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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釀(十五)名字的真相

這些巫法與道法間的爭辯,已經持續了好幾百年,一直沒有結論。但是,道法成為中原大陸上風靡各國的顯學,而巫法卻愈發消沉,這是不爭的事實;也只有那些蝸居在深山老林、荒野大澤裡的大巫與覡師們,還堅守著「巫法不可廢、不與道法同流合汙」的理念。一念及此,亦娘不禁暗暗嘆了口氣,對世人來說,誰能讓自己過得好,就是最受吹捧重視的「大師」;眼前現世的生活,比之虛無縹緲的過往或來世都實際,也都還緊要,當辛苦長途跋涉之際看見了輕鬆自在的靈力車、或是被油燈煙燻火燎之時望見了不發煙不冒火還清楚明亮的靈力燈、病痛纏身之時能立即止血消疼的醫療靈力罩……誰能忍得住不去追求?也難怪巫法的信徒愈來愈少,而道法的推崇者卻如風行草偃、填山倒海般席捲東方世界!

就在師徒兩人各懷心思地繼續趕路之際,黑山大巫帶著亦娘終於進入十萬大山的範疇,剛從官道轉進入山小路,路旁便有紅色螢火蟲帶路。

這「十萬大山」之名,其實來自當地壯族語稱呼的漢文記音,原意跟數字無關,而是南壯方言中「適伐」之記音,「適伐大山」的意思是「頂天大山」;山脈呈東北至西南走向,長三百里、寬也有百二十里,是壯族各寨巫師最看重的區域。當然山路蜿蜒複雜,就算是自小生長在山裡的人,路徑也不一定認得全,這回邀請了各地大巫們前來聚會,就得善用山裡的蟲魚鳥獸,光是帶路這一塊,牠們就比凡人還好使了!

驢車不適合走山路,才進山沒多就,亦娘就卸下了車籠頭,將整副車架留在路邊,兩人一驢緩緩踏上山徑。帶著小毛驢進山,一方面是捨不得把毛驢留在大山口,雖然不過幾日功夫,誰知道這毛驢會不會被不長眼的小賊惦記上?另一個雖沒有明講,但是這師徒兩人都心知肚明的隱憂:黑山大巫這一路下來,身體衰敗得厲害,怕是徒步走不了多久的山路,還是得讓毛驢駝著走好些。

就這樣,在紅色流螢帶路相陪下,小毛驢駝著師父、徒弟跟隨在側,兩人走了一天一夜的山路,鑽過驢身堪堪能行的狹長隘口,突然眼前一片開闊,終於來到群峰環繞著的一片谷地___蹉跎山流螢谷。

「貴客請隨我來。」一個身型婀娜的壯族姑娘立即出現,她身穿簡樸衣衫,手上腳上脖子上卻戴滿了叮噹作響的銀鍊,嬌柔帶有特殊腔調的漢語聽起來別有韻味。那姑娘自己我介紹說,她叫「阿嬋」,是十萬大山青寨子民,這回的巫覡大會選中此地,是青寨的無上光榮,整個寨子裡男女老少都動員起來了,姑娘們專司接待、小伙們忙收集飲食用度、老人們也在收拾接待貴客的吊腳樓,孩子們則是被使喚得暈頭轉向、腳不沾地了。

黑山大巫遞上自己的巫牌,讓阿嬋去稟報,師徒兩人閒來無事,坐在草坡上瀏覽谷地風光。

這被穿天大山圍繞著的青翠谷地上,有一條極細緩的小溪流貫其間,沿著山腳下有一列整齊的吊腳樓,看來風霜雨雪都被大山擋在外面了,光是茅草竹桿搭建的吊腳樓便能在此安適過活。谷地正中央有一個石砌廣場,供奉著祭台,許多人圍繞著祭台而忙碌,藍天上白雲悠悠,不時傳來一兩句難解其意的壯族語音,聽得出中間滿是喜慶歡樂的味道。

「這裡真是祥和寧靜,如果我的天命關已經到了,我情願埋骨在此、藉這大山歸天。」黑山大巫勤娘感嘆著喃喃自語道。

「師父,您別說這喪氣話,大家還等您回去傳授巫法呢!」亦娘聽見了,快快反駁著,她知道,如果師父再有「放棄」的想法,這回可能真的到了天命關盡頭,一個不小心,她就會變成孤身一人了。

「亦娘,不怕。這裡有幾十位的大巫和覡師,他們能幫妳承接我的巫力、坐穩大巫這位置;在這裡祭天,跟回到部落裡是一樣的,凡事上天自有安排,妳順其自然就好啦!」黑山大巫安慰道。

「可是,師父,亦娘捨不得您……」亦娘聽得心頭一驚,這活脫交代後事的語氣啊!怎麼愈講愈像真的呢?

「貴客久等了,我現在就帶貴客們先去休息,青寨大巫晚上會正式跟貴客見面。」清脆嬌軟的漢語響起,打斷了亦娘他們的談話,黑山大巫不再搭話、整了整衣服,換上淡漠的表情,隨著阿嬋進入吊腳樓裡。

十二年一輪的巫覡會是傳統,也是東方世界最盛大隱密的巫界集會,每次都有經驗與技法交流,以彌補單一部族的封閉。巫法有的詭譎危險、有的激烈難駕馭,兔年是相對溫順的年分,夾在龍虎之年的中間,正適合嘗試新的巫法。就算有衍生的後遺症也發作的慢、情節輕微些、容易補救,所以這十二年一輪,就是盯著兔年而設。

每屆巫覡會負責的大巫,都會早早請示自家大神,為求圓滿平順,挑個好節氣來辦理。今年的巫覡會時節有些提早,本應在秋分之後才開始的集會改到中元之前,據說受命於天、有特殊意義。

「遼東黑山大巫」名氣響亮、地位崇高,在巫界一直都是領頭羊般的象徵,晚上祭壇未開,就已經先被青寨大巫奉為座上賓,入了廣場第一排位置,安靜的等待開壇儀式。

這巫覡會開壇之後,會在祭壇的左方擺放一張虎皮交椅,讓各地大巫輪流上座講法。黑山大巫,就是今回安排的第一位講法大巫,講的是由祭祀儀典中新體悟而來的巫法,或者是實驗之後有所改良的巫術。百年來歷任的黑山大巫從未讓其他巫師失望過,尤其是上一屆勤娘所講述的巫法,直接讓好幾位大巫回家閉關,努力修練了年餘之久!這一次由黑山大巫來當第一位開場主講,許多巫師都睜著晶亮的眼、滿心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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