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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文-鬥風(上)

是不是不被看好的   就不用努力了?

夏至,和煦的風不斷吹著,蟬鳴聲不絕於耳。

樹下的男子隨意躺著,一動不動,看著似乎是睡著了。

我走向男子,動手搖醒好友,遞給他一瓶飲料和一個工作的消息。

好友說自己剛才在夢境中,感覺自己正在空中飛翔,身旁的白雲拼命地往身後奔去,他想問問白雲那麼焦急地走是為什麼?下一秒鐘,夢裡卻因為這個念頭笑了起來。

好友發現在夢中無法開口,意識到原來自己是一架飛機;只不過飛機裡面空無一人。一眨眼,幾隻鴿子迅速撞上了飛機的引擎,他在空中失去動力,引擎冒出黑煙,往下俯衝的速度很是驚人;就在飛機快要撞地的時候,被我搖醒了。

我們哈哈大笑,嘲笑著夢境,也嘲笑著退伍前的日子;就著一人一手的瓶裝飲料,慶賀著未來安穩的生活即將到來。

好友向我道謝,我卻告訴他,如果是真心的,就請我吃一碗巷口有名的餛飩,還要配一盤豬腳。

然後彼此似乎很有默契地都想到了去年的那件事情;只是誰也沒有勇氣開口詢問對方半個字。

日子就在照顧陳董飼養的鴿子裡流逝。

養鴿的人都知道陳董的鴿舍無與倫比;進口松木打造的鴿舍,配上屋頂會隨陽光強弱自動開闔的通風設備,室內始終保持涼爽,加上活動室、浴池、交配室、生育房不一而足。高屏溪旁的強風更有助鍛鍊鴿子的飛翔耐力,甚至租個船從東港出發,讓牠們練習歸巢;好友常笑說:「鴿子也是要模擬考的。」

我們早出晚歸,全心投注在第一份工作上;新奇與興奮感都不足以形容此刻我們心裡的感覺,更多的時候是對陳董的感激。

只是偶爾,好友會向我抱怨陳董身邊的人會不時嘲笑像我們這樣出身的人,吃和住或許還比不上老闆養的鴿子們。我勸他莫多想;懂你的人,不必解釋,不懂你的人,何必解釋。

好友的父親更是不看好這份退伍後找的第一個工作。無論何時,只要鴿主有需要,就得到現場察看;暴雨天出門,又或是吃飯到一半被一電話叫走也是常有的事,倒不如找個朝九晚五的工作來得輕鬆。

「我趁錢供你讀冊毋是為著你綴我共款飼粉鳥!」這是好友父親從他退伍後跟他說過的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話。

我聽著這些抱怨,反問他說:「你不是說過不必在意那種話嗎?」

「我只想著趕快存到錢就可以搬出家裡。」

* *   *

大暑到立秋,是夏季賽鴿的時程。

我們兩人最大的期待,莫過於放出國外種鴿與台灣母鴿產下的名家後代仔鴿參加比賽;雖然出生剛滿百日,也才與牠們相處了三十幾個日子,但是出生仔鴿不畏風,是時候看著牠們翱翔天際了。

炎熱的天氣,溫熱的海風徐徐從南海飄來;清晨遠方白肚光尚未顯眼,漁船就要以一種征戰的模樣走遠。

「你有幾成把握?」問話的是陳董。

「至少一隻。」

「冠軍?」

「回來。」

養了數百上千隻的鴿子,只有一隻能返家;放出成千上萬隻的賽鴿,僅有一隻能奪冠。從陌生驚恐、尋找方向、振翅飛翔;要贏,就要比風還快。

回家的路,遙遠又艱辛。血統不血統,已然不重要;歸來的,才是勝利者。

「既然你父親也養鴿子,你應當會贏。」陳董又說。

好友握了握拳頭,回答說:「不會輸就是了。」此刻的夕陽染上了遠方的天空,也染紅了好友的雙眼。

回來了!回來了!我和好友趕緊將鴿子上的腳環掃描輸入電腦,一毫秒也不敢耽誤,像迎接奔波返家的遊子那樣興奮。

頒獎的時候陳董很興奮;兩億的獎金不是開玩笑的。

拿了分紅的我們找了阿俊、馨心、馬尾女孩一起慶祝,五個人喝到月亮高掛。誰也沒有注意到前面的幾位不良少年。

「哦,你們看前面有情侶喔。」其中一人說。

「我最喜歡情侶了,我們上。」一群人圍著我們,分兩眾人把兩位女生拉走,阿俊和我各幫一人;霎那間我只看見有一股氣流朝我身邊的好友逼近,要制止,只能動得比風還快。

轉身、阻擋、有人倒地;當警車和救護車來的時候,我才感覺到自己手中的溫熱;低頭一看,倒下的是對方的人。刀子已經不在我的手中,而阿俊則被警察上了銬帶走,警笛響起的時候,我只聽見『騙子』、『騙子』的聲音。

* *   *

嚐到甜頭的陳董還想贏更多。只見他和好友講悄悄話,我問好友,他卻怎麼都不說。上班的時候,也因為發生了那件事情,讓我們更少交談;空氣凝結在彼此之間,像極了戶外開始變涼的氣溫。

隔沒幾日,陳董與好友又拉扯起來。只聽見好友大聲吼著:「我是不會答應的!」

「你不答應,他就只好繼續拿錢跟我買。你們才賺多少錢,你不會不清楚吧?」

好友發現了我的存在,轉頭衝過來,抓著我的衣領斥喝著罵我。

我像是說給我自己聽的一樣告訴他:如果我不答應,他們說要弄死你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

此刻,我已經開始全身發抖,只能紅著眼眶望向他。好友使勁地捶打著我,漸漸的,癱軟在地上抱著彼此痛哭。

好友問了一句我也沒有答案的問句—我們,是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 *   *

這日正好是起風的秋分節氣,身旁只有咕咕叫聲和天空忽然響起的雷聲。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我們兩人的對話卻越來越少。

好友還是照常九點鐘到鴿舍清理、餵食與照看鴿子;而我的情況卻每下愈況,每天早上都起不來,就算起來了,也只能撐著身體到鴿舍找好友借錢。

我最常跟他說的話,竟成了:這是最後一次,我保證。

「你清醒一點!這是個無底洞,再這樣下去,我們兩個都會被拖垮的。趁還有機會,你去澳洲找你爸吧!」好友原本越說越高亢的聲音,到後面卻變成了隱隱啜泣。「都是我,害了你。」

我一聽,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可是就連我也分不清楚,這個顫抖是因為這句話,還是因為沒藥可服。

我走不了,不是因為飛不過去澳洲投靠親人。

立冬到大雪,比賽再一次到來。我比任何人都緊張,頻頻摩擦的掌心還是感受不到溫暖。

酷寒又風大的天氣,實在不是個與風爭鬥的好時節。鄰近的山是南北走向,對上東北季風強勁側身的侵襲,陣陣送往外海的風力對返家的鴿子來說,好似砍劈在他們身上的刀劍。

「這次有幾成把握?」我問好友。

「至少一隻。」

「回來?」

「冠軍。」

比賽的結果如好友所料,我們的鴿子終於有一隻獲得了冠軍。

拿了分紅,好友隨口問我說:「你還記得去年的事情嗎?」

我安慰他說:「別想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阿俊還在監獄裡。」

「那又如何?」我忿忿地握緊拳頭,聲音從我的齒縫中流出,「那是他的選擇。」

「如果不是為了保護你,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就沒有一點同情心嗎?」好友也提高了聲音。

我上前抓住好友的衣領,大聲反擊:「你以為我是為了誰!那天的情形你也在場,如果不是你只看著那個女生,怎麼會沒看到要傷害你的那把刀。我奪刀殺人,都是為了誰……」

分紅的獎金就在拉扯間,像說出口的事實紛紛飛落;阻隔在我與好友之間的,除了金錢,似乎再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比賽的結果大出我們所料。鴿子們被查出用了禁藥,我們的冠軍到手之後馬上就飛了。

冠軍沒了,獎金與分紅都被沒收了,失望的眾人就像看著考零分考卷的家長。

「再給我一次機會。這一次,一定贏回來。」好友的語氣不容置疑。

陳董和他的手下笑好友不要痴人說夢話,可是好友反擊說他只作夢從沒說過夢話。

惹怒陳董的都沒有好下場,好友暈厥在地上的同時,我也正在角落瑟瑟發抖。

東北季風不斷漫無目的地吹著,像極了我們的未來。

而這一天,剛好是冬至。

陳董的手下離開了,持續的嗚咽聲伴隨著呼嘯而過的東北季風,隱隱約約我聽見好友問:「是不是不被看好的,就不用努力了?」

我沒有答案,一如我們兩人的年輕歲月就這麼在家鄉耗著,而似乎所有的人,都不看好我們。

被陳董的鴿舍趕出來的時候,我們身上除了裹著外套,和口袋裡的幾張百元鈔票,什麼也不剩了,就連親友,也都疏遠得很。

我們是連夜逃離家鄉的。許多年後,我才知道,那一晚朋友的媽媽,舀好了一碗的湯圓,卻等不到好友的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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