出強勢氣魄,毅然決然買了名貴的卡拉OK伴唱機,給了兩人作九歲生日禮物。由那時起,兩人天差地遠的性情,在歌唱上有了共鳴,找到了交接點,再也不必遷就對方的興趣喜好,兩人一碰上音樂便毫無阻礙,心靈契合。

林家謙至始至終,喜歡就寢前,與他暢談音樂和練唱的林家歆。那樣的單純,同樣專注於動人樂曲上,而不必為學校、家事、新聞等凡塵俗事勞心勞力。

對於林家謙而言,林家歆是他生命的出口,唯有林家歆能打開他的心防,填補他心中的空洞,也唯有林家歆能促使他與這世界保持聯繫。他無法想像,失去林家歆,他還會沉浮在這人世間嗎?因此,即使他再怕事、再不願拋頭露面,當林家歆遇上麻煩,林家謙都會出面相挺。

林家謙是明理的。他知曉何謂與人的最好距離,懂得拿捏為人處世的最佳分寸,以去飾演一名合乎情理又不招厭的十七歲高中生。對於林家歆的麻煩,他頗有耐心去處理;林家歆也不是省油的燈,通常麻煩發生前,便會暗留退路,亦或做好接應手段,總而言之,總能和平收場,安心落幕。

這一次的藏頭詩事件,看來是林家歆的自導自演,極可能,林家歆另有安排;也可能是純粹地遭陷害,被用作青年社的民主犧牲打。因著兄弟關係不如小時候無所保留,林家謙目前掌握到資訊實在有限,他無法準確拼湊出林家歆當下的想法。於是,林家謙只得問問林家歆的夥伴們,身邊這六名高矮胖瘦不一的男子卻面面相覷,半晌後爆出一笑。

首先是甚好為人出頭,運動帥哥陳義傑一手插褲袋,慵懶地說:「怎知?他沒說啊,這禮拜他下課有夠忙耶,放學約他來敲桿又都沒來,沒聽過他說什麼。」

竹竿身材的小奇緊接著爆料:「欸,補習班長華女中那個,這幾天一直打聽阿歆忙什麼,我都騙她阿歆忙著去成大把妹啦。」他輕浮地說完,惹來眾人幹笑連連。

「我知道!因為是他帶頭約我們上中正廟,所以他才故意惹教官,想犧牲自己,聲東擊西,讓教官這幾天懶得找我們的碴!」小胖子錢成貴此話一出,部分人覺得有理,連忙頷首稱是。

殊不知,講話最大聲的蕭大腕馬上跳出來反駁:「放屁啦!林阿歆這麼想站前線,要犧牲也是犧牲落漆猴啊……落漆猴,說!你是不是背叛林阿歆?」

矛頭瞬間轉向剃著平頭、有張猴臉的青年身上,只見他操著一口台灣國語,猛力捶打蕭大腕的臂膀:「靠北啦—!才沒有咧!夾心他要犧牲偶、也要先跟偶say一下啊!當偶是會心電感應喔!」

眼看幾人嬉鬧又不正經的起鬨打鬧,林家謙當機立斷,直問了六人當中最沉穩(卻也是林家謙最不願正面接觸)的沈勤:「歆和你說過什麼嗎?」

沈勤慢條斯理地撥了他長得蓋住半張臉的瀏海,陰陽怪氣地說:「……你知道信嗎?」

面對這雞同鴨講,又有些故弄玄虛的回答,林家謙反倒有了深究的興致:「信?寫在紙上的?還是人名?」

只見沈勤慢而優雅,由他燙得直挺的卡其制服褲口袋掏出一封折成心型的信:「這個,家歆今早掉在座位。看起來,他在人交換信件。」沈勤忽地嫣然一笑,似乎挖掘到什麼隱情,林家謙卻只感到頭皮發麻,本想追究沈勤窺人隱私的不對,現已無念頭。

另一方面,眼明手快的小奇搶過沈勤手上的信,像揪到人小辮子似的,他故作陰險地怪笑幾聲,興奮於眾人眼前攤開。

「欸……寫這什麼鬼?情書嗎?」小奇盯著信,猛抓自己那髮量單薄的頭皮,沈勤則擺擺手,沒作說明。

林家謙好奇地湊前一看,只見充滿折痕的紙上,以藍色圓珠筆飄逸地寫著:「我已經失去了你,不會再失去更多了。」

他不明白誰失去了誰,但他的心卻懸了,並開始抽痛。

那是林家歆的字,他哥哥的字……林家謙恍恍惚惚,直到眾人的訕笑驚醒了他,林家謙才故作沒事的,將信塞入自己褲袋。

連他都不認識的林家歆,不可能會存在。

捲起衣袖褲管,在洗衣板上用力刷洗制服上的點點血跡。

……為什麼,雙胞胎不會心電感應?

那些年,他們為台灣職棒而瘋狂。兄弟倆除了睡前合聲練唱,偶爾會在晚飯前後到院子裡練傳接球。

「你瞞著我什麼?」

「啊?……亂說什麼啊,謙謙。」

硬式棒球於兩人手套中一來一往,因著彼此默契極佳,讓人有股即使閉目亦能夠準確接住對方的球的錯覺。

然而圍繞在當下的氛圍,異常的悶而詭譎,卻並非因悶熱的夜風所致。

「為什麼要被罰?」

「沒有為什麼啊。」

「為什麼要寫詩?」

「喔,因為需要寫啊。」

「……為什麼需要你去寫?」

「哈哈,看不出來喔……難道謙謙想投校刊啊?問題真多。」

「你……真想上台北?」

「……你說呢?」

自認不似同年愛打群架和飆車惹事的青少年,他不血氣方剛,甚至可說是暮氣沉沉,但林家謙卻忍不住動了怒,動了拳頭。

「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歆到底……想幹什麼!」

這對從小就打在一塊兒、一同長大的攣生兄弟,頭一次兩敗俱傷。

沒三兩下功夫,對方已出手反擊,倒地的林家謙感受到水泥地傳來的硬和冷,跨坐在他腰上的人竟如此的陌生。儘管臉頰嘴角瘀青浮腫,卡其色制服還沾了鼻血,但林家歆笑了。被雲所遮蔽,林家歆背著黯淡的月光,林家謙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聽得見也感覺得到,那因笑而晃動的重量與熱。

膠著許久,林家謙快耐不住頭暈目眩,林家歆卻猛然揪起他的衣領,呼吸吐在他的臉上。

「……謙謙,我羨慕你,你有顆比我踏實認份的心、還有會繼續因受傷而茁壯的靈魂!而我不行長大了……再不做點什麼,我就要活生生淹死在現實裡了……」

「死」這晦暗的字眼,竟會從眼前這會「自體發光」的耀眼男人口中聽見,林家謙覺得自己正在作夢,但他的額頭、鼻樑、雙頰等地,慢慢地被一道道溫熱的淚水所濡染。而在下一刻,他被濃烈地吻醒,沒有理由,沒有藉口,那一分半鐘猶如好幾個世紀。直到林家歆起了身,丟下吻過的他走了,林家謙的思緒仍停留在夢中。

不僅僅是賀爾蒙作祟,林家謙由吻中,嘗到了一絲不安、年少輕狂,和一份說不清的釋然。他拾起滾到車庫前的棒球,並將遺落在地的球具放回原本的位置。接著他騎上一旁的腳踏車,試圖離開一切紛亂,卻久久沒有動作。

到頭來,他還是回了家,洗他明早必須乾的制服。

 

   

   

【試閱到此結束-------!後續請看《1997哥哥在哪兒》實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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