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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泣劍》

      遇見她,是在城外十五里路程的鷹峰。那時日頭已到了西山,天色如同橙子般橘紅,山間的小路裡只能看到前後幾尺的路,晚風冰涼帶起頸間一片疙瘩,林子裡烏鴉驚叫聲嘶啞難聽。

      她一身黑衣從天而降,戴著一頂椎帽,薄黑紗攏住了她的臉。但在她落地的那刻,沙幕飄起了一角,我看到的,是一雙冷泉般的眼睛。

      身邊的賊子們驚呼,旋即被長而幽遠的哀哭聲蓋過,她腰間的劍已然出鞘,劃過空中,震出淒厲的哭聲,聽了教人頭痛欲裂。

      那柄劍舞起來時快時慢,快時只見到一片銀光,慢時彷彿靜止不動,下一瞬卻出現在別處。

      無論是快或慢,都沒人能擋住她騰騰殺勢,劍光舞過之處,削下手、砍下腳、斷開頸子、刺入胸腹......山賊們的慘叫與劍身的玄鳴合聲,銀劍沾著血,在空中舞出血花,遠遠地點點溫熱撒到我臉上。殘肢與斷骸只是物品,被凌亂地到處棄置,血液與生命流淌於地,眼前所見彷彿置身地獄。

      那劍尖很快就輪到我身前,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挾著殺意的劍指到我面前時慢下來,正當我以為她只是舞到慢處,下刻就要將我開腸剖肚時,劍鋒靈巧一翻,繞過了我的頸子。

      她踏著鬼魅般飄移的腳步,向我的身後飛去,我聽到身後有人驚叫逃跑,卻只維持片刻。

      很快地,連那柄劍的哀哭也沒了聲。

      我只能待在原地,一身冷汗浸濕了小衣,將我的身子帶得更涼,心裡也涼透了。

      沒過多久她又走回到我面前,劍仍在手,已經不沾半滴血——那是一柄很漂亮的劍,銀光閃閃、通體潔亮,劍身卻映著餘暉的紅,不詳至極。

      那剛剛才奪去十幾條性命的兇器散著寒意,劍尖輕挑,斷了綁住我的粗麻繩。

      我這時才發現自己不停地打著寒顫,手腳冷若冰雪,無力地跪坐在地。連我要取出塞在口中的髒布時,也不停地發抖,只能慢慢地一點點拔出來。

      我用雙手撐在地上,無力喘氣,眼角餘光看到那身黑衣立足於不遠處的樹旁,安靜地站著。

      良久以後我終於有力氣抬頭,怯怯地看向她,劍已入鞘,被她抱在胸口。

      「妳是被他們綁來的?」一句話,聲沉如鐘。

      我張開嘴,發不出聲,於是用力點頭。

      「有受傷嗎?」

      我愣了愣,然後搖頭。

      她耐心地又等我一會,我才緩過來,結結巴巴地告訴她——我家在城內,跟商時山賊衝擊鏢隊,混亂之中被綁至此。

      「後日我會經過峽南城。」她道,「妳要自己走回去,還是隨我繞些路,自己決定罷。」

      我沒有猶豫太久,此處雖然離峽南城不遠,但山峰連綿,窩藏著許多匪類,城內外的農獵戶都不敢往這來。而此人雖然殺人不眨眼,卻是我的救命恩人,她主動說要護我回城,那當然是極好的,就算繞路也好過又被哪方賊子押回寨去。

      此時天色已暗,腳下的路已看不清了。她似乎沒有歇息的打算,把劍掛在腰上,說了聲失禮後將我扛起來。我不敢亂動,全身僵硬地掛在她肩頭,她的肩膀硬而窄,左手攬在我腰上,像麻繩一樣穩固有力。

      我自知身形並不瘦弱,她卻將我當成鴻毛,腳步穩健飛快,像騎在馬上奔馳。

      初時我心跳極快,唯恐不小心掉下去,又擔心她會將我帶去另個賊窩子裡賣了,想想她武功高強,真想對我不利,我也無可奈何。

      她就這麼跑了小半個時辰,絲毫沒有疲態,我倒是被顛得疲乏,又因白日時被山賊擒服、呼來喝去,心神大亂。現下安全了,心一定,全身疲軟不振,不知不覺打起了盹。

      再清醒時天空已泛出魚肚白,我心中驚訝,自己居然就這麼睡了一宿。

      她將我放在大石上,當我醒時她自己在溪邊飲水洗漱,也不知有沒有休息過。

      錐帽被放在我身旁,她聽聞聲響回頭,一對劍眉在白淨的臉上鎖著肅然之氣,卻因她帶著我走了一晚,在我眼裡看著倒不可怕。

      她招手讓我也去洗漱,分了一些粗糧給我吃,吃完後又扛起我出發。

      我本不好意思總給人扛著走,後來轉念一想,我身無武功,步緩如牛,自己下地走說不定還要誤了人家的行程。於是只能忐忑地待在人家身上。

      日頭當中時終於到了她的目的地,那是個很大的莊子,遠遠看去一座山上有大半都被佔了地。從山腳有寬大的石階延伸向上,看這招搖氣派的架勢,應當不是匪類之地。

      而這峽南附近,除了賊子以外,在山中建立據點的便只有南武林之首,清泉山莊。

      我在她肩上待了半日無事可做,也想起一些跟商時聽鏢師聊起的故事。

      在南方武林中有這麼一號人物,他隻身行走,專殺匪徒,殺人時劍身鳴振,如萬鬼嚎哭,人稱鬼泣劍。

      劍出鞘,萬鬼泣。

      泣的,都是那劍下亡魂,從地府傳上陽間的悔意。

      雖然此人幹的是懲奸除惡的好事,卻因殺戮過重、沾染血腥,正道人士無不避而遠之。

      那鏢頭又說了,他還有個外號,叫閻王嫌。也不知是怎樣無情的男人,才能這般瘋了似地殺生,也不怕死後在地府遭報復。

      這世人卻不知,鬼泣劍並非男子,也不是沒有心肝之人。

      至少,她救了我呢。

      她至山莊門口後便將我放下,讓我跟隨她走。我本以為清泉山莊作為南武林之首,肯定不會隨意給無名之輩放行,若是知道她就是閻王嫌,那更不可能讓自家土地沾染是非血氣。

      沒想到鬼泣劍一出現,站在門口守衛的人什也沒問,直接放行,連跟在她身後的我也沒多看一眼。

      我心下奇怪,卻不敢多問,只是乖乖地跟著。

      她在這清泉山莊裡隨意行走,如逛自家庭院,路上偶然遇見弟子或雜役,紛紛投來目光,卻不見害怕或是好奇。她領著我走到偏僻的院子,指了一廂房讓我在此歇息。

      「我明日天亮來帶妳。」落下一句話,她人就急匆匆地走了。

      我茫然不知所措,那廂房裡只有一張榻、一方桌,落著一層薄灰,看來是鮮少使用的客房。我在那院子裡待了約莫一個時辰,忽聞有交談聲從院外傳來,按耐不住好奇與無聊,我想著在這名門正派的地盤,也出不了什麼事,便在院口探頭探腦地去看。

      只見有兩名男弟子,看著約莫志學,擠蹲在院外的樹後,像在躲著什麼的樣子,兩人嘴裡念叨著,看來是在摸魚了。

      我只看了幾刻,其中一人抬起頭來正好與我對上眼。他神情一滯,疑惑道:「妳是誰?」

      我嚇了一跳,正張口要解釋時,另一位弟子也看見我了,轉頭跟同伴說,「哎,姑娘是客人,我早先看到了,她是被張公子帶進來的。」

      那弟子喔了一聲,兩人站起身來向我抱拳行禮,我也趕緊回禮。

      「姑娘看起來不像習武之人,不知能否冒昧請問姑娘,是張公子哪位親屬?」

      聽他們喚鬼泣劍張公子,不知到底有沒有認對人?我小心問道,「二位所稱張公子,可是椎帽黑紗、腰掛銀劍之人?」

      「是了是了,我知姑娘在想什,只是在我們這人人都喊她張公子,已成習慣。」

      「姑娘,聽妳這語氣,與張公子並不熟識?」

      於是我將被救的經過如實告知,兩個弟子聽了點點頭。

      「原來如此,我剛還在想,咱家小姐的忌日,張公子居然還帶個姑娘......」

      另個弟子連忙抬手甩了他一記,「呸,今天甚麼日子,你也敢說胡話?你怎地就不長點腦子!」

      嚼舌根的弟子自知理虧,自扇巴掌後便不說話了。另個人稱還有活得幹,便想告辭。

      我見這兩人談吐態度與自家夥計無二,心中也沒那麼懼怕,便生了膽子打聽。精明些的那位弟子帶著咱窩進院內,躲在牆角,免得他們摸魚被發現。

      原來,今日是這清泉山莊莊主唯一的閨女對年之日,這位小姐名為楚珞雪,生前可是山莊上下捧在掌心裡的明珠。這第一年的忌日,莊內有些頭臉的人物多去上香祭拜,這才給一些人偷閒的空檔。

      說起這楚珞雪我也是聽聞過的,還比鬼泣劍更早些知曉。都說這清泉莊主楚天晨乃南方第一劍,而楚珞雪習了父親的天泉劍,融會貫通,竟另造顛峰,將天泉劍如水無形的路舞出極致。姿態曼妙優美,無形致勝,被譽為蛟龍舞。

      這般出息的閨女,也難怪能得楚天晨萬般寵愛。

      可惜一年前,蛟龍舞命斷賊刀,香消玉殞。

      說到此處,兩個弟子皆面帶惋惜,連連嘆氣。

      「而這張公子......如今江湖人只知鬼泣劍、閻王嫌,已經沒人記得舊時那位武學滿腹張夢生囉。張公子以前用的是一柄扇,和少莊主切磋時從未見輸,以一介女子而言,可真是了不得!」

      「當初她扮男裝在莊內作門客,人人都道她是張公子,莊主還有意將小姐許給她哩!小姐逝世後,咱才慢慢知曉,這哪是張公子?分明是張姑娘!」

      「小姐既已離世,兩人也未曾有過婚約,莊主哀痛無心追究,只當是玩笑帶過。」

      「嘿,我看倒不是,張公子看小姐的眼神大家都是見過的,誰心理還不知曉呢?我看她就是巴不得長出你我那話......」話未說完,又被另位弟子狠狠地抽了一掌。

      「呸呸!咱莊子養你還不如養條狗!鬼泣劍你也敢說?再說了,咱是在姑娘面前,莫說穢語!臉都被你丟盡了!」

      此時我心中已了然,難怪這殺人無數的鬼泣劍,是那般乾淨明亮,一點損傷也沒有。

      那分明是楚珞雪的劍,握在張夢生手裡,代其手刃罪惡。

      夜間我閉上眼,看到的都是張夢生瘋殺賊子時的畫面,她的劍時快時慢、忽近忽遠,在漫天血幕中舞、跟隨蛟龍的魅影舞。

      隔日天甫亮,她便依言來找我了。她帶著錐帽,教人看不出表情,我沒與她說話,只當什麼都不知道地跟著走。

      她又趕了一天路,終於在日落時抵達峽南城外。此時城門已關,但她扛著我,腳下輕功施展,颼颼地輕鬆竄上城樓,衛兵竟一點也沒有察覺。在樓頂的瓦片上她將我放下,我小心在稍微平坦之處落腳,蹲下身子去抓著瓦片的突起,免得掉下去摔成餅,白費她救我一命。

      好不容易穩了身子,我才有閒情抬頭看,只見城內家家戶戶點起燈火,從高處望去,一片點點暖光。一盞燈是一個家,一個歸屬,而其中有盞燈屬於我,爹娘還在等著我平安歸去。思即至此,我無法掩蓋笑意,安靜地揚起嘴角。

      「妳家在哪?」她終於說話了,聲音卻有點無力。我稍微瞇起眼,努力搜尋,最終比了個大概的位置。

      她緩緩點頭,視線望向遠方的夜空,「好,真好。」

      我這才驚覺似乎觸及了她的傷心事,就連我一介過客都明瞭——在蛟龍舞離世一年的日子裡,她飽含情意的眼神仍無處可歸。

      錐帽的紗幕被掀起一半,我抬頭仰望她的側臉,見她神色淡然,彷彿眼前的人間煙火全與她無關。

      她靜靜地看了一會,然後便帶著我下城樓。將我送至家門口後,翩然離開。

      再後來、再後來,過了無數的年月後,我一直聽聞那柄劍仍在鳴泣,哀悼著蛟龍的獨去。

回作家的PO

回應(1)

好香
ㄚㄚㄚㄚ,好喜歡這種從第三人稱看人的故事啊
不知道為甚麼一直想到一句
"妳沒能走完的路,就由我帶著妳的劍走完吧。"
2023-02-01 20:52 透過電腦版 回應

救命我沒想到還有人會看這個((
她的心境確實大約是這樣
最近終於打算要寫這一部了


2023-02-18 10:48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