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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收錄:《21 gram》文/六月

靈魂,比任何的一切都還要輕。

——生命的重量值多少呢?

約莫等於一整天所需攝取的肉類重量吧,最盡是七十至一百多公克。他想。

203的後腦勺抵在牆壁上,身下是一張沾染滿腥羶臭味的床褥,他沒在意血液是否已乾涸變暗、還是依舊濕熱黏糊,直接的坐上去,在點燃了一根香煙後開始神遊太虛起來。

就在剛才,他與親愛的在這張床上進行完一場充滿藝術氣息的性愛後,他動手殺了她,毫無預警的,果斷決絕的。鋒利的刀刃對準還在激烈跳動的脖頸動脈處,無情的劃下,噗哧,鮮血於純白的床單上灑下一道美麗的弧度。

殺死好像還不足夠,他把親愛的從床上拖進至浴室,在溫水清洗下剖開了胴體,選擇了平日喜愛的臟器和肉塊後,便走至廚房,簡單加了點調味料和白酒後,坐在餐桌上大快朵頤,把殘餘的食材留在浴室不管。

十八歲妙齡少女的肉質自然是美味至極的,嫩滑、鮮甜、充滿韌性,像這個心臟和臉頰肉,紅肉的鮮味在酒精揮發下於味蕾綻開,讓他滿足地微瞇起駭人的大眼睛,不自覺地放緩咀嚼的速度。

可是,佳餚終有吃盡的一天,再怎樣在齒間舌苔上留戀,最後都會滑過喉道,進入胃袋,被酸液慢慢侵蝕融化。

當碗碟被隨意地棄在盛滿水的水槽裏,203轉過身,漆黑的眼睛掃視了一圈同樣漆黑、床邊只有些許燈光的房間,內心無故生出了幾分莫名空虛的情愫。

——然後呢?

是啊,他把親愛的,名為李恩澈的少女殺掉並拆食落腹了,然後呢?現在的他該做什麼?

他注視著這個房間:301號房,他常常偷窺並擅自闖入、與房間主人進行數之不盡歡愉次數的房間,傢俬簡陋,腐朽的木製地板踏上去咔吱咔吱地發聲,陳舊房間的酸餿味混合著血腥的刺鼻味,隱約在鼻翼下流連竄過。在一片髒亂的環境下,唯獨是純白色的床褥卻也沾上了血跡,彎月的聖光越過窗框傾瀉在床上,把白色的地方照得更皎潔,也把星星點點的暗紅色照得更刺眼。

這張床,是他和親愛的共同躺下並翻滾輾轉過無數次的地點,曾盛裝過不少東西,迷亂、強迫、精液、透明水液,而現在另一方已經不在了,這一切也會隨著她而離開,一切都是這麼索然無味。

從情欲衍生出來的關係本就是走在鋼索上,既可以選擇小心翼翼地前進,卻也可以選擇任意失足,從高空掉下——現在的他,大概就是選擇了失足吧。

203走到床邊的小桌子前,垂眼瞧著燈座下的幾顆白色藥丸。那是親愛的要求他給予的藥物,擁有強烈的安眠成份,保證你絕對能有一段深層的睡眠,不論外人對你的身體做了什麼過份行為都不會察覺並蘇醒。

指尖捏起一顆藥丸,它的邊沿在月光下泛著亮澤光暈,白色圓點深深的映進在墨色的大眼睛裏。

鬼使神差的,203仰起頭,把藥丸放進嘴裏,咕嚕一聲將安眠藥吞下去了——毫無預警的,果斷決絕的,像殺掉親愛的一樣。

不過須臾,腦袋已經變得昏昏沉沉。深淵般幽暗的眸子變得迷離失神,他從口袋裏摸出了打火機和香煙,怔看著靛藍螢火將白端燒熱、變成灰燼,他抽了一口並呼出,指頭敲了敲煙身,任由煙灰抖落在地上,燙焦了木板。

——好重啊。

他坐在床上,把沉重的身子靠在牆壁,心裏感慨道,吃安眠藥原來是會令身子這麼重的麼?——這,便是釀造成一開頭的情景。

加重劑量的藥物把理智蠶食得一點都不剩,難得一見地,203開始天馬行空,晃著腦袋胡思亂想起來。

——生命的重量值多少呢?

——約莫等於一天所需要攝取的肉類重量吧,最盡是七十至一百多公克,消化完就什麼都不剩了。

——那麼靈魂的重量又值多少呢?

——二十一克,不多不少,比人肉還要更輕,更不值一提啊。

——為什麼你會殺掉親愛的,並模仿她的舉動,主動吃安眠藥呢?

——對啊,為什麼呢?本是遲滯的思緒在遇到這個問題時,更是徹底的停止了思考。

明明那時候的交媾是如此的纏綿黏膩,每一下濕熱吐息從唇縫裏呼出來時,都是帶著真切的滿足和愉悅。然而當精液射出、甬道內壁顫巍巍地收縮,在二人的高潮餘韻尚剩七分時,他卻瞬間面無表情,冷酷地用刀鋒割斷身下少女的生命之源,如同魔怔,被什麼附上身一樣。

——親愛的,是親愛的靈魂。彷若間,內心一把聲音幽幽響起,像是他的,卻也不像他的,嗓音雌雄莫辨。

——徐文祖,你也許被親愛的靈魂附身了(大叔,你也許被我的靈魂附身了)。

那把聲音徘徊在耳畔,陰魂不散,它輕輕柔柔地摟住他的肩膀,低聲呢喃。

——也許是親愛的的靈魂操控著自己的身體,來殺掉親愛的啊   (也許是我的靈魂操控著你的身體,來殺掉我自己啊)。

原來是這樣啊。203睜了睜快要闔上的眼睛,恍然大悟想著——他到底悟出了什麼呢,說實話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現在只覺得意識浮浮沉沉的,睏倦得彷彿下一秒便會脖頸歪斜,頭髮散亂地倒在床上……像被他殺掉前、那位嚥了酒藥而昏睡的少女一樣。

——睡吧,睡吧。魅音在耳邊柔聲說道。

他實在抵擋不住睡意,頭一側,眼一閉,陷入了藥物帶來的徹底深層睡眠。本是垂落在床邊的手也霎時變得無力,指節鬆開煙蒂掉落在地上,幸好小小的星火在晚間涼風下是釀不成火災的,只能和香煙的主人一樣,被風拂過,滅熄光芒,一起陷入靜謐的深眠。

——晚安了,大叔。窗簾揚起,風把窗簾吹得沙沙作響。

翌日,當203睜開那雙深淵的眸子時,眼底已回復平日的清醒與黑暗。他捋了捋髮絲,腦袋在幾分醒神之際,微微側頭望向窗外,朝陽已經升起了,溫暖的陽光照進老舊的房間,打落在他的身上,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晴天。

他伸了伸懶腰,覺得自己睡了一場好覺,現在精神奕奕的,於是,他走下床,哼唱著歌,把昨晚沒洗的碗碟清洗乾淨,又走進浴室,把晾在濕冷空間下一夜的屍體處理好,分切成一份份,再把它們塞進黑色的塑料膠袋裏。203繫了一個結子,便拿著它走下樓。

剛從梯級踏至平地的一刻,駭人的大眼睛餘光瞥見一名婦人的身影,於是出聲喊停她,將手裏的垃圾袋塞過去。

「這是……」她拿過,眼神欲言又止的看著他。

「丟掉就好。」他微笑著回答。

在走前幾步,準備推開考試院大門的一刻,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說道:

「現在301號房,是空房了。」

婦人的神情先是茫然了幾秒,片刻像是驚覺到什麼可怕的事實,臉上的血色一瞬間消失,慘白得嚇人。

203見此,不但沒安慰,臉上的微笑反而加深,露出了滿意的愉悅快樂——這是來自深淵的純粹惡意。

二十一公克,看似很重,但也很輕。它比毫克重,卻比公斤輕;它像是比生命的價值重,卻重不過一頓人肉佳餚的份量。

正如靈魂的重量一樣,看似很重,重得像安眠藥施下的藥力般,昏昏沉沉的,彷如被它依附在身一樣;可同樣地它也很輕,輕得如同藥力消散般,睡醒了便什麼都遺留不到下來——人鬼殊途,靈魂的重量構造終會在人世間消逝分解,如同藥效、也如同被他所吞吃消化過的所有人肉一樣,無一有例外。

門推開,深淵站在玄關內,彌望著考試院外的世界,樓宇建築物和地面滿佈暖陽的光輝,像是人間天堂。

203的嘴角噙著一道微笑,心想,啊,今天和平日一樣,沒有任何變化呢。

腳,邁出了考試院。

End

[注解]

[21   gram:21公克,又稱靈魂的重量。

靈魂學研究者認為,如果附着於人體的靈魂素粒子是物質,那麼它就應該有一定的重量。

當人死亡的同時,靈魂就會離開肉體,所以人在未死前的體重和死後的體重應該有所改變,這個改變的數字可能就是靈魂的重量。

美國麻省的大夫,鄧肯.麥克道高(Dr.   Duncan   MacDougall)於1907年4月發表在“美國醫學”雜誌上的研究,為了驗證靈魂是一種可以測量的物質,特殊設計了一種安裝在一種很靈敏的秤上的牀,試驗方法是讓快死的人躺上面,然後一直精確測量這個人的體重,看在死亡的瞬間體重的變化。

死亡的瞬間輕了部分就是因為死亡丟失的部分,他稱之為靈魂的重量。

麥大夫選擇一個患結核病的垂死男人,理由是:這個人死的時候基本上不動,因為這樣才能保持秤的平衡,以便於準確測量。

在觀察的期間裏,病人重量於死亡的瞬間,秤的指針快速下降到了秤的下限條,就再沒有彈回來,因這一瞬間重量下降了4分之3安士(3/4X28.3495=21.26克),這個21克說法就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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